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江湖。
文\蓝森屿
1.
明月阁。
白衣男子右手持一柄竹扇,左手提一布袋,缓步踏进阁内环视四周。舞女见如此俊俏的男子出现阁中,媚眼如丝,恣意地舞动起来。台下坐的大多都是些绿林好汉,亡命之徒。白衣男子用竹扇轻轻推开人群,在一五人圆桌旁坐下,放下布袋。周边人唏嘘不已,暗道这白面小生怕是要倒霉。只见他镇定自若地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酒,那酒恰好到杯口,不溢出半滴。圆桌上那四人眼神并不友好,冷笑着看着兀自坐下的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缓缓打开布袋,映入眼帘的是一颗苍白的人头,血尚未干。
台上诸女长袖漫舞,步伐轻盈,却不见一人鼓掌,沉重的气氛压得人大气都不敢喘。
桌上坐的乃是五鬼,在座的却只剩四人。春瘟张元伯面色阴沉,大手重重拍下,惊得舞女摔倒在地。旁边坐着的是夏瘟刘元达,他瞪大眼睛看着桌上人头,从桌底抽出大环刀,虎臂一挥朝着白衣男子的脑袋劈了过去,那白衣男子微微抬手抽出竹扇轻轻一挡便把那大刀弹开。
“诸位前辈莫要冲动,在下只是应诺来报信而已。”白衣男子收好扇子,笑着作揖道。
张元伯握紧拳头,道:“谁做的?”
“他只有一剑,一手绢。”白衣男子摇摇扇子笑道。
“你只管告诉我是谁。”夏瘟声音急促,显得极不耐烦。
“一剑一手绢?莫非是号称子夜屠夫的顾西风?”说话的正是冬瘟钟士贵,他轻抚下颌胡须不知在想什么。
“管他东风西风,杀了便是。”夏瘟提刀作势要走,却被剑鞘挡住。
“且慢,能杀得了中瘟的定非等闲之辈。”挡他的人是五鬼中的秋瘟,倒三角的眼睛,看不出是奸诈还怕事。
“难道让中瘟白白被杀?我汉中五鬼岂不被江湖人耻笑?”夏瘟急道。
春瘟示意众人不要说话,道:“谁让你来的?”
白衣男子端起酒杯,轻呡一口,笑道:“取中瘟首级之人。”
“此人身在何处?”春瘟又问。
白衣男子站起身来道:“我自然知道,但我只负责把他的话带到,不便透露其他。”
夏瘟大怒右手紧握刀柄,怒斥道:“那今天便把你的人头留下。”
白衣男子打开竹扇,扇骨上丝丝寒光,正顶着夏瘟脖子。
“休要胡闹。”秋瘟按住正欲发作的刘元达吼道。
“他只要我带到一句话,‘西风满天雪,何处报人恩?’”白衣男子收了竹扇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春瘟并未拦他,问道:“阁下是?”
“伍岳轻。”余音尚未断,阁内已不见人影。
2.
顾西风原本并不是个屠夫。
第一个十八年他只有一把剑,刚从山上下来的他也并不知道江湖是怎样的江湖。
他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头,衣服穿的也并不讲究,腰间的剑和他刀削一般精致的脸却着实耀眼。
懒散地倚坐在山脚一棵大树旁,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闭着眼睛舒舒服服享受着春日的阳光。
他在等一个人,他下山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她叫绿萝,一个眼睛里装满了狡黠的女孩,那种总是带着笑的狡黠。
那日,三个大汉围住独自坐在茶馆的她,不巧顾西风也在。
顾西风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却并不是一个怕事的人,他虽不懂正义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他确实该出手了。
只见他身形如鬼魅一般在三人围成的小圈里穿行,剑未出鞘,只用剑鞘轻轻点、劈、挥。两人便倒在地上全身只剩眼睛能动了,最后一人抽出匕首朝他刺去。他拔剑了,剑仍未出鞘,只是微微露出剑刃挡住匕首。他一脚踢开匕首,另一只脚突然发力把那人蹬倒在地。
谢过顾西风后绿萝问他:“怎不见你的剑出鞘?”
顾西风用布擦拭剑鞘,道:“剑出鞘会伤人。”
她道:“可是那人差点就伤了你。”
顾西风道:“那又何妨?我无意伤人。”
她不依不饶道:“你刚刚不也拔剑了吗?”
