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我独来独往,刀尖舔血,千金取一命。后来一人入心,护他周全,糙米粗茶愿存心。
——沈九初
(1)
入夜,蕲州江上水庄,潜入了一名劲衣男子,本该与黑夜融为一体,却偏偏让一个睡在马棚的孩子看到了。
“你是什……”睡在床上的庄主,连一句“你是什么人”都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了长剑反光,血溅窗棂。
虫鸟愈叫愈烈,马棚里的孩子只看见刚刚那个劲衣男子提着滴血的剑站在院内,眼神凛冽,却不知这庄子里,唯一活着的人,只剩他一个了。
不知庄上何处走水,江上起风,顺势整个庄子被火焰吞噬,眼看着火势就要蔓延到马棚,马儿躁动不安,在马棚里转来转去,撕声长鸣,甩头拉扯缰绳。孩子不再像刚才那般冷漠,一边躲开这些发了疯的马儿,一边也开始拼命地将束缚着他的那根铁链往地上砸。直到一道黑影笼罩了他,他才知道那人还没走。
“噗~”孩子还没来得及回头,马儿还滚烫的血就溅了他一脸。
原以为今夜庄子失火,可以趁乱逃出这个让他心生厌恶的地方,却不想,转眼间又会死在另一个人的手上。
孩子回头对视着沈九初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害怕,笼罩的却满是绝望与嘲讽。
便是这样一双眼睛,让沈九初惦记了一辈子。
眼底一道白光,男孩脚上的链子便断了。而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却突然一下闪烁。
“好生活着,别辜负了我一片好心。”沈九初是一个杀手,干的都是拿钱取命的事儿,何曾因为一己之私,放过谁?只是今夜,他看着那双眼睛,就想到了当年的自己,连死都不怕的人,那都是经历过什么的?
沈九初低头看了眼男孩,转身就要离开,衣角却被男孩一把抓住,“松手。”
可那男孩只看着他,却不说一句话。
“你若不松,我便削了你这只手。”“锃”一声长剑出鞘,却是落了一根茅草,“要不怕死,你便跟着!”
(2)
恰逢花朝节,满街红花。
“待会你便在斋外等我,记得寻一处安全的角落。”沈九初一袭黑衣,在这长灯笼罩下,也不见一丝温柔神情。“怎么?没听懂?”久久等不到回应,低头却发现沈铮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再寻思些什么。
“沈铮!”
沈铮是个哑儿,沈九初从未听他说过一句话,至少他没听过。
这会儿沈铮是听到了,他抬起了头,一脸疑惑。
“今夜我要去柳生斋办事儿,你就在斋外寻处安全的地方等我,听明白了吗?”
沈铮点了点头,又开始低头寻思。沈九初看了眼他,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
这花朝节,卖胭脂的、卖花灯的、对诗的、吹曲儿的,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谁会注意到撞到谁呢?沈铮那小小个子,也不注意看着些路。
沈九初抖了一下衣袖,伸手虚扶在了沈铮身后。沈铮虽不会说话,可那眼神始终不会说谎,刚刚经过一个叫卖糖葫芦的,他一直低着的头终于舍得抬了起来。
沈铮这小小的动作,都落在了沈九初的眼里,“在这等我。”沈九初说完这话,就融入了人海。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沈铮就被人贩带走了,等沈九初追上来的时候,沈铮已是昏迷状态,“人,给我。”
两个人贩眼神交汇,一个就冲了上去,另一个则夹着沈铮跳进了身后的河里。
“不知死活。”只一剑便取了那人的性命。沈九初轻功过河,执剑站在树上。
另一个人贩原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刚一只手搭上了河岸,就感到耳边吹过一阵冷风,“啊!”是了,沈九初从树上一跃而下,将他的手生生的用剑刺穿,扎进土里。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那人贩哭喊着,生怕沈九初一剑要了他的命。
“人。”
人贩小心翼翼的将沈铮往岸上推,当沈九初俯身去接的时候,人贩一把将沈铮扔了过去,用力挣脱了剑,也不管整只手都穿透了,一头扎进了水里,顿时河面一片腥红。而那边沈九初接住了沈铮,看了一眼逃走的人贩,收回了剑。
沈铮被抱在怀里,一身的骨头,硌人。明明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却瘦成这般。沈九初想起那时,他还不叫沈铮,只是一个偏要跟在他身边的倔孩子,不管对他如何冷淡残酷,他就是不走,甚至那日大雨,他故意不让他进庙里躲雨,他竟然就在雨里从夜晚站到了天明。
沈九初将沈铮放在了草地上,看到他湿漉漉的衣服,不禁皱起了眉,伸手就想帮他把衣服脱下来,谁知手刚碰到衣领,就被沈铮一把抓住。沈九初抬头看了看,并未醒,用力拽了拽衣领,不仅没能让沈铮松手,反而让他抓得更紧。“沈铮。”轻轻唤他的名字也无用,沈九初只好叹了口气,坐在了旁边。
云卷云舒,不知过了多久。“嗯~”沈铮闷哼了一声,终于醒了,坐起身便看见沈九初正冷眼看着他。
“这是你第四次被人贩捉走了,怎得?是没生脑子不成?”
