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头树

断头树

文｜寒山红枫

01

早春时节，父亲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棵小树苗，嫩绿的叶子依附在灰色纤细的树干上，像一把把小扇子。

志勋17岁了，他学过生物，知道那是一棵银杏树。银杏是古老的树种，生长缓慢，从种植到收获果实，最少要二十年，盛果期在四十年。所以银杏树也叫“子孙树”。

志勋不理解父亲，他完全可以种一些桃树梨树啊，或者苹果葡萄，那样还能吃到鲜美的果子，为什么要种银杏呢？

父亲没有说什么，挖坑，浇水，培土，银杏树在院子里不起眼的一角安了家。

02

父亲的咳嗽病在忽冷忽热的季节格外明显。早起，他总要咳上一阵子，佝偻着身躯，胸膛在艰难的呼吸中一起一伏，待嘴里吐出一团灰色粘稠的痰液，他长长的出一口气，好像轻松许多。

这样的情况不是一两次，家人劝他去医院看看，总是不肯。就连最疼爱的志勋让他瞧病，他笑着说：“没事，没事，上火了，是痰噎着了。”说完又急匆匆地出门干活去了。

父亲在一家石料厂做工，石料厂对当地出产的青石进行切割，打磨，镌刻各种图案，一个个生活用品和艺术摆件就诞生了。

父亲是个石匠，拜过师父，他能根据石料的材质，天然纹理，硬度，做出适合的东西。每块石头他都细心观察，仔细打磨，做出的物品，顾客很是满意。每天和石头打交道工作量很大，白色的灰尘散落在他的头顶，像一层薄雾。所以父亲想干别的，老板不舍，答应加薪，逢年过节还看望他。一个整天摆弄石头的人，人家如此看得起，父亲很感激知遇之恩，再不离开。

那棵银杏树是父亲在下班途中遇到的，因为在一颗大树下，小树得到阳光雨露很少，所以瘦弱。父亲看着与以往的树叶不同，从土里挖出，带回家。

阳光炽热地照耀着大地，几天时间，银杏树的叶子从枝头脱落，像一片片失落的蝴蝶。

父亲像往常一样，该浇水时浇水，偶尔还给小树上点鸡粪。

看不出树长了没有，父亲依旧忙碌着做工，志勋忙着复习功课，迎接考试。树似乎被大家遗忘了。

03

已经是初夏，银杏树活了，在树干和顶部冒出一些叶子，嫩绿，油亮，仿佛蓄积了无数力量。父亲和志勋一边看树 一边聊天，心里洋溢着满满的喜悦。

那天夜里，一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狂风肆虐，“咔嚓”一声，银杏树头被风折断，无声地耷拉下来。

第二天，父亲在院子里清扫积水，看到银杏树凄惨的模样，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树头剪了下来。

“小树会死掉吗？”志勋很关心。

“别担心，它会长起来的！”父亲充满希望地说。

接下来父亲的咳嗽又犯了，而且咳得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志勋周五从学校回来，看见父亲把一个纸团扔的远远的，表情凝重。晚上父亲回屋后，志勋悄悄走出屋子，在墙角下捡起纸团，展开，昏暗的灯光下，一团殷红的血让志勋心中一颤一颤的。

04

志勋把纸团拿给母亲，母亲怅然所失，一串串滚烫的泪珠从眼里涌出，母亲失声痛哭。

病还是要看的，生活还得继续。

母亲劝着，哄着，让父亲去看病。结果出来了，是肺病，情况不是很乐观。因为咳得厉害，最近也不能干活，父亲只好跟石料厂请几天假。

那个夏天，志勋因为几分之差与大学擦肩而过。他没有再复习，尽管父亲催促他去，他不肯。父亲吃药需要钱，家里柴米油盐的花销也需要钱，他决定不再去学校。

冬天来临的时候，父亲开始喘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每次咳嗽都要吐出一些带血的痰，身体每况愈下。一旦喘气困难，城里的救护车就呼啸着赶来。一番救治，再吸氧，父亲总算又能说上话了。这样的情况折腾几次，还是在一次剧烈的咳嗽后，吐出许多鲜血，生命渐渐地停止了。

院子里一片寂静，没有鸟雀的啁啾，世界像死了一般。父亲种下的银杏树只剩下树干，光秃秃地在院子中像个长长的“1”字。

志勋看着父亲被抬进棺材，在送别的人群中，越来越远。志勋的心里空空的，就像那棵断了头的树，悲伤逆流成河。

05

很长一段时间，志勋神情恍惚，在网络里沉迷，他不知道做些什么。他经常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想起父子间的点点滴滴。

父亲很爱他，关心他，小时候给他讲故事，他坐在父亲肩膀上，两个人慢悠悠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有时候他让父亲抱着，父亲从不喊累，夕阳里留下了高高低低的背影。

青春期他也曾叛逆，桀骜不驯，父亲像一汪清泉宽恕和包容着。他在学习当中灰心丧气 时，是父亲鼓励着走了过来。

可是那个最亲的人还是从世界上离开了，这是一种锥心的痛。

母亲一边干活养家，一边劝志勋宽心。志勋觉得生活里看不到希望，到处是一片黑暗。母亲看着他颓废的样子，泪水不自觉流下来。

06

春天在无声无息中悄然而至。

一天，像往常一样，因为头天晚上睡的太晚，第二天太阳升起老高了，志勋才从床上起来。他刚洗完脸，忽然抬头看到银杏树，那一簇簇新绿，那样明净，那样鲜嫩可爱。

这棵树经过移栽，离开原生土壤，经过风雨的洗礼，连树头都断了，但它依然生机勃勃迎接春天。

它活过来了，其实父亲早就说过他会长起来的，志勋更加思念父亲了。

春风吹拂着银杏树，春雨滋润着银杏树，树干上又长出新的枝条，叶子更加稠密了。

志勋想起小时候，问起父亲自己名字的由来，父亲说：“希望你长大了，勤劳朴实，建立功勋。”这个名字让志勋在一帮又土又俗的孩子们中间与众不同，一度成为志勋的座右铭。

看看现在做了些什么？志勋很惭愧，觉得对不起父亲，更对不起母亲。

既然是个男人，就该担负起肩上的责任，做家里的顶梁柱 ，让母亲不再为自己伤心，让母亲不要太辛苦。

第二天，志勋收拾好行李，在熙熙攘攘的人才市场，寻找适合自己的工作。

银杏树越来越高，一片片叶子随风摆动，每一片叶子像小手，它们也在为志勋鼓掌呢。

 

图片来自网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