顾西风笑道:“我拔剑不过是怕他的匕首会划伤剑鞘。”
绿萝又道:“这把剑对你很重要?”
顾西风点头不语。
她道:“那它可一点也不像一把剑。”
顾西风不再说话。
3.
剑。
怎样的一把剑?剑无鞘,是精铁所炼,剑锋粘着鲜血,一滴滴落在土壤里。这是把杀人的剑,拿剑的人却并不像一个会杀人的人。
他面无表情,拿出一块绣花的手绢擦拭剑身。
白色的手绢,上面粘着不止一个人的血,和剑一样。
倒地的是夏瘟刘文达,着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
是夜,晚风吹过山岗,中瘟墓前,一人一刀一碗浊酒。
“出来吧,不用藏了。”刘文达握紧手中大环刀,目露凶光。
顾西风一袭黑衣,从头到尾如夜一般的黑。他右手提剑从阴影中走出,面容憔悴,体型消瘦。只见那剑锋映月,冷光射进瞳孔,寒意自眼眸直入心脏。
刘文达端视眼前的黑衣男子,想不出此人是谁,江湖路上多少亡魂和仇人,也没太在意,只轻蔑地笑道,“且不管你是谁,既然来了就陪爷爷过两招。”
顾西风眼神如剑刃一般,寒气逼人,深邃的眼眸里装不下他溢出的仇恨。
“留下姓名,我的刀不斩无名氏。”刘文达手划过刀背铁环,发出阵阵轻响。
“顾西风。”他身影融入黑暗,快速朝刘文达靠近,剑若游龙出水,直取要害。刘文达体型虽宽却丝毫不显笨拙,快刀挥过去,怒道:“正要去寻你,今日便留下你的脑袋祭中瘟在天之灵。”
刀剑碰在一起,火光四射,发出刺耳的声音。顾西风咬牙顶住,丝毫不敢怠慢。
刀上铁环作响,剑身颤动好似欢呼雀跃,强大的敌人让嗜血的剑都变得兴奋起来。
但顾西风不会兴奋,就像万年没风吹过的死水湖一般,再无悲喜,有的只是见不到边际的仇恨。
冷风让他想起那个雨夜,大雨冲洗十里坡,血水一点点渗入土壤。剑出鞘就收不回来了,自此剑再无鞘,人再无情。
顾西风的剑劲道并不及夏瘟的大刀,节节后退。大刀划破空气,只听得到耳边呼呼的风声。西风快速挥剑,若猎豹似灵兔,夏瘟杵在原地,刀悬在空中正顶着顾西风的脖子,只是胸口多了一个大血窟窿。
顾西风面无表情,从贴身衣物里掏出带血白娟,口中喃喃道:“西风满天雪,何处报人恩?”
4.
绿萝敲醒坐在树下午睡的顾西风,笑道:“你可知道‘西风满天雪’这句诗?”
“不知不知。”顾西风吐掉口中含着的狗尾巴草,揉揉惺忪的眼睛,有些恼怒的看着这个身穿绿衣的女孩。
“一问,三不知。”绿萝把顾西风拉起来笑着道:“原来也只是个会些剑法的山野莽夫。”
顾西风涨红了脸,解释道:“谁说我是山野莽夫?我只是凑巧不知你说的这句罢了。”
绿萝好笑不笑的看着他道:“真的是这样?”
顾西风怯怯地看着绿萝道:“当然。”
“那我考你一个简单的,你可知李白《侠客行》此诗?”绿萝丝毫不肯放过他。
“我,我……”顾西风语塞道:“我日后可是要做武林盟主的,学这些不打紧的东西有何用?”
“山野莽夫也想做武林盟主?”绿萝笑着点点他的鼻子接着说,“况且你还不愿伤人。”
顾西风吸吸鼻子抚摸剑鞘低声道:“不伤人也可以的。”
绿萝只回头看了一眼,顾西风坐那里看着手里的剑,风吹散披肩长发贴在他坚毅的脸上,略微有些孩子气却异常坚定的表情惊艳了一地春色。
绿萝吸了一口气,犹犹豫豫还是开口了,“决定陪我去长安了吗?”