沈九初又开始说话尖酸,这么些年,沈铮也都习惯了,所以他只是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些悔过。
“若是往后再这般碍事,是死是活,我决计不会管你!”
沈九初只是想放句狠话,偏偏沈铮上心的很。他那双眼睛骤然一抖,一把抓住了沈九初的衣袍。
沈铮是很少流露出恐惧的眼神的。可这一次,却是被沈九初吓出来的,沈九初看在眼里,表面冷漠,心里却是叹了口气。
“快去把衣服换了。”沈九初从包袱里掏出了一件新衣递给沈铮。
沈铮看了衣服两眼,却没接,只是望着沈九初,直到沈九初对上他的眼睛,他才抱着衣服跑到一棵大树后边,开始换衣服。沈九初只当他是少年郎脸皮薄,却不知道那棵树后,遮掩的却是布满伤疤的瘦弱身躯。
已近黄昏,沈九初望了眼那棵树,“在这等我。”便提剑离开,去了那柳生斋。
残阳如血,照着地上那串糖葫芦格外的红。
(3)
沈九初刺杀御史不成,还受了重伤。等他找到沈铮的时候,一身的血,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倒在了沈铮身上。
废弃的茶铺里,铺着沈铮捡回来的干草,沈铮扶着沈九初坐上去,伸手想去试试他额头烫不烫。
沈九初嘴唇发白,眼睛里布满血丝,艰难地抬手挡住了沈铮的手,“无碍,有水吗?”
沈铮点了点头,将腰间的水壶摘了下来递给沈九初。但沈九初受的伤太重,好不容易握住了水壶,却又掉在了地上。沈铮连忙捡起水壶,将沈九初轻轻拉进了自己怀里。
“做……什么?”这姿势却让沈九初很是别扭。
沈铮在沈九初面前摇了摇水壶,便将塞子取了下来,一手托着沈九初的下巴,一手将水壶送到他的嘴边。
“当年,你为何……为何偏要跟着我?”沈九初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他能给沈铮的,不过是破庙栖身,东躲西藏,跟着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是啊,为什么要跟着他?沈铮望着沈九初的侧脸,陷入了回忆。
他有记忆以来,就一直生活在江上水庄,只是那时,庄主还是个慈祥的花甲老人,沈铮叫她奶奶。
老夫人一直唤他小名,叫三儿。
“三儿,这是你叔叔。”那时,老夫人常年外出经商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厅堂里很多人,他站在老夫人旁边,打量那个“叔叔”。
“娘,这种祸害你怎么还留在身边?他会害死我们庄子的!”那个“叔叔”冲上去就要把沈铮拽过来。
“王忠!老身还坐在这儿,你就要当着我的面儿把我孙子打死吗?”老夫人一掌打在了木桌上,说话中气十足,站起来就把沈铮挡在了身后,大声斥责王忠。
“娘!他不是我们王家的人,也不是您的孙子,难道您想看着他害死我们家吗?娘啊!”王忠当年离家,曾和老夫人商量,就算留着沈铮,也定不能养在庄子里。哪知回来了,却看见这沈铮还活的好好的。
“混账!”老夫人气的不浅,抬起手就要给王忠一巴掌,可那一声响还没出来,老夫人就“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娘!”
“奶奶!”
“滚开,你这扫把星!”王忠一脚踢开沈铮,抱起老夫人往屋里跑,“来人,快去叫郎中,快!”
沈铮在屋外跪了很久,听见屋内王忠还再和老夫人争执。
“娘,六年前他就该死了,不是我狠心呐!若是皇城里的人,知道了他还活着,我们庄子能逃得掉吗?”
“这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是,娘已经是半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自然不怕死,可我们还想多活几年呢!”
