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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莉进门的那一刻，赵刚的小心脏莫名其妙地颤悠了一下。
每年过年都会搞同学聚会。今年也是安排在年初六。近几年赵刚也习惯了同学聚会上，大家围着他敬酒，说一些奉承好听的话。
那点似真似假的同学情谊，在觥筹交错中，在讪笑恭维里，真的像那么一回事儿。这样说吧，赵刚那种感觉，特么像按摩，又痛又舒服。
其实赵刚并不是虚荣的人。
只是当年他埋头苦读的时候，被同学取笑为书呆子，如今那些曾经笑过他的人，咧着嘴，一边对他讨好地笑着，一边说着煽情的话，还一杯杯地灌自己。他就觉得受用，又有那么一丁点的——厌恶。
他突然就想到那个网红作家冯什么来着，他对中年男人的形容：油腻！
真TM用得恰当啊！
这厌恶里，大概也有着一些无可奈何的顾影自怜吧。赵刚对于这样的饭局，有种复杂的情绪。
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在他上司面前，咧着嘴，点头哈腰地笑。然后喝完一杯又一杯胃部厌恶的辛辣液体。
这就是生存法则。他赵刚能走到今天副区长的位置，自然深谙这规则的奥秘。
万莉是在开席快半个小时后才到的。
高高瘦瘦的身子，着一件长及脚踝艾绿色风衣，深灰宽腿裤，白板鞋。赵刚觉得她简直是飘进来的。他眼光触着的第一眼，竟是她进门时飘拽起风衣的一角。像一抹春色！
万莉向大家歉了歉身，说了句不好意思，我迟到了。说这话时，带着淡淡笑意。但眼角眉梢里，竟有一丝心不在焉的......疏离，对，是疏离。
万莉眼睛细长，眼角有一个上挑的小弧度，眼神飘忽，呈现出对世事的漠不关心。
大家就起哄着要罚她三杯酒。
她的眼神在席上飘了一圈，在靠门那仅剩的座位坐下来。落落大方。那位置与赵刚正好对着。
她有着和全场油腻或向着油腻方向发展的男女完全不同的格调。具体是什么，赵刚也说不出。
触着她稍微敛聚起来的眼神。赵刚的心又咚咚咚地跳了几下。
她拿起醒酒器，边给自己倒酒边说：“好好好，我喝。”真的就喝了三杯。没说恭维话，连祝福语都没说。
大家本来绷紧了弦，准备要大玩一番的兴致，就那么给万莉淡淡的一句话，一个举动，给戳漏气了。
2
临近酒席的末尾，赵刚还是没忍住走了过去。他说，万同学，当初我们可是“邻居”，邻居两年，我敬你一杯！
万莉没推辞，站起来，举杯与赵刚碰了碰说，老邻居，干杯！
赵刚说的“邻居”，是指当年万莉与姚曼晴同桌，她们坐在赵刚前排。
万莉回敬了赵刚两杯酒。说感谢当年对她数学科的耐心辅导。又说，是哦，曼晴怎么没来？赵刚说，她和闺蜜去了澳洲旅游。
赵刚其实已经忘记了当年有没辅导过万莉。他甚至有点记不起万莉当时的样子。
当年姚曼晴是班花。赵刚的视线永远都只停留在姚曼晴身上。
姚曼晴有姣好的面容，吹弹可破的肌肤泛着桃花瓣色。低头做作业，露出颀长白皙的脖子，上面泛着一层可爱的金色绒毛。
为了引起姚曼晴的注意，他埋头苦读，每次考试后，他顶着第一的光环，捧着奖品，看着台下姚曼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带着崇拜的笑意。他便觉得所有千辛万苦都是值得的。
至于姚曼晴的同桌万莉，是个只配给姚曼晴拎书包的黄毛丫头，黑黑瘦瘦的。
时间真是个神奇的东西，它怎么可以让那黄毛丫头出落得像一株仙草。
赵刚暗暗称奇，心里头刷拉地就燃起一簇小火苗。
他主动提议大家拍个合照，装作漫不经心地让服务员用他的手机拍。然后又哼哼哈哈地说要相片的加微信哈。大家蜂拥过去扫着赵刚微信的二维码。
万莉坐着没动。好半天才说了句，赵区长，相片记得发群里哦。
赵刚突然就有了种从未有过的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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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在三十五岁左右的男人里头，赵刚真的算保养得不错了。一头浓密漆黑的头发，五官轮廓清晰，眼神清透深邃。身材也还挺拔，看不出赘肉。虽说不上是小鲜肉，但多少还透着成熟男人的帅气。再加上他副区长的身份，更彰显了一个成功男性所特有的魅力。
先不说对他百般奉承的人，愿意投怀送抱的年轻美女也不少。只是赵刚一直都非常理智，或者说非常清醒。他太明白一个政府官员的作风问题对前途的损害有多严重，可以这样说，这两年下马的“老虎”“苍蝇”，大多数是为女人所累。
何况家里的姚曼晴也是个标准大美女。因此赵刚从来没想过要找情人。更不会对一个女人动心。