他朝山上看了一眼,道:“也好,不过你要等我片刻。”
“跟家人道别?”绿萝不经意的问到。
他点点头似乎有些伤感,道:“嗯,跟我爹道别。”
“我跟你一块去吧。”绿萝拉住他的手。
顾西风欲言又止,绿萝见状道:“不愿我去吗?没关系的。”
“我……哎,走吧。”顾西风站起来拍拍身上尘土带着绿萝朝山上走去。
山间莺飞草长,遍地花草,小道旁树木繁盛,鸟儿被脚步声惊动,一齐散开,只留下摇晃的枝桠和一阵躁动。青石台阶上光影斑驳,风景极佳。
走到山间,隐约看到一间木屋,顾西风手指前方小声道:“到了。”
木屋外有一块空地,摆着各式各样的被深深浅浅的剑痕包裹住的木桩。
顾西风推开门深吸一口气喊道,“我回来了。”只是那屋内却空无一人。
屋里很简陋,唯独正堂香台上布置的很好,绿萝环视室内道:“你爹没在吗?”
顾西风摇摇头朝着香台跪在地上回头道:“在的。”
香台上摆着一灵牌,字迹粗糙稚嫩,上面写着“显考顾府君之位”。
“你……”绿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仿佛空气被凝固一样。
“八岁那年,岳洪上山挑战我爹,那天下很大的雨,爹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了,带着满身的伤,没过几天他便去了。”顾西风闭上眼看不出悲喜。
“十年前武林盟主岳洪?你爹是顾游前辈?”绿萝跪在顾西风身旁惊讶的问到。
顾西风点点头不再说话。
5.
长安。
如洗的夜。
无风无月。
汉中五鬼变得谨慎起来,昔日浪迹在长安各大酒肆的几人再不见踪迹。
西郊一间小房,房内灯火自烛台荡漾开来,秋瘟躺在床榻上,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长剑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屋顶传来脚踏瓦块的声音,很轻,不细听根本无法察觉。
“果然,你还是来了。”赵公明坐起来看向窗外。
窗外传来冰冷的声音,“我来了。”
“我并不知我五鬼和你结了什么仇怨,但中瘟,夏瘟都已遇害。”赵公明扬起手中地剑无奈的说:“再去计较那些也没用。”
“你们自己做的事自己应该很清楚。”房门被一脚踢开,来者正是顾西风。
“非要取我性命?”赵公明低垂着眼安静的坐在那里。
“不死不休。”顾西风声音空洞,冷入人心。
赵公明站起身杵在那里端视门口持剑男子,沉声道:“冬瘟已经派人去查了,虽然我还未得到风声。”
“休说废话。”顾西风剑动,刹那间仿佛时间被冻结,只剩一人一剑。
“好熟悉的剑招。”赵公明不敢怠慢,忙拔剑护住周身,喃喃道:“想不到昔日的鞘剑客如今也沦为屠夫。”
顾西风身形一顿,剑停在空中冷眼看着赵公明,道:“呵,他?不过是个不敢动剑的懦夫罢了。”
“剑法果然厉害。”赵公明见顾西风分神一剑正指他的心肺,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只可惜是敌非友。”
西风冷冷地看着即将刺到身上的剑,没有丝毫慌乱,身体后仰躲开,一脚踢开赵公明手里的剑,右手抬起,一剑封喉。随后机械地掏出手绢擦拭剑身,转身离开,身影如孤狼般落寞。
江湖到底是怎样的江湖?从初出茅庐到如今双手沾染鲜血,他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到如今这个样子,他看着手绢眼泪滴滴落下,那个曾经笑话他,教导他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大概正如她所说,江湖本就是伤人的。
6.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可轻。
传闻伍岳轻言必行,行必果。凡与他交好的人都会由衷的感叹此人之德。
顾西风也不例外。彼时,初到长安城的他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充满好奇,不再是个剑客反而更像个半大的孩子。
冰糖葫芦,吹糖人,还有街上各式各样好玩的小玩意儿都能吸引住他。
他一直都是个孩子气的人,干净的就像一张不曾被玷污半分的白纸,就像身处世俗之外一样,凡事只随心而动。
听到街上有些骚动,远远看到小贩被几人围住拳打脚踢。顾西风推开人群挤了进去,绿萝娥眉紧皱拉住他轻声道:“别多管闲事。”
可顾西风并不是个怕事的人,何况他本就见不惯倚强凌弱。他回头冲绿萝笑,轻拍她肩膀道:“没事的。”
随后提剑进去,只片刻的功夫,那几人便倒地不起,小贩连忙道谢,人群中也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白衣男子朝顾西风走过来拍手叫好,道:“可否交个朋友?”