“逆子!你……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砰”一声,王忠摔门出来了,他恶狠狠的瞥了一眼沈铮,出了院子。
沈铮满心担忧的望着屋内,却也不敢贸然进去。
直到老管家出来说了句“老夫人叫你进屋”,他才站起来,缓了缓神,进了屋。
“奶奶……”沈铮进了屋,却不敢靠近床。
“三儿,你过来。”老夫人躺在床上向沈铮伸手。
“奶奶……”沈铮连忙靠近,握住了老夫人的手。
“三儿,我的乖孙子。”
老夫人不说话,只看着沈铮笑。
“那年……你刚出生,你娘就不要你了,我把你抱在手上,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舍得……你还对我笑,笑的哟,一张小脸皱巴巴的……说是我救了你一命呐,倒不如说是你救了老身一命,这么些年,你陪在我身边,我也开心的紧……”老夫人说着说着,眼眶也湿了。
沈铮不说话,只是抬手轻轻的拭去了老夫人的眼泪。
“回去好生歇着吧,今儿委屈你了。”老夫人拍了拍沈铮的手,在那双已不再清明的眼睛里,沈铮却看出了不舍与疼惜。
那晚,老夫人便去了,王忠成了庄主,将老夫人曾用的忠仆换尽。可能出于对老夫人的内疚,王忠并没有把沈铮赶出庄子,只不过沈铮从温暖的屋子搬去了骚臭的马棚,日日粗活担身,剩饭馊馍。
“老太太既然去了,也没人会管你死活,我们庄子不养废人,要想活着,就少说话多干活。”王忠把他锁在马棚的那天,就给他喂了哑药,美名其曰让他少说话,其实是怕老夫人去的那天,他听到了那些不该听的东西,说露嘴引来杀祸。
活着向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庄子里谁都可以欺负他,甚至是马棚里的苍蝇、跳骚。
沈九初许是太累了,等着等着就睡着了。沈铮将他放在干草上,自己也躺了下去,睡在他的腋下,伸手将他头上的冷汗擦去,把他揽在怀里,尽管沈铮知道自己的怀抱不够宽阔,但是温暖。
可能当初偏要跟在沈九初身边,一半是因为自己都不清楚的身世,想寻个武功高强的人伴着自保,一半是因为沈九初是老夫人走了后,第一个要他好好活着的人。
(4)
沈九初的恢复能力不错,伤口也渐渐愈合,但总归是慢的,若是不小心碰到了伤口,他定会皱眉。
“嗯……”夜里许是翻身不小心碰到伤口了,沈铮听到沈九初小声闷哼了一声。借着月光,沈铮看见沈九初的眉头果然又皱到了一起,本想伸手轻轻替他抚平,却被他谨慎地一把抓住,“谁?”沈九初沙哑的声音显得他很疲惫,“沈铮……咳……”
沈铮对上沈九初的眼睛,浅浅笑意,像是在答“是我”。沈铮将手伸进衣内,好像是要掏什么东西,黑暗之中,沈九初只听到一阵“嘶嘶”声,便有什么抵在了他的嘴前,“何物?甜的……”
沈铮听到沈九初的疑惑,不禁笑出了声,举高了手,才让沈九初借着月光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是串糖葫芦,只少了一颗。
含在嘴里的糖葫芦,愈发的甜,尽管背着月光,沈九初看不清沈铮的脸,但估计此刻,沈铮一定在肆意得偷笑他了,“很甜。”
沈铮也取下了一颗放进了嘴里,真的很甜,比从前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甜。
在破茶铺里过了几天安逸生活,反而让沈九初开始动摇,难道他这一生都必须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吗?他不缺钱,却从不敢随意使用。沈铮每每带着些碎银子,从城里带着吃食回来时,虽然不曾说过一句话,但沈九初总能从他眼里看出淡淡欢喜,就这样带着沈铮隐居山林吧,总好过东躲西藏。
“做什么跑这么急?”沈九初一手扶着木柱站在茶棚里,远远就看见沈铮一路在跑,风钻进了衣袍,少年还是当初的少年,还是那般瘦弱。沈铮随意盘起的头发,禁不起颠簸,一路散落,挡住了他的眼,便一把扯开,但脚绝不停下。
“可是城里出事了?”沈九初一把扶住跑回来的沈铮,询问中却没有一丝恐慌。
沈铮喘着粗气,盯着沈九初的眼睛满是焦急。
“我知道了。”刺杀御史不成,定然会遭到满城追捕,这一点,从沈九初满身是伤的逃走时就想到了。
沈九初进了铺子,简单得收拾起包袱,刚把包袱背在肩上,衣袖就被沈铮拽住,沈九初回头看着沈铮,少年郎紧抿双唇,眼神凌厉。
“此后,生死与共。”这是沈九初之于沈铮的一生誓言。
雨打衣襟,尖叶割臂,一脚踏下去尽数黄泥。
“休想跑!快追!”