都三十五岁的人了，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但他不明白今天怎么了。他特别渴望得到万莉崇拜热烈的眼神，要不，温柔的也行。
但整顿饭下来，万莉的眼神都是飘的。直至最后分别，她似乎从未认真地看过他。
赵刚突然就觉得身体里哪个地方空了一块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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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空落落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元宵节。
元宵节那天，姚曼晴从澳洲回来，久别胜新婚，在姚曼晴的撩拨下，赵刚蓬勃起来的身体，才让他吁了一口气。
只是偶尔，见到某个身穿长及脚踝风衣的高瘦女子。他的心还是会颤悠一下，又想起那天见到万莉飘进门的情景。
没想到三个月后，姚曼晴却向他提起万莉。
那天饭后，他在看骑士与勇士的对决，姚曼晴依在他身上，突然说：“万莉出事了。”
赵刚的心咯噔一下，口上的反应却是：“哪个万莉？”
“就我高中同桌万莉啊！那天同学聚会她没去？”
“哦，她啊。去了，出什么事了？”
赵刚的心又不受控制地咚咚咚跳起来。
原来万莉当年读了个普通本科，她不甘心，就考了托福去美国留学读研。期间认识了法国人托尼并相恋，完成学业后就嫁去了法国。
婚后三年，托尼向万莉承认爱上了别的女人。她便离婚回国了。也带了一笔钱回来。
她读的是经济，回来后与人合伙搞进出口贸易。由于她在外面生活了一段时间，加上他的专业知识。公司一直管理经营得不错，盈利颇丰。
谁想到她的合伙人去了一趟拉斯维加斯，据说输了半个公司，回来后就卷款潜逃。万莉报了警，并向法院提起诉讼。
赵刚听得有点懵，这是拍哪部大片啊？
“哎，晴晴，你这是听谁说的？”
“廖志强，廖法官啊。”
姚曼晴推推赵刚的手臂：“刚，你当年有看出来万莉那丫头，还真够......精彩的。我说啊，你们上次聚会，她是不是一副女强人的派头？”
“没，没看出来。”赵刚突然就一阵烦躁。
“别人的事，你多管闲事呢！”他又嘟囔了一句。
“什么别人，至少也是老同学好吧。你看你，当了副区长，就瞧不起人啦？”
过了一阵子姚曼晴又说：“哎，赵区长同学，我说你有空过问一下，看能不能帮一下忙。读书那阵她对我真的不错。哈？”
“行啦行啦，我会过问的。”
4
赵刚真的就过问了万莉的事情，何止是过问，他甚至动用了该用和不该用的各种人脉资源，加快了万莉资金追讨的进程。最终把事情解决了。
万莉亲自登门道谢，三个人坐在一起，倒也不觉得隔阂，说了许多读书时的事情。
姚曼晴很兴奋，她真的为万莉开心。
她说：“万莉，恭喜你啊！”又说：“下一步你怎么办？公司还经营吗？”
“累了，想歇歇。公司打算转给别人。我办了加拿大的签证，读研时的同学，邀我过去散散心。八月份走。”
听到万莉要走，赵刚的心咯噔一下，然后幽幽地在内心叹了口气。终没说什么。
赵刚估算了一下，追讨回来的资金，万莉就算不再做什么，也够她下半辈子用的。
就这样，两个多月过去了，赵刚突然就心神恍惚起来。
那天，周日在家，姚曼晴去了苏州出差没回。电话响起，他没细看就划拉开电话，想着大概是曼晴的，谁想到竟然是万莉的声音。
还是那样的慵懒，漫不经心的。他的心就乱蓬蓬地跳起来。
“我打给曼晴，她说出差苏州了。有一套化妆品说好给她的，想着过两天回一趟老家，然后就飞加拿大，怕没时间再找她了。”
万莉的声音平淡、疏离、慵懒。听不出什么情绪。赵刚的心却跳得厉害。他好像从没听过万莉讲那么长的一段话。
不，是那次聚会后，他没听过。
他越渴望听她说话，她说得越少。就算那次上门致谢，也是曼晴说得多。
他心不受控制地，颤悠悠地跳着，捏着电话的手也汗涔涔的。
万莉说完，双方沉默下来。突然，赵刚飞快说了句，我想见你一面。
好半天，才听到万莉说，好。
他如释重负般拿开了一直贴在耳朵上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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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约在万莉家附近的一家日料店见面。
看到她推门而入，一件及脚踝的藕色长裙，被走动的风带起来一点。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一下被抛向了高空，然后一点一点下坠......