他的笑如春风般和煦,白衣随风而动,竹扇轻摇拂动发丝,语气轻缓谦和让人心生好感。
“我叫顾西风”顾西风挠挠后脑勺笑着看着眼前男子。
“好名字,只用剑鞘不曾拔剑伤人,果然是剑客中的君子,侠义又不失仁慈。”白衣男子收起竹扇拱手笑道,“在下伍岳轻。”
绿萝面色有些不悦,拉住顾西风,伍岳轻微笑着看着绿萝也没说话。
顾西风指着绿萝道:“这是我朋友,绿萝。”就像小孩子在炫耀自己心爱之物一般自豪。
伍岳轻不经意地打开竹扇,缓缓道:“绿小姐,别来无恙。”
绿萝眼神有些漂泊,小声道:“很高兴认识伍公子。”
“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伍岳轻端视顾西风轻摇扇子道:“剑归鞘,君子笑。”
7.
人活着到底是种怎样的孤独,急丝繁弦里,车水马龙中,觥筹交错间皆藏着丝丝浅浅的孤独。而最残忍的是,明明那个可以让自己不至于太孤独的人出现了,好不容易找到属于自己的热闹,那个人却不在了,永远永远的消失了。
世间孤独分两种,一种是尚未尝过世间繁华,单纯的孤独。而另一种便是经历过后又无可奈何,渗入骨髓的孤独。
而此刻的顾西风显然是后者。
剑客无鞘,君子寡笑。
雪花片片滑落,顾西风用剑撑住疲惫不堪的身体,任由风雪划过面容,他思念的人就在里面,那一方小小的土包和一块不大的墓碑,碑上用剑刻着“爱妻绿萝之墓”六个字,每一个字都刻的让人心痛。
绿萝是他的妻子吗?不是,仿佛直到她死他才意识到,他曾经在乎的一切都不及她莞尔一笑。可惜这样美好的笑靥只留在记忆里。
而这一切竟都是因为他十多年来引以为豪的剑造成的,缘起因剑,缘灭因剑。
“绿萝,我回来啦。”顾西风深吸一口气,从贴身衣物里拿出沾血的手绢,笑的像个孩子,“看,那些人我一个都没放过。”
“你说我剑不出鞘,你要是能看到我剑出鞘肯定不会说我是个只会些剑法的山野莽夫。”顾西风说完只觉得心间被满天白雪划开一道口子,硬生生的从心室扯开。绿萝甚至没见过他拔出剑的样子,大概在闭眼的时候她都会为此感到遗憾吧。
只是,剑出鞘了,绿萝却消失不见了。
身后传来脚踩雪地咯吱的声音,雪夜里,虬须大汉拖着大铁锤,提着两壶酒朝着顾西风走来。
一时间狂风大作,风吹雪花迷住人眼, 顾西风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变冷,剑指来人道:“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春瘟席地而坐放下两壶酒道:“但我还是来了。”
“你不配死在这里,留好你的脑袋我自会去取。”顾西风剑眉紧皱,声音若风雪一般冷酷。
“我这次来找你,无关仇恨,只是冬瘟不爱喝酒,还有三人也都不在了,特地来寻你来喝酒罢了。”说完,春瘟把酒挂在顾西风剑背上。
顾西风的剑杵在那里没有说话。
春瘟看了他一眼,拿酒喝了一口,自顾自地说:“放心,没毒,我张元伯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并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卑鄙小人。”
顾西风手上扬,剑锋抵着春瘟喉结。
张元伯看着拿剑的大笑道,“你若不想知道绿萝身死的真相大可刺下去,张某人今天敢来便没打算活着回去。”
“绿萝……”顾西风身子一颤,拿剑的手略微有些颤抖。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春瘟把酒送到顾西风面前,抬头看着满天雪花喃喃道,“陪我喝完最后一壶酒。”
顾西风放下剑,拍开泥封,仰头痛饮,冰冷的雪花夹着同样冰冷的烈酒一点点的自咽喉滑入,往事下酒,酒入人心。
“痛快,果然是条好汉。鞘剑客也好屠夫也罢,我都敬你。”春瘟放下酒坛仰天大笑,眼中落寞随着风雪渐浓,“只可惜我们都只是别人布局的棋子。”
顾西风面露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的虬髯大汉。
“你已被仇恨蒙住双眼,我一介莽夫又哪里说得出个所以然,只是此事并非我五鬼所为。”春瘟靠在双锤上闷闷的喝着酒。
顾西风一把摔了酒坛怒道: “非你五鬼又会是谁?”
