幕后故事 | 人在中年六月天

坐在去医院的车上，朝霞从背后照进来，看着车流，从6月4日到今天7月4日，一个月的日子如画面般，帧帧幅幅，在眼前时而闪现，时而淡去。

老妈今天下午将迎来一场不小的手术，早上醒来给住院的老妈微信，知道她老人家昨天休息得不是很理想，心里不由得又是忐忑。旋即出发赶到医院，有人陪在旁边说会儿话，老人家心里就会踏实些，更何况是儿子。

人在中年，工作、父母、家庭、子女，很多事会在不同维度充填这段日子。这个月确实如剧本一样，应接不暇。观众看到的是舞台上的部分，幕后的故事只有自己知道。

Day 01  6月4日

中午刚过，带着车去接老妈。之前老妈说有些便血，自己去医院挂了号，约了个肠镜。我说那我得陪您去。老妈说你工作这么忙，我自己去就成，或者让你爸跟着。我说您甭管。我陪您。

事后感到那个决定太重要。我们总是忙的。但有的时候，再忙也得放下。父母亲的年龄，不会给忙碌的子女留下很多弥补遗憾的机会。

肠镜做完，医生喊家属进去，跟我说肠子上有息肉。让我搀扶老太太先出去，然后再回来，需要取个病理样品去送化验。

待我再进来后，医生嘱咐我好好听下面的话。她一边回放画面，一边告诉我说老太太直肠上长了东西，东西不好，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这种画面在影视中多次见到，没想到那一刻出现眼前。我感觉腿有点儿软。

我把那个字说出来，问是不是可以确定。大夫说可能性很大，但你要等病理结果确认。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走出检查室，安顿老妈先吃上包子。然后带着小瓶儿去病理科。其实值班护士给我讲了两遍怎么走，但我完全没记住。竟然在那所医院的新旧楼之间反反复复走了四趟，才找到了那个其实就在检查室楼上的地方。

那几个来回，脚步是没有方向的，眼前都是老妈从小把我带大的画面，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每看到一个，眼前都是一片模糊。

等我从病理回来后，时间过了很久。老妈在等我。我待她老人家去洗手间的瞬间，跟护士要了彩色的图片报告，迅速折叠，放进自己书包里。

陪老妈回去上车，老妈还念叨，怎么做个检查连个报告也没有啊？我说这不又加了病理了吗？得一块儿出。病理要七个工作日。等您从美国看孙子回来，报告就有了。

一大家子赴美参加儿子高中毕业典礼的事情是几位老人期盼已久的，五天后就是启程的日子，这件事突然摆在眼前。有些不知所措。

回到公司后，冷静了一下。脑子里迅速搜索出口儿。此时，兄弟无比重要。我没有兄弟姐妹，却有很多比亲兄弟姐妹要亲的人。我把一位兄弟请到我屋里，泪水冲出。他听了，安慰了我，告诉我这个事自己家里长辈也遇到过，不用担心。他帮我想办法。

我很幸运。幸运有这样的兄弟，幸运在第一时间他就把手伸给了我，让我牢牢攥住。

Day 02  6月5日

这是早就定好陪老爸老妈去买衣服的日子。一早接上二老，一下子转了八九个小时。期间轮流让他们休息，确保他们都不累着。

我相信这是二老这辈子第一次买衣服不看价签儿直接拿起来穿上试。几次他们想看多少钱，都被我直接“喝止”。

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我让眼里的泪水流回心里。傍晚送他们回去的路上，老妈说看我们今天耽误了你这么多时间。我说，“妈，我陪你们的时间太少了。”说完，我把眼睛看向窗外，让泪水和汗水混到了一起。

这一天，我还悄悄地把老妈的医保卡从她老人家包里摸了出来，放到了我包里。

Day 03  6月6日

一大早，七点不到，小兄弟就接了我陪着我奔往这所全国著名的医院。八点刚过，见到贵人。清晰的讲解，诊断的思路，治疗的计划，我觉得心里有了根。

问题的关键是需要迅速确定是否发生了转移，需要迅速做PET/CT确定。我虽然拿了老妈的医保卡，却发现老妈的注册医院没有这所医院。老爸老妈都是知识分子，一般的瞎话蒙不过去。所以，酝酿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让老太太联系单位把这所医院加了进去。

从医院出来，直奔清河北京奶牛中心。我和其他几个企业的老总共同筹划了一个行业活动，二十多天后就是正日子。在那个活动上我和一位老总要说个相声。那天是我们早就约定好梳理相声结构和风格的日子。不能爽约。

