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俊宏作品:十八的姑娘一朵花

作者: 袁俊宏 | 来源:发表于2017-10-14 00:25 被阅读441次
油画图片由香香艺术馆提供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

我经常跟朋友们说,现在这个社会实在是太好了,如果你觉得什么漂亮,或者什么好看,你完全可以不假思索地大声说出来,也没有人管你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阿谀逢迎。总之,嘴巴是自己的,是自家办的广播电台,想说什么悉听尊便。

可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那个特殊时代,十八的姑娘就是一朵再鲜艳的花,你也只能用眼睛看,只能用心去说,嘴的这个门尤其要关好,有话也千万不能从你嘴的门缝里溜出去。

记得一九八二年底的一天中午,在团队电影组广播室放广播的我,从抽屉里拿出一盘已磨得看不出庐山真面目的磁带,往刚买不久的一台录音机里一放,打开扩音器将播放开关很熟练很潇洒地一拧,夺门而出,直奔离礼堂百米之外的一个公用厕所而去。

脚还没到厕所门口,一首歌仙乐般随一阵清风飘进我的耳朵,在我耳中舞蹈着,欢跳着……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一朵花……”

可不是吗,十八的姑娘可不就是一朵人见人爱谁见谁喜欢谁都想伸手采摘的花嘛。

我脑子正这样咂巴着,猛地一惊,如大冬天头上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全身打了个激灵。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

我清楚地记得这首歌名就在广播室墙上有关靡靡之音的黑名单中,跟裸体照片、黄色小说等列在要犯之列。我把它放出来等于将一个杀人犯放出了监狱,其危害可想而知。

我一个急刹车,寻着《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 》的音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撞进了广播室,手到擒来,一把便卡住了“十八的姑娘”的脖子,使她立马偃气息声了。

脚跟还没站稳,威严有余的团政委如电影上经常出现的打砸抢的“黑社会”头目一样,气急败坏地一脚踹开广播室的门,铁青着脸足足瞪了我一分钟后,什么话也没说,扭头大步而去。

我木在那儿,被政委目光的针给钉在了那儿,一动不能动,脸也像被政委目光的刀子刮掉了一层皮,火辣辣地。直到温文尔雅的政治处刘主任那明显变了形的声音炸雷一样在我耳边响起,我才如在梦中被人猛地拍了一巴掌,回到了“恐怖”的现实当中。

“怎么回事?”

“你是干什么吃的?”

随着这暴烈的声音一同走入我视野的还有政治处副主任、宣传股股长及我们电影组组长。他们像从天上掉下的几堵墙,一下将我的视野撑得满满当当,一同被撑满的还有我那本来就满满当当的大脑,我的嘴跟一个废弃了的鸟窝,大张了半天没有飞出一个字的鸟来。

几个人的脸都跟政委的一样黑,毫不动摇地黑在我面前,好像我干了多么阴暗的事似的。

“好好想一想,一会儿在政治处全体干部战士面前作检查,检查不深刻就到全团干部战士面前去作。”

这句话虽然不长,可字字如冰雹一样生生地砸在我的心上,使我不由得一连哆嗦了几下。

作检查已是铁板钉钉,要想得到赦免是不可能的了。

那天,与我一同被抓为典型作检查的还有一名保卫干事和一位爱好绘画,人称“业余画家”的小战士。

保卫干事姓赵,叫什么我已不记得了。赵干事生在大都市长在大都市,与我们这些乡下入伍的往一起一走,绝对的鹤立鸡群,那做派特让我惊羡。他作检查的原因是因为宿舍的墙上贴了几张从《大众电影 》上剪下的明星头像和一张他明星样的媳妇的泳装照。

赵干事第一个作的检查。他说,他媳妇的那张泳装照是他们结婚时在他家门前的海边照的,因结婚不久两地分居孤枕难眠,便将这张照片贴在了墙上,只是在想媳妇时看看。

接着他又追根溯源地说,由这件事可以看出自己不安心部队工作,想小家多想大家少,究其根源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在作祟。并保证,两年内不探亲休假,誓与这一不健康思想做艰苦卓绝斗争。