春瘟沉声道:“伍岳轻。”
“休说胡话。”顾西风提剑挥去,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烈酒上头,面红耳赤。
春瘟双锤迎上来,大笑道:“来的正好。”
顾西风的剑有多快?电光火石间,尚未见剑影但已中春瘟要害,顾西风手持剑却并没有刺下去,只是低声道,“我说过你不配死在这里。”
春瘟看着已贴在胸口突然停下的剑笑了,笑声豪爽直破苍穹,道:“这么久不见,兄弟们大概也想我了。”
他朝着剑锋缓缓逼近,任由利剑一点点渗进血肉里,鲜红的血液滴在积雪上,满天鹅毛落下试图覆盖住点点血迹,奈何血是热的,而撒下的鹅毛却是冷的,又怎能盖得住。
春瘟抬头看一眼这被雪盖住的繁华世界,摔碎的酒坛和沾血的剑,道,“冬瘟在等你,这个江湖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
“何苦?”顾西风突然有些神伤,眉头紧皱看着倔强向前的张元伯。
春瘟微笑喃喃道:“兄弟们,我给你们带了好酒。”说完便偏头倒在了漫天的雪花中。
鲜血沾红白色大地好似一阵孤风后散落在雪中的残梅,没有暗香扑鼻只有血腥弥漫在寒风中。顾西风抽出剑,看着剑尖鲜血一滴滴滑落,疑惑夹杂着伤感一齐涌上心头乱成一锅粥,似有千万般情绪却又抓不到根源,低声道:“绿萝,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做错了?”
8.
雨夜。
长安街道上人迹罕至,十里坡一间小筑里,顾西风站在门口守望着那条通向城里的小道,喃喃道,“这么晚了,外面又下那么大的雨,绿萝怎么还没回来?”
顾西风心里有些慌了正欲出门,可是她说过让他待在这里等她回来别到处乱跑。
已是子夜,看不清人影,只听到脚踏湿地噼里啪啦的声音。
顾西风连忙迎上去,笑道:“等你好久,终于回来了,我都快饿死了。”
绿萝面色紧张一把拉住顾西风,低声道:“别说话,快进来。”
“怎么啦?”顾西风不解地看着她。
绿萝似有万般不舍,紧紧抱住顾西风在他耳边小声道:“别问那么多了,快跑,对不起。”
“果然你下不了手,还多亏主人神机妙算,我看你们今天想跑到哪里去?”门被一脚踢开,黑衣人提刀冲了进来,笑着看着绿萝,道:“哟嚯,中了我秘制剧毒红迎风,居然还能到这里,真是不简单啊。”
顾西风张开双臂护住绿萝,疑惑的看着黑衣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取你性命的人。”黑衣人踢开旁边的木柜戏谑道:“鞘剑客?也不过是个心慈手软的懦夫罢了,真是可惜了这游龙剑。”
绿萝用力推开顾西风,豆大的泪水滴滴落下,怒斥道:“快走啊,你这个蠢货。”
“我……”顾西风不解地看着绿萝,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你快走,记住要杀你的人是五……”绿萝话还没来的及说完,一支利箭破窗而入,原本射向他的利箭,被侧身过来的绿萝挡住,美好的笑靥永远定格在这一秒。那个说他是山野莽夫的女孩;那个教他为人处世的女孩;那个带他来长安的女孩就站在这里,她的胸膛虽被利箭刺穿但嘴角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像在场的人都知道,唯独顾西风一人被蒙在鼓里。
“人到齐了,顾西风,你也该下去了。”黑衣人扬刀朝顾西风劈过去,顾西风木纳地提剑,剑鞘挡住来势凶猛的大刀,雕花精美别致的剑鞘,连同他的心一起,碎了。
“顾莽夫,这剑鞘很重要吗?”
