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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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在明昊建筑公司做科技工程师有七年了，这七年中，质量部的科技工程师仅他一人。“打打电脑”的核心工作是撰写公司科技论文，平时工作不算忙，但专业性强。因为工作不忙，所以老王始终是自己领导自己，一个人撑起一片小天地。因为专业性强，老王的工资不算低。
质量部人数不多，在办公区远离门口的小小角落里占据着六张办公桌。老王的工位刚好在角落的角落，背后和左边都是白墙，右边隔着一条窄窄的通道，是一张空着没人用的办公桌。
办公室的标配是一张白色U型桌子和一把挺大的黑色扶手椅。客观来说，扶手椅真挺舒服，质量部坐前排的小青不算瘦，椅背上放一个小腰垫后坐上去，看起来刚刚好。而老王的工位上只有办公桌，不见扶手椅。他的屁股下面坐的是一个黑色小圆凳，大概是胖人爱出汗，而椅背不利于散热。偶尔有同事看到老王的专座随口问起，老王的眼珠移到眼眶右上角看着提问的人，嘴唇抖三抖，发出一串“嗯嗯啊啊”的声音以后，那人早已失去耐心，转身走了。
长此以来，老王“嗯嗯啊啊”转成了固定模式，只要遇到他不知如何回答或者一时想不出答案的问题，他都用“嗯嗯啊啊”来代替，眼珠转到右上角楞楞地看着对方，心里期盼着他快点转身走掉。
大家都习惯了老王的木讷，只有和他有真正的工作交流时才会跟他着点急，可公司的科技工程师仅他一人，再难交流也只好硬着头皮等着他“嗯嗯啊啊”后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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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工作中需要他和别人交流的地方不那么多，或者说他自己尽量避免着和别人交流，所以他和同事的关系坏不到哪去，因为没说话几句话。
老王说话也有痛快的时候，比如遇到一些不涉及到他自身、并且相对简单的问题——回应快递或者外卖。
中午大家都出去吃饭的时候，老王喜欢待在办公室玩会手机游戏，等过了饭点，他才独自一人下去吃饭，这样可以避免和同事相遇，避免需要在大脑里搜集“吃没吃，吃的啥”这些问题的答案。
这时候如果有快递小哥来送快递，前台张姐已经下楼去吃饭，小哥只好站在门口对着里面喊，“明昊快递，孙小青。”静静地等一会，如果没有动静再喊，“孙小青在吗？孙小青的快递！”小哥慢慢由门口走向前台，再由前台向两边办公区搜寻，边走边试探性地喊“孙小青快递。”
在小哥第一句话喊出来的时候，老王已经支起耳朵在听有没有同事在办公室，听到第二句喊话以后老王已经确认办公室没有旁人，这个回应他当仁不让了。
他的话由脑子生成，再传递给肚子，肚子又往上递，递给嗓子眼，话在嗓子眼里转上几圈，再配合着耳朵确认果然只能等他回答，于是放大嗓门快速吼一声，“嚷前吧！”
小哥往往被唬一跳，四下里看看，也不容易寻到说话的人，只好再问一声“您说什么？”“嚷前吧，嚷前吧，放前吧，前台吧。”老王边喊边把脑袋和肩膀使劲向外倾斜，眼珠配合着转到合适的钟点方位，确认小哥听到了回答并已经行动。
只有在这时，老王才能痛快地享受说话的乐趣，因为有足够的时间供他思考和准备。话在嗓子眼仿佛饺子煮在锅里，非煮到三次开锅不能熟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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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虽然话少，可他在公司的人缘却不差。都说祸从口出，老王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争端。快节奏的工作环境中，谁也不会记得一个闷葫芦一样的人，只有当库房需要壮丁搬运重物的时候，人们才会想到老王，而老王这时只顾闷头跟在别人后面，让站哪就站哪，让搬啥就搬啥，这时候是不需要说话的。所以老王是个好人。
老王的母亲经过了十年相亲会场上的挫败，总结了老王屡战屡败的原因——工资不够高。“现在的小姑娘嘞，眼光太高呦，不看人，只盯钱呦！”近来老王的耳朵里常进这句话。老王只是“嗯嗯啊啊”地点头，厚眼皮耷拉下来盖住眼睛，没话。老王的母亲边说边看儿子的反应，现在的姑娘果然如此，连儿子都没有异议，老太太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老太太眉头一皱，整张脸拧成一颗核桃，凑到老王跟前，“今年工资能涨多少？”老王一愣，半天没说出话来。核桃保持着刚才的神情等了一会，知道不会等来回应，才慢慢舒展开来，随后眼神里换上了一股坚决，“跟老板提提，多涨两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儿子，满怀期待。
期待又在老太太的眼神里渐渐减少，替换上来的又是刚才的坚决。坚决和期待交替了三次，老王的厚眼皮始终没有抬开。老太太咂摸着嘴，越想越起劲，“顶呱呱的工程师在他们那呦，帮他们多赚多少钱喽。全国各地的大楼离了你盖不起来的呦，涨两千也不多呵！”伸出两根手指戳在老王的鼻孔下方，有力地抖几下。
“明天上班，跟老板谈谈，先涨两千。”老太太最后一次把手指戳在老王鼻孔下面用力一抖，为的是引起儿子的注意。
老王仿佛意识到母亲在等自己的回应，下巴从胸脯上抬起来，眼珠转到最上面，楞楞地看着母亲。母亲也看着他，母子俩四目相对。母亲的嘴巴刚要张，老王的嘴巴也抖了抖，母亲立刻屏住呼吸立在一旁，成了一座会呼吸的雕像，专等着老王的嘴。
老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终于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串来，“上班吧，明天吧，再说。”
雕像总算等来了一句话，站直了身子长舒出一口气。仿佛只要儿子开了口，工资就已经涨到手了。
“现在的小姑娘噻，眼光太高呦。”老太太叹息着。
卧猫：站着坐着不如卧着，我是一只喜欢读书和写文的懒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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