沈九初一手拉着沈铮,一手挥剑扫开拦路的树枝。钻入草帽的风雨声在沈铮耳边撕裂,抬起头看见的是沈九初那只流血的臂膀,皮开肉绽,雨水打在沈九初身上,血液也浸透了整只手臂,好像整个林子里都是沈九初鲜血的腥味。
“呃!”沈铮不会武功,在这急速的奔跑过程中,若不是沈九初一直拉着他,怕是比这还要早就会倒在地上。
“沈铮!”沈铮的手一松开,沈九初就立刻回过身,长发上甩开的雨水,平添几分无畏。
沈铮刚要伸出手去搭上沈九初的手,一道剑风就劈裂了他的手背,“啊!”
“沈铮!”沈铮的血溅了沈九初满眼的红。那只手曾帮他梳理过长发,也曾替他包扎过伤口,还曾喂他吃过糖葫芦,怎能就这样叫他们伤了?“不许动他!”沈九初一个飞身,和追杀他的蒙面人迎面相交。
“铮铮”的兵器相交之声在这片林子里传开。沈铮艰难的从泥滩里爬起来,用那只完好的手,抹开入眼的雨水,赤手空拳,仅凭着一个肉身去撞开那要从背后袭击沈九初的蒙面人。
“唔~找死!”蒙面人被撞了个踉跄,回身一剑就向沈铮劈来。
沈铮只感觉一道白光晃了眼,一股温热的血就溅了满脸,只是这血不是他的,而是扑在他身上替他挡了这一剑的沈九初的。“没……没事……”话都不曾说完,沈九初就压着沈铮倒在了泥滩。
沈铮颤抖着手,抚上了他的背,黏糊糊的,已经不知道是血还是肉了。那瞪大的双眼,张开的口,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有液体从他的眼里滑落。
“哼!江湖第一杀手也不过如此!”蒙面人走到沈九初身旁,抬剑就要刺下去。
“等等!”
“大哥?”
被唤作大哥的人,从众多蒙面人身后出来,“此人还不能杀,带回去交由御史大人决定。”
一行人来的匆匆,去的匆匆,空留那顶草帽混着血液躺在这水坑之中。
(5)
那天雷电交加,大雨滂沱。沈铮以为他和沈九初会就此死在那片林子里,却没想到,他们还能活着,甚至活在他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地方。
那天,蒙面人带着他们进了御史大人的府邸,他们被扔在厅堂的地上,沈铮抱着沈九初仍是不肯撒手。雨从廊檐上一滴一滴砸在青石板上,不知过了多久。
“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怎么这般狼狈?微臣……微臣参见皇上,还请皇上恕罪。”偌大的厅堂终于有了其他人。
“回大人,皇上出宫普查民情遭遇刺客,卑职赴死才将皇上解救。”被唤作“大哥”的男子紧跟在御史大人身后解释道。
御史大人李坚,双鬓斑白,一出现就跪在了沈铮面前。“皇上?”
在李坚的再次唤声中,沈铮缓缓抬起了头,那张脸果然和死的那位一模一样。
沈铮穿着宽大的龙袍,坐在床边,用了这宫里最好的药,沈九初的伤的确好得很快,只是眼睛始终没有睁开过。
今日朝堂之上,两派朝臣当朝争辩,一派要求向蛮族递交和书称臣,一派要求派兵出征维护大国颜面。
“敢问丞相大人,陈将军战死沙场,您觉得我朝还能派谁出征?难不成是你我这群即将入土的老头子?”
“你!”
“我到有一人,可以推荐。”李坚在两人争锋之时,终于开了口。
“谁?”
“沈九初。”
沈铮坐在这龙座上,从来都只是个摆设,可今日听到“沈九初”这三个字,骤然抬起了头,一双狭长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李坚。
“此人是江湖第一杀手,不过……”李坚投给沈铮一抹浅笑,似是在安抚。
“江湖杀手你敢让他去带兵!御史大人可是在说胡话?”