“当然,这都是我爹留给我的。”
……
剑无鞘若游龙。
“你说你,字都识不全,还要做什么武林盟主。”
“我爹说,江湖本不该有那么多仇杀,盟主之位只有让仁义的人来做,才不至于乌烟瘴气。”
……
杀,杀,杀。
“学着点,是西风满天雪,何处……”
“何处报人恩嘛!我知道。”
“算你聪明,本小姐不骂你了。”
……
报仇,报仇,报仇。
“你那个木匣里装的什么啊,给我看看?”
“不给。这是游龙剑谱,我爹留给我的。”
“好好好,你爹留的最大,小气鬼。”
……
还剩最后一个,顾西风提剑过去眼神空洞地看着被逼到墙角的黑衣人,冷声道:“凡与她身死有关之人,一个不留。”
白娟是她留下的,子夜,十里坡被鲜血染红,大雨冲刷着血水,一点点渗入土壤。
9.
明月阁
冬瘟摆好茶具看着紧闭的阁门,道: “进来吧。”
一人一剑慢慢走到门边,那剑用白布裹住,却丝毫遮不住漫天的剑气,他轻轻推开门看着桌上摆放整齐的茶具道:“你在等我?”
“该叫你鞘剑客还是子夜屠夫?”钟士贵敲敲桌子端视出现在门口身着黑衣的消瘦男子。
“这重要吗?”顾西风自顾自地坐下来。
钟士贵拍手叫好,大笑道:“像,实在太像了。”
“嗯?”顾西风端起一杯茶轻呡一口疑惑地看着钟士贵。
钟士贵道:“像一位故人。”
顾西风眼中似有光,问道:“谁?”
钟士贵道:“顾游,你可识得?”
顾西风举杯的手定在空中,道:“我爹?”
“正是。”钟士贵又给他斟了一杯茶,“为何怀疑是五鬼所为?”
顾西风摁住发抖的手,深吸一口气道 :“她死前亲口所说,何况迎风红不是只有中瘟会用吗?”
“会用迎风红如今确实只有中瘟一人,而十多年前却有两人,中瘟和昔日盟主岳洪。” 钟士贵直视他的眼睛,又道:“ 你可知伍岳轻底细?”
顾西风捏碎茶杯,瞪大眼睛道:“伍大哥待我情同手足,休要血口喷人。”
“勿要急躁。”钟士贵清理好破碎的瓷片,道:“伍岳轻,十八岁受托护镖,白衣竹扇,信守承诺,一战成名。只是在此至前并无伍岳轻只有岳青。”
顾西风略有所思,喃喃道,“岳青?”
钟士贵自饮一杯茶,轻声道:“没错,岳青,岳洪之子。那日岳洪战败,死前只说了一句话,‘游龙不可无鞘,顾家不可留后。’”
顾西风站起身来,怒道:“我不信。”
“凡事都是要亲自看到后才会相信的。”钟士贵默默收拾好桌上茶具,道:“记住游龙不可无鞘。等你找到答案,游龙也是时候归鞘了。”
“你……”顾西风剑眉紧皱看着钟士贵,道:“你若是敢骗我,我定会回来取你性命。”
钟士贵微笑,眼中尽是欣慰,道:“去吧,去寻你自己的江湖。”
钟士贵看着他缓缓走出明月阁,背影孤独得让人心颤,只见那一人一剑慢慢的消失在荒野中。
“转眼已过去二十几年了,也不知还会不会铸这游龙鞘。”钟士贵轻叹道:“顾游,你儿子我也只能帮到这了,过不了多久,我也差不多要去陪我那些兄弟咯。”
10.
长安城。
楼中两人对弈。
伍岳轻看看窗外眼中有些伤感,道:“还是杀了他吧。”
绿萝沉吟道:“为何非要伤他性命?”
“游龙不出鞘,留他又有何用。游龙剑法留在这江湖本就是个祸害,无法控制便剔除掉。”伍岳轻取出一颗黑子放在手心捏成粉末,道:“莫非你……?”