在讨论如何让观众“笑出来”的这一个多小时里，我拾起了已经放下了一年多的烟，边抽边谈。思路很难聚拢。谈着“推广”，心里惦记的是“扩散”。

晚上躲在儿子房间和在美国的表哥通了话。他一直在美国扮演着我的角色照顾我的儿子。我让他到卫生间里通话，避开儿子。那小子心重，毕竟他毕业典礼在即，我不想让他过于担心。我和表哥从小一起长大，情超手足，他更是视姑姑如亲生母亲。这个电话，我们哥俩儿的眼泪都没少流。他是搞医的，思路很清晰。我们主要分析了老太太是否适合继续按原计划赴美，以及有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和对策。我随后把给老太太买的旅行医疗保险保单发了过去，委托我哥做好备案。

当晚十点二十分，儿子在学校里做了高中毕业社会实践的报告，我哥代表家长去了学校。虽然从美国教室里的直播没有成功，但我第一时间看到了儿子的录像。

Day 04  6月7日

两天后就是出发去美国的日子，老妈的情况到底是否适合旅行，仍然不知。忐忑之中度过。

一早去了二十多年来去过无数次的寺院，磕了七十二个头，许了愿，给父母请了祈福吉祥的牌子供在大雄宝殿。然后又去找了十年来时而一见的大师，预测了后面的事。信者有不信者无，我信。

傍晚时分，给老妈打电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第二天早上带她去检查PET/CT的事说了，那是精心准备的一个“谎言”。老太太是明白人，搞不好的话，老太太“醒”了就麻烦了。

好在我的表演很顺利。

Day 05  6月8日

早上五点多，我的小兄弟出发去医院打前站，做好PET/CT的前续手续。

六点多，另一位兄弟和我一起去接老太太。为了避免老太太路上聊起即将做的检查内容，我准备了密集的话题，根本让老太太插不上话。

到了医院后，我们在停车场车里坐等。打前站的兄弟把手续都办好后，把我下车后该怎么走都拍了照微信给我，随后闪身“退场”，以防老太太看破我的“谎言”，担心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我按照“剧本”带老太太做完了检查，兄弟也在同一条时间线上帮我办了其它手续。送老太太到家后，马上到公司拿东西去顺义，那天下午要在中荷奶业发展中心讲课，还要做直播。

在离开公司的瞬间，小兄弟进来告诉我PET/CT结果出来了，没有扩散。

听到这个消息，顿时感到眼前是七彩云霞，一块石头落地。如果扩散，则很麻烦。现在看来，就是一切皆在掌控中了。只要接受外科手术，即可解除警报。

随即给老太太打了电话，告诉她“体检”结果很好，她可以踏踏实实地等着去抱重孙子。

后来老爷子告诉我说你妈那天高兴极了，我说那是肯定的，那天我也特别高兴。

下午去了顺义，讲课很累，不过感觉很释放。学员们听得也很认真。那个下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回到公司，小兄弟和我商量能否再找理由蒙老太太去抽血和其它检查，这样回国可以尽早入院等待手术。我犹豫了一下，感觉启程在即，时间确实不允许了。

那五天，心情如过山车。永远不会忘。

Day 06 - 12  6月9日-15日

那是一个难忘的旅行，我确实有些累。时时刻刻张着心。

儿子很帅，很有出息，早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爸爸。我在朋友圈里用图文直播了这段一家人的快乐时光。老人们飞越万里来看孙辈毕业，一大家子在一起，这一周是我感到奋斗来奋斗去的意义所在。他们都高兴，就是我的意义。

我带着一家人转，玩，吃，做饭，买东西，唯独没有给自己买一样东西。其实，我身边的很多哥们儿都如此，男人，都差不多，角色如此。

我感觉老人们真的老了，每次上车，一下下就睡着了，走一点路就累得走不动了。我觉得他们老得太快了，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老了。

我真地不想让他们老得这么快。

不想。

Day 13-14  6月16日-17日

回国的航班上，我和儿子坐在一起。起飞后四个多小时，我把儿子叫到了走道里，给儿子讲了这件事的全过程。

儿子一遍又一遍地跟我拥抱，就在万米的高空上，用他宽大有力的肩膀紧紧地拥抱。

儿子跟我说，爸爸太不容易了。

儿子还跟我说，爸爸，后面有什么事，还有我。

我眼睛小潮湿，但只是微笑了一下。我说，没事儿。

那时候，我已经持续十几天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时，而且睡眠质量很差。和儿子谈完话，我回到座位上，一睡就是六个半小时。