“不过此人心胸宽广,爱国之心不低于你我,再者,皇上与他也有救命之恩,是个可信之人。”说罢,李坚还对着沈铮拱手示意。
就这样几个老头把还在昏迷状态下的沈九初送上了战场。
沈九初躺了九天,九天里沈铮不让任何人靠近,喂药换衣,皆是他一人在做。
“沈……沈铮……”
沈铮低头吹药,听到沈九初一丁点声音就怔住了。
“沈铮……”沈九初刚抬起手,就被沈铮一把握住抚上了脸,沈九初那眼里的疑惑,也被手背上那滴滚烫的眼泪压制住了。
沈九初始终没问沈铮,为何他穿上了龙袍,或许从他当年潜入江上水庄的那一夜起,他就该想想,一个普通的庄子,为何有人雇他去杀了里面所有的人,这其中的隐秘,到底有多深,恐怕只有死去的人才知道了。
夏历三月,沈九初平生第一次穿上了铠甲,里单衫,外铁甲,都是沈铮一件一件为他穿上的。这城门之上,看着日出染红半边天,是何等壮观之事,只是这门下之人,骑着骏马即将奔赴的却是战场。
沈九初攥着缰绳,终究没忍住,回过了头,果然,沈铮一袭黄衣,还站在城门之上。
沈铮,若我能回来,我们就逃离这里,寻一处没人的地方,安稳一生可好。
次年上元佳节,城门之上大红灯笼高照,满街的人儿,好不热闹。而诺大的皇宫内,却显得冷冷清清,只有沈铮一个人坐在桌前,两副碗筷,都盛着汤圆。宫门之外,被灯笼照的透亮。
“皇上!皇上!”沈铮身边的小太监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见沈铮一脸冷漠的看着他,“咚”一声跪在了地上,“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小太监知道皇上上年遇刺回宫后就不爱说话了,凡事只要在地上磕三下,便可以通报了,“皇上……大军……大军……”
沈铮原本放空的眼神,在听到“大军”二字后,突然聚焦,推开木凳,一把抓住了小太监的胳膊,皱在一起的眉头也似在追问“大军怎么了”。
“大军……大军全军覆没……尚书大人他们……他们都……都连夜跑了,皇上,我们也……”
大军全军覆没!那沈九初呢?沈铮一把推开小太监,“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皇上!”踉跄之中被小太监扶住了,“皇上,咱们也快逃吧。”小太监吓坏了,说话都带着哭腔。
沈铮推开小太监,一直在摇头,喉咙里发出几不可闻的“呜呜”声。
“皇上!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啊?皇上……”
送沈九初走的那天正值一天初始,那天的朝霞,每到夜里,都会钻进沈铮的梦里。而此刻,夜太深,哪怕站在城门之上也望不到边疆。
“要不怕死,你便跟着。”仿佛又听见了当年沈九初同他说过的话,那时,他们才初见。
“沈……沈九初……沈九初……”寂静的城门上,这声声“沈九初”叫的沙哑难听,却也撕心裂肺。
风又吹过来了,原来沈九初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回信了。沈铮从衣襟中掏出了一封近期写的信——“沈九初亲启”,这封信也怕是无用了。
龙袍,玉冠,被沈铮放在了一旁,只穿着一袭单薄里衫,慢步挪到了城门边。
“生死与共……”
次日,城破,国亡。
(6)
十八年前,宸妃产下皇子,但只有那日接生婆及宸妃亲信知道,宸妃产下的乃是一对双生子,古书有云“双生乃大不幸”,所以宸妃让她的奶娘将其中一个孩子投了井。
一年后,宸妃升皇贵妃,赐奶娘江上水庄让其养老。奶娘带回一个孙子,取名三儿。
转眼十一年过去,皇上身体日渐衰落,册封太子之事迫在眉睫。皇贵妃受宠,其子最受看重,国师却言“皇子尚有一半魂魄在另一子之身”,宫中有关皇贵妃当年所产为双生子的传言也愈发真实,为了让自己的孩子顺利得到太子之位,皇贵妃将当年知道此事的人尽数杀光,包括宫外的奶娘一家。
新帝登基,蛮族躁动不安,屡次试探,终于乾元三年,举兵进犯边界城池,节节败退之势无法扭转。然新帝生性怯懦,想用割地称臣之法换得偷生,朝中一干老臣反对,可新帝一意孤行,立下求和书,打算连夜送出。
“皇上无能,莫要怪臣子之大不敬。”
拦截求和书,重臣弑君,对外宣称皇帝抱病。
“宫中传言不会毫无根据,吩咐下去,秘密寻找与皇上相貌相似之人。”
一个月后,御史大人李坚带着哑儿沈铮进了皇宫,做了这“无能”皇帝。
史书记载,江湖第一杀手沈九初深得皇上赏识信任,令其领兵出征。次年,兵败,蛮族入侵,城破国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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