“属下不敢。”绿萝眼中似有一丝决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伍岳轻沉声道:“别试图违背我的命令,你知道后果的。”
11.
江湖到底是怎样的江湖?
他曾仁义,如今双手沾满鲜血,到头来还是做了曾经自己讨厌的那种人。
那个待他情同手足的白衣青年,唯一一个让他钦佩的人却成了别人口中运筹帷幄,处处算计他的伪君子。
如果绿萝真是他派人所杀,顾西风又该何去何从,真的下的了手吗?
顾西风还是决定进去找伍岳轻,他不愿相信别人说的,他能信任的只有自己。
“伍大哥,是我。”顾西风低着头进门,伍岳轻正拿着毛笔准备题字,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毛笔笑着迎过去,道:“哎,终于回来了,等你好久了。”
“我觉得我做错了。”顾西风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哪里错了?你并没有错,错在那些企图害你的人,江湖本就是伤人的。”伍岳轻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过去了就过去了,如今也为绿萝报仇了,没事的。我让下人做几个菜,为你洗去风尘。”
他一直都像个兄长,至少顾西风一直觉得他就是自己的兄长。
酒桌上,顾西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闷闷的喝着酒。冬瘟的话在脑袋里一直重复着,但他觉得,伍岳轻并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伍大哥,有人说……”顾西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阵语塞。
伍岳轻面色微变,小声道:“说什么?”
顾西风闷闷的喝了一口酒,道:“大哥,你可知道岳青这个人?”
“嗯?”伍岳轻站起身来背对着他,冷声道,“何许人也?”
顾西风放下酒杯松了一口气。
“顾西风,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可惜你还是太单纯了。”伍岳轻沉声道:“本想让你安心地去,不去背负更多痛苦,但既然你已察觉,那我也不妨告诉你,绿萝是我潜伏在你身边的棋子,只不过她对了动了心,也不过一颗废子罢了。”
就像沙漠中饥渴的旅人一样,好不容易看到绿洲。走进却发现只是一场空,心中的希望被一点点吞噬。
“你为何要这么做?”顾西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伍岳轻。
“我不知道你眼里的江湖是怎样的江湖,我岳青的江湖是天下的江湖,这个江湖于我只是一盘棋,而你们只不过是这棋盘上的棋子罢了。”伍岳轻轻摇竹扇背对着顾西风,看不出表情。
“你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顾西风面色阴沉,手托住剑柄浑身颤抖却使不上力。
“杀我?你自身都难保了。”伍岳轻转身欲走,声音略微有些伤感道:“若不是这江湖,你我大概也能做兄弟吧。”
“自身难保?我看未必。”门口传来冬瘟的声音,只见他拿着剑鞘缓缓走进来。
伍岳轻看清来者,冷声道:“你没死?”
“不巧那天来找我的是鞘剑客而不是来寻仇的屠夫。”钟士贵笑着看着伍岳轻,朝顾西风走去从兜里掏出药丸递给瘫坐在地上的顾西风道,“归鞘与否在你,这是你的江湖。”
顾西风服下解药,接过剑鞘,朝伍岳轻走去。
剑光闪过,伍岳轻急忙挥动扇子,可惜游龙剑实在太快,不是他能挡住的,那一秒,伍岳轻仿佛看到了自己人头落地的画面,他苦笑着闭上了眼,等待着无法阻挡的死亡,他的江湖太累,大概死也是种解脱。只是他并没有想到,顶在自己脖子上已不是那锋利的剑,而是崭新的游龙剑鞘。
“不杀我?”伍岳轻疑惑地看着顾西风。
顾西风剑已归鞘,低垂着头道:“你走吧,好生照看你的江湖,如果你下不好这盘棋,游龙会因你出鞘。”
“你……”伍岳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顾西风走到冬瘟面前,跪在地上。
“找到了?”刘士贵没有去扶他起来,他很清楚这是顾西风唯一的赎罪方式。
“找到了,但是……他们都不在了。”顾西风再也不用把眼泪憋回去。
绿萝、中瘟、刘文达、张元伯还有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永远永远的不在了。
12.
江湖究竟是怎样的江湖?
他的江湖只有一柄不出鞘的剑,一个不复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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