上飞机前，儿子送给了我父亲节贺卡。我珍藏了起来，我知道，他以后也会是一位好父亲，因为他已经是一个特别好的好儿子。

Day 15  6月18日

一早八点半，我和儿子来到了老爷子老太太家，那天是端午节，但来那么早，他们还是觉得小意外。

疾病不会很快击倒人，但心理如果出问题，人会倒。心理建设，是关键。我在前面十来天抽空阅读了专门的书籍，做了谈话的底稿和准备。

我和儿子设计好了沙发上就坐的位置关系，坐定。让老爷子把两侧助听器都戴好。然后先从老爷子“下手”。

二老都是老师，深明大义，心地善良。二老相濡以沫，互相牵挂。必须先“建设”好老爷子，要不老爷子吓着，就麻烦了。

和老爷子谈的核心是修行、修炼的“知行合一”。老爷子有几十年的哲学素养和积累，近年来又读佛经。给老爷子把“知行合一”谈了，思想就打好底了。

和老太太谈的核心是“戒急用忍”。老太太为人爽朗，不久前还把《状元媒》这本小说推荐给我，对主人公唱着《逍遥津》上路一段给我讲得栩栩如生。但治病是个治和养的过程，唯有耐心，方能“克敌”。

我让两位老人都靠在沙发上听我说，不一会儿老爷子就直起腰儿，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表情严肃。这时候，我就再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笑话，让老爷子放松下来，靠回沙发后背上去。儿子在旁边跟我一唱一和，俩小时，心理建设很成功。

老妈的总结是，你们做得这么细致，我就没什么说的了，一切听指挥，绝对不让你们失望。

一块石头落地。

随后给他们讲解了后勤准备，需要给他们请保姆，负责把饮食细化起来，而且老太太住院期间，老爷子的吃饭问题完全不受影响。两位老人稍做“抵抗”之后，迅速服从。

随即和小姨、姑姑通了话，通报了情况，并分别给两位长辈“布置了任务”，统一了帮助老两口放松的话题和方法。一家人齐心合力，感觉很强大。

下午马上去联系保姆的事，面试了第二天来试工的人选。

Day 16  6月19日

保姆来老爷子老太太那儿试工。下午签好服务合同。确定阿姨从6月20日开始上班。

Day 17  6月20日

一早接上老太太去抽血化验做了住院前的检查，然后一起回到老爷子老太太家跟新到岗的阿姨一起包饺子。中午一家人聚齐，给老太太过生日，吃蛋糕，唱生日歌。

下午去北京奶牛中心，串相声的词儿。第一次穿上了大褂。这时候心里已经踏实多了。

Day 18-22  6月21-24日

每天和老爷子老太太电话或视频东拉西扯，准备了康复期每日三餐的菜谱，对阿姨进行培训。

老爷子老太太完成了我交给的任务，给我准备了说相声用的扇子。让他们感到一切都没有变化，还有事情可以帮我做，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万事俱备，就等着住院登场了。

Day 23  6月25日

一早到北京奶牛中心排练相声。中午时分，接到医院通知，要马上办理住院手续。那时候五位老总刚聚齐，正要讨论活动细节。于是老太太按B计划出发，我接着开我的会。

那个会确实一心二用。好在二用好了。

下午快五点赶到医院。大概了解了手术前的安排和预期的手术时间。知道最早周五手术后，我确定了次日出发去成都的机票，也买好了6月29日最早一班回京的机票。

晚上全家人给我吃了定心丸 —— 安心出差，办好活动，说好相声，一切都有安排，尽可放心。

Day 24-26  6月26日-28日

人在成都，心在北京。

脸上没事，心里不安。

五福临门，苏麻说牛。

28日开场前接到消息，老太太因为休息质量不好，心脏表现欠佳，手术推迟了。

带着这个消息，我登上台汗流浃背地说完了相声。

Day 27 6月29日

几经延误，回到北京。

Day 28-30 6月30日—7月2日

陪伴，陪伴，陪伴。

陪在老妈身边。

Day 31 7月3日

确定手术日期是次日。签字，办好文件手续。再去那所著名的寺庙顶着正午的烈日磕了七十二个头。衣服湿透。

然后回来安排好了护工。看着老人开始服泻药，开始术前准备。

Day 32  7月4日

手术是下午，一早了解到老太太前晚没睡好，马上出发，八点不到就到了医院。

儿子一到，老太太马上踏实了许多。不一会儿小呼噜就打起来了。守在身边，我拿出手机记录下这个特别的六月。

一大家人马上就到，孩子们要为奶奶加油站场子助威。刚才吃了老太太订的病号饭，很好吃。感觉病房里很安静，我的心也很静。

从6月4日到7月4日，感觉很长。一路有惊但是无险，皆因有贵人相助、兄弟相助，令人感慨！永不忘记！唯有珍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每个故事都不一样，每个故事都差不多，因为有爱，所以不同，所以雷同。

人在中年六月天，这是一个难忘的夏天。

2018.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