“业余画家”作检查的原因是,经人“举报”从他的床铺下搜出了几本绘画素描书,理由是上面有没穿衣服的男女,有藏匿“黄色”书刊之嫌。

这家伙尽管年龄不大,犟劲却不小,愣是硬着脖子不肯作检查,并大声说,这是艺术,与黄色无关。可我们那位连“素描”这个词都没听过的大老粗副主任,打开搜来的素描书中有男女人体的两页,像是怕春光泄露,在大家眼前闪电般一晃,赶快合上,然后铮铮有词,这一丝不挂的还不算黄色,那什么样的才算。

说着,似觉着证据还不足,又将书打开,用手指跺着一男性人体素描上刻画得很逼真的男性生殖器,有点咬牙切齿地说,我认为这黄透了顶!

副主任的话如一道出击的命令,在座的人除了我胆战心惊之外,其他人无一例外地用语言的子弹、闪耀着火花的思想手榴弹和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炮弹,对其进行了长时间的猛烈“攻击”。可那位“业余画家”仍然是我自岿然不动,就是不认错。说,就是开除我的军籍,这个检查我也不作。

牛不吃草你把他的头摁进草堆也不顶用。

这是一个坚硬的碉堡。

领导们见这个碉堡久攻不下,怕影响士气和战斗力,适时地引导了一下,让冲锋陷阵的同志们又把枪炮口对准了我。

我被政委和主任等人的汹汹气势早吓得魂飞魄散,骨头早跟八月天的冰棍一样,软成了水。

说实话,《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 》这首歌并不是我主观上有意识放出去的,因为他隐藏在一些革命歌曲的队伍中,在播放时才使它乘机窜到了革命指战员的耳朵中。要说我有错,就错在放广播时没有对每一首歌进行安检,才使这个“糖衣炮弹”有机可趁。

我当时的检查应该是深刻的。我说,由于我的工作作风不严谨,差点使“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果因为这个“十八的姑娘”,使我们的钢铁长城意志退化了、精神颓废了,固若金汤的长城垮了,那自己就成千古罪人了。

害怕检查不深刻过不了关,自己还深挖了思想根源,甚至连毛细根也挖了出来。什么上初中时给同桌的女同学写过喜欢人家的纸条,上高中时拉过最漂亮女生的手;看电影时想过亲一下某明星花一样的脸,站哨时看到某位团领导牡丹样的女儿,做梦让其当了自己的媳妇;一个人在广播室偷偷听过邓丽君唱的醉人的靡靡之音,看过电影画报上的美人照,等等。说自己犯这样的错误影响是深远的不可挽回的,严重影响了部队的思想政治建设,希望领导和同志们多用圣洁的思想之手,使劲帮我搓洗一下我这肮脏的灵魂。

看在我年幼无知,且检查触及到了灵魂,领导们没再追究。

这事虽没在我的档案里没留下污点,却在我的心灵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从那时起我断了听歌曲的嗜好,在路上碰见一个女的,无论老幼都会不自觉地将目光钉在自己的脚背上,生怕自己的目光玷污了人家的圣洁。

这样久了,对我个人的影响可谓深远,以致到了三十岁别人给介绍对象时,连正眼看一下人家都不敢,所以,一朵朵都是什么花我还真不清楚。

这只是那个特殊时代的一个花絮,说给现在的年轻人,很多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其实,历史就是这样不可思议,每个时段的历史都有每个时段的特色,尽管在这个时段不少人因此而受了不少的苦,社会也可能因此走了不少的弯路,可正是因为有了这些跌宕起伏的情节,才会让亲历者和后人品咂出滋味来。

我不言苦,谁让我生在了那个年代了呢。

现在的社会跟个百花园一样,没有不能听的,没有不能看的,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也没有什么不敢想的。走在街上,那花一样怒放着的姑娘使劲往你的眼里挤,你尽管用你目光的露水一朵朵往湿里淋吧。

多好的世界,多好的时代啊!想起老同志爱说的一句俗话,有牙时没锅盔,有锅盔了却没牙。我还没老,牙也还凑合,这就挺知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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