赵刚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但把长衫穿得如此好看的，只有万莉了。好看得惊心动魄！
赵刚的喉咙一阵发紧。
他拉开座位，等万莉落座。万莉向她点点头，递给他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喏，曼晴的。
赵刚发现，万莉除了眼神，连说话都极简，但他偏就喜欢，喜欢到有点压制不住了。
赵刚给他们的杯子斟上清酒。万莉抿嘴笑笑，一饮而尽。
也就两个月没见，却像刚见过那般，不寒暄，不客套，就是简简单单的对视，任由那些看不见的东西碰撞穿梭。
坐了好久，华灯初上，客人往复。
好像什么都没说的样子。
好像，已说尽前世今生。
一壶清酒空了，再叫第二壶。没有谁说要走，盛装刺身的冰块，已开始融化。
面色红润的万莉，终于把眼神凝聚起来，就那样看着赵刚。热烈又温柔！
“谢谢你，赵刚。我知道那次没有你帮忙，我的事情未必能解决得如此顺利。”
她直呼其名，没叫他赵区长。
“没什么，老同学，应该的。”
赵刚发现，终于，他获得万莉那凝视的眼神时，他的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欢快，又带点，酸楚的疼痛。
原来真的会有一个女人，能让男人心灵翻滚但身体平静。
他的身体，任何部位都没有哪怕丝毫的冲动。
“赵刚，你知道托尼吗？我的前夫。”
“不知道，哦，知道一点。”
万莉看着赵刚，那么认真，从头发看到下巴，再停留在他的眉眼上。他就那样被她的眼神抚摸着。
赵刚握着杯子的手动了动，他的眼前，是万莉放在桌上的一双手，微微张开着，像两朵半开的荷花。
他好想握一握这双美丽的手。
“托尼告诉我爱上别的女人的那一刻，我觉得世界倾塌了。才三年，他怎么就爱上了别人！？”
万莉说的话，像箭簇一样，射得赵刚生疼。
他不知道，他是疼万莉的痛，还是疼他心中飞扬起来的动念？
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曼晴的脸，幽怨、哀戚的，仿佛在说：刚，你爱上她了？
恍惚里又听到万莉说：“但我感激托尼。至少他没欺骗我。他教会我。要活得真诚，对得起自己的内心。”
这时，万莉的手机响起，闪烁着曼晴的头像和号码。
那些在彼此空间碰撞的东西倏然静止。
“哦，不了，曼晴，我寄给你吧。谢谢你，谢谢啊！”
才放下电话，赵刚的手机就响起，闪烁着曼晴的头像和号码。
赵刚的手随着那铃声抖了一下，拿起来给万莉看，万莉深深看了赵刚一眼，突然说了句：出去接！
赵刚快速奔出门口，在车流喧嚣里，听到曼晴的声音。他的心一下安定下来。
“晴晴啊！恩，在街上。出去买点东西。你明天多少点到，我去接你的机，然后带你去吃法国菜。”他突然真的好想见到曼晴，与她重温一回从前的浪漫。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美丽的女人，在电话那头开心扬起嘴角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曼晴还是那个美丽又懂事的女子。温婉美好。
走回日料店，刚好看到万莉从日料店另一个门离开。手里拿着那精美的盒子。
那一袭藕色长裙，飘曳而出。像一股清风，穿过他的胸膛而去，只留下一阵清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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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她的背影，赵刚迅速有了种尘埃落定的认命和庆幸。
其实万莉何尝不是，就在那个年初六，在她飘入门的那一刻，在她还不知道赵刚是区长的一刻，她惊诧在这一堆男女之中，还有如此儒雅稳重，温润如玉的男子。就一眼，她尘封了多年的心，咔嚓一下，万千裂痕。
然后他就像一大束光，从这些缝隙里钻进去，严丝合缝的，不管不顾的，塞得满满，暖融融，酥痒痒。
所以一顿饭下来，她都被自己惊着了，哪里还敢看他。更不要说加他微信。
她知道她要逃的。
逃得了初一，逃不了十五。竟然发生了合伙人卷款而逃的狗血剧情。老天真的是要这对人，棋逢对手的碰撞一下。
是呵，不是如此，让她在他心底那么热热烈烈翻滚一番，他们又何尝认命。说不准哪天，她就长成了他心头的一颗朱砂痣，一抹白月光！
如今，她在他心里，只能是一株海拔4000米的鸢尾花！
而他，在她心里，则成了尘世里一棵参天大树。偶尔，被风吹得摇摆，但他的根，依然深扎地底。沉默、傲岸、岿然。
就这样，她那对男性世界的怀疑，她那曾经坍塌过的情感城堡，会被一点一点地重建，并且会更美丽、更牢固！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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