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一条扁担挑了全部家当,从口里走到口外,还没站稳脚跟,老天爷就给他来了个下马威,干旱冰雹接连不断,颗粒无收。
这位铁打的汉子,眉头蹙成一颗疙旦,掌柜的租子交不上还能缓一缓,眼下,一家人快要断顿,这可咋办!
奶奶把大自然的惩罚全部归咎于自身,喋喋不休地唠叨:“我说五月十三,你给天地爷领上个过命牲(宰杀了),你还舍不得,把你大大放了,这下把老天爷爷惹恼了吧,报应啊!”
要是在平时,爷爷早就火冒三丈,但这一回却出奇的平静,他也疑疑惑惑,是不是由于自己不够虔诚,才导致了这场灾难?
他低着头闷闷不乐地抽着老旱烟,嘴里只嘟囔了一句:“快不要鬼嚼舍练哏了。”(意即瞎说)。
他大躺了一天,晚上睡下突然对奶奶说:“我还得回口里。”
奶奶问:“咋介想起回口里?”
爷爷解释道:“这巴嘎淖尔滩人烟稀少,咱们东认不得西,西认不得东,少亲无故,借都没个借处,不走就得等死!”
爷爷深知一个男人的责任!
奶奶也清楚,家里的粮食所剩无几!
他一晚上没合眼。把从小给人家揽过工、受过苦的富人,像筛子一样过了一遍……
临走时,他给奶奶留下八个字:“长短活着,等我回来!”
陕北已到了深秋时节,粮归仓,草入垛。
爷爷“拜访”的第一家当然是他的掌柜何七虎,他把他的遭遇如实向掌柜做了汇报。
何七虎关心的是他的租子和借出去的粮食。
爷爷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只得到掌柜一句话:“今年交不上,我也不能把你打成粮食,明年不说你也得还呀吧。”
爷爷满口应承:“能给我延缓一年就管够意思了,不还说不过去。”这让爷爷确实减轻了不少负担。
然后,他一家一家的问,人家都说,现在是冬闲时节,哪有营生?
最后,爷爷跑到神木城南的麻家塔,找到王二存,想撞撞运气。他给人家诉了半天苦,王二存也是出于同情,才答应给爷爷寻一份营生,让爷爷到东梁的地里挖壕子叠圪楞。
爷爷喜出望外,到实地大致步量了一下,少说也有十几里,他心里估摸咋也得两石粮食,他欢喜不已,回去就和王二存搞究。
王二存不紧不慢说道:“存良,我这个圪楞叠也行,不叠也行,就是个拦挡牲口的作用。两石?一石也不可能,你想做就八斗草麦,咱也不用搞究,一口价,这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要是别人我连这点也不给。”
无可奈何花落去……
爷爷掏出旱烟袋,捏在手里,思谋了半天。奶奶手持一把笤帚,跪到地里捡拾糜子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把旱烟袋收起,心一横对掌柜说:“给多给少掌柜你看,营生我一定给你干好!”
他吃住在王二存家,每天起早贪黑,就像台挖掘机,没明没夜地干。一边挖一边叠,干了一个多月。结束后王二存兑现了承诺。
为了及早运回家里,爷爷用二斗草麦倒了一头二岁小毛驴,驮了剩下的六斗草麦,心急火燎从口里的麻家塔启程,赶往口外巴嘎淖尔的家。
没想到的是饥年牲口乏,它也不堪重负,走了不到三里路,“扑通”一声卧倒不走了。
爷爷急得抓耳挠腮,这可咋办?一家老小都在眼巴巴地指望着这点救命粮啊!
求生的欲望和意志,成了爷爷赢得生存的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
他将驴背上的六斗草麦卸下,一分为二,毛驴驮三斗,他背三斗。
他与驴一样,忍饥挨饿,汗流浃背,负重前行。然而,不管怎么努力,必定人困驴乏,这头瘦驴每天只能前进三二十里。毛驴走不动时,他便把驴垛卸下来,毛驴歇息他吃烟,吃好歇到继续前行。
饿了就跑到别人家,和人家死皮赖脸讨一碗饭吃,把他背得草麦给人家留一碗;困了,就到那些废弃的窑洞或烂房圪洞迷糊一会儿。
就这样,他从麻家塔到巴嘎淖尔,马不停蹄,昼夜兼程,真不知他老人家付出了多少辛劳和汗水!
俗话说“路长不捎书”,可当时爷爷瘦骨嶙峋,身负与自己体重相等的重量,徒步走了二百多里!
他那瘦弱稚嫩的肩膀扛起的岂止是六斗草麦?
他扛起的是天,
他扛起的是地,
他扛起的是一家人的性命和生计!
他是世界上最宽广最坚强的脊梁!
这一史诗般的伟大壮举,惊天地,泣鬼神!
如果不是男子汉沉甸甸的那份责任;
如果不是大丈夫顶天立地的那份担当;
如果不是那份永不泯灭的希望;
如果不是心中还有那轮明月;
如果……
每一种假设都有可能……
走到家门前,爷爷吓得大气不敢出,他以为家里的老娘,老婆孩子都饿死了。
他站在那个茅庵草舍前不敢进家,立起耳朵,屏声静气在观察动静,没想到屋里还有人!
他喜出望外,一把推开门,抱住老妈不知是喜、是悲、是苦、是甜、是委屈、是劳累、还是心中的那份惊喜……
这位坚强的汉子在老妈面前,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感情,任凭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流!
“我盘算你们都不活着了!”
是啊!自爷爷走后,家里揭不开锅已有时日,一家人之所以没被饿死,全靠爷爷走时留下的几斗绵篷,奶奶一天两顿绵篷糊糊供一家人在糊口度日。
奶奶见自己的丈夫回来,也是喜极而泣,两个袖子不住地抹眼泪,哽咽地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跳下地想为自己的丈夫做一碗饭吃,可是翻遍坛坛罐罐也找不见个吃的!
爷爷出去把六斗草麦抱回家里,奶奶挖了两碗煮上,又和了两碗绵篷面,全家人吃了一顿有点麦香味的团圆饭!
在我们那个沙巴拉尔,绵篷灯香是灾年度荒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在我们那个沙巴拉尔,男人是女人的肩膀,女人是男人的月亮。
在浩浩瀚瀚的毛乌素大漠,肩膀扛起日月,月亮映照村庄。不管男人身在何方,那轮明月永远悬挂在他的心上!就像家乡那条小河滔滔而去,不管遇到高山还是大漠,终归要流向巴嘎淖尔一样。
男人心里有了那轮明月,她就成了哥哥的牵魂线;女人有了依托的肩膀,他就是妹妹心中的那根顶梁柱;他是她一生的安全阀,她是他一世的安乐窝!
男人心里有了那轮明月,这个家族就不会倒下;女人有了托付的肩膀,生命就不会终结!
(爷爷稚嫩的肩膀扛起六斗草麦,延续了王氏家族的香火。之后几年风调雨顺,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爷爷的迅速崛起,引起当地一些人的嫉妒和眼红。欲知后事,敬请继续关注下篇《 爷爷被贼咬一口遭诬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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