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要探讨生命是何颜色,或许绝大多数人都会回答“红色”。确实如此,我们呱呱坠地的那一刻,伴随着的不仅仅是啼哭之声,更兼有血腥之气。然而最震撼人心的,还是看着那一汪鲜血,红色的鲜血,沾染在洁白的棉布之上,沾染在光秃的婴孩身上——意味着一个小生命的降生。
幼时总免不了与血打交道。磕破了膝盖,划破了手指,都少不了渗出血来,叫人看了惊恐害怕。小时候总是怕痛的,总是怕血的。摔疼了如果坚强点儿,还能勉强忍一忍,及时站起来,糊弄着装作无事发生,也就能免受大人训斥了。但是一旦见血了就另当别论了。必得惊慌失措,大声叫喊,更兼数声啼哭,非把大人引过来不可。那时候也顾不上细看流出来的血了,只一味由大人去处理,泪花满眼,便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鲁迅先生说: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幼时的我自然与“勇士”相去甚远,但却还是有很多机会去“直视鲜血”。那时的电视剧并未提示“孩童请在家长陪同之下观看”,于是各种打斗场面就常常呈现眼前,各种腥风血雨的画面也不时在屏幕上出现。刀剑无情,常常是剧中主角一刀挥过,一剑刺来,便鲜血溅洒。那时我就专心致志地、细细地看那迸出的血:鲜红色的,红得灿烂,红得显眼,似乎宣告着、庆贺着主角的胜利,光环笼罩。
小时候父母自然不会让我接触危险物品,诸如菜刀、水果刀和剪刀之类的利器,都收得严严密密的,才叫妥当,才叫他们放心。但孩童总是这些电视剧的忠实粉丝,总会把电视剧中的桥段不自觉地记在脑海当中,甚至笨拙地进行模仿。因此一直到了小学三四年级,每当脑袋磕到了,不管是前额还是后脑勺,我总不自觉地、赶忙地去摸一摸磕疼了的地方,寻思着是否如电视剧演的那样,摸出一摊血来,继而留下几句话,便一命归西,不再出现。
真该庆幸电视剧的那一幕幕场景没有发生在我的身上,尽管幼时曾幻想过、曾好奇过这样的体验。细想能活到现在,也该感谢那时的自己没干什么过分的傻事。这样幼稚可笑的想法与行为,也渐渐地随着年华逝去,随着自我成长,而被慢慢地遗忘,被一点点地掺杂在记忆的碎片里,散落在过往的烟云风雨之中。
我已不再特意去观察血的颜色,好久,好久。直到初中一次体检抽血,看着抽血试管里那暗红微黑的血,忽然便害怕起来:这血的颜色怎么这样?难道是我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惊慌之下便向好友诉说了自己的疑惑与担忧。谁知好友只戏谑地回答:静脉血就是暗红色的呀,难不成你还想抽动脉血?生物课没好好听课吧!我这才恍然大悟:是的,静脉血就是暗红色的。是的,电视剧中,人们愿意看那鲜红的、灿烂的血从主角剑下流出;但生活中,人们不愿见血,若是见,也只愿见到那暗红色的血。
图源:Pixabay到了后来,我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去医院抽血检查。伸出右臂,由护士给它涂上黄褐色的药水,然后尖锐的针头刺进血管,针管另一头接上一个试管,护士将针管下压至试管内时,那血便缓缓地流出来。抽血并不很疼,只在针头扎入的那一刻,伴随着惊怕,才能感到一些疼痛感。于是在那短短几秒的“血流入管”的过程中,我便像小时候那样,仔细地看着血,观察着血的颜色。它慢慢地充斥满整个针管,慢慢地流入试管之中,给它们添上暗红的色彩,越是往下沉入管底,那暗红色便越深,进而微微发黑。
医院排队抽血的人很多,护士抽完血,以棉签压住抽血口,就赶忙叫下一位。于是我便按压着抽血口,在医院的椅子上坐着,等待血止住。那时候我会想很多,想着自己为什么在医院而非学校,想着自己会不会被影响而无法去到想去的地方。想着想着,血止住了,便松开棉签,看那棉签上沾着的一点暗红的血,兼有那黄褐色药水的痕迹。继而左转头,看着那还在等候抽血的人。我们这些人啊,到底算幸运还是不幸运呢?不幸运的是,我们的正常生活被打乱了,吃药打针抽血,惊慌无助封闭;幸运的是,这暗红色的血,至少代表着生命还在延续。尽管颜色不佳,甚至令人发怵,却实实在在地追踪着我们的情况,为我们带来安康。
小时候的幻想没有成真,于是“幸运之神”觉得有愧于我,便将我等候止血时的想法全然变为现实。我没能去到心心念念的地方,没能进入憧憬已久的学府。忧郁困苦中,我看见一条割脉自杀的新闻,看图片上那一滩红艳鲜血,灿烂的,明艳的,却是以一条生命为代价。那时我才明白,生命不能是艳红色的。过分灿烂,往往是自我终结的标志。人生起起伏伏,有时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有时骄阳如火、微风和煦。生命,它该是暗红的,甚至带着微黑。我们就这样,不张扬,不显赫,安稳地、平淡地走着,走过自己的一生。
我关掉新闻,关掉图片,启程出发——今天又该去医院抽血检查了,今天又该见到那暗红色的血了。
图源:Pixabay投稿:【山川异域】,推文不看权重,优秀应被看见,你我理应遇见。
投稿:【岁月拾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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