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走队的春天

作者: 陈杨柳 | 来源:发表于2022-04-15 05:48 被阅读0次

    翠花迈着小步,扭着细腰,她每走一步,她脚踝上系着的小铜铃就“嘀铃铃”响一次,从后相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进门没多久的新媳妇里。这样说也没错,她就是个新媳妇。不过是刚离过婚,又嫁到月亮湾的新媳妇,还带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翠花原先没离婚时,就酷爱运动,也曾领庄上一帮子男女老少酷走 。嫁到了月亮湾,她人生地不熟的,开始不敢太张扬,更不敢成立酷走队,一来怕老公不支持,二来怕村里人说三道四。

    几个月过去了,翠花对左邻右舍都熟了,觉得时机成熟了。可她又怕老公反对,因此不敢轻易冒然行事。

    一晃又几个月过去了,玉米掰了打过也晒干了,麦子种上也齐刷刷出土了,地里庄稼活再也没啥干了。翠花完全闲了,一闲她就想起她过去的酷走队,想起了那一张张笑脸。终于有一天翠花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她老公——森。

    翠花低声说:“森,我想成立个酷走队,没事的时候和大伙一起走走,既打发了闲余时间,又走出了健康,这样挺好。”

    森说:“你长得那样俊,整天在外面跑来跑去,我不放心。”

    翠花眼一斜说:“你还不放心个啥?我都多大了,还跑得成吗?”

    森说:“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干脆死了这条心。”

    翠花气得直跺脚,脚上的铃铛也跟着嘀铃铃响。翠花说:“我真是命苦啊!没想到从粪坑跳到火坑,原来那个一身毛病,不是打人,就是赌博。这个没那些毛病了,却死倔死倔的,这日子咋过呀!”说着哭着就进屋了。

    隔壁却又偏偏住着个长耳朵老母驴,这头老母驴可不是一头真正的驴,我是说她和驴有许多相似之处,不但耳朵灵,腿也快,劲也很大。街坊四邻只要谁家有个啥事,总是她最先到场。收庄稼她更是一把好手,她丈夫在外地打工,收庄稼是从不回来的。

    她来月亮湾有几十年了,开始人们叫她本名——芝子。后来时间一长,人们把她的本名索性忘了。她稼的是陈姓人家,人们干脆就称她为陈嫂。

    陈嫂隔着六尺高墙,竖起耳朵听到了隔壁清亮亮新媳妇的哭声,自然急忙跑了过去。

    门刚好又是开着的,她气都不吭,直接就跨到了院子里。一看森哭丧着脸,正蹲着吸闷烟,她伸过去手,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接着另一个手又夺过了他正燃着的烟,气乎乎地说:“我的傻兄弟呀!现在找个媳妇容易吗?你白捡了媳妇,还送一个小闺女,这好事到哪找?这又怎么了?”

    森支支吾吾地说:“也、也没怎么样,就是吵了几句嘴。”

    翠花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接着叹气道:“唉!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说着一脚就踏进了屋。

    她一进屋,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的好妹妹,我来了,你在哪?”说着一手就推开了卧室的门。

    翠花正坐在床帮上,两肩一耸一耸。看见陈嫂进去了,她就像看到了娘家人一样,把两肩耸得更厉害了。

    陈嫂一弯腰就坐在了她身旁,接着又拉住了翠花的手,“我的好妹妹,不哭了。哭多了,伤身体。伤了身体还是自己受罪。来,受啥委屈了给姐说,姐给你出气去。”

    陈嫂像是没听到似的,还是只管自个哭。陈嫂突然眼珠一转,笑着说:“好,你使劲哭。姐到院里给你报仇去。”

    到了院子里,陈嫂向森递了个眼色,说着拿起墙边立着的一个棍子,就向他狠狠砸去,森一边躲,一边喊:“唉!疼死了。嫂子,住手呀!以后我不敢了,她说什么我都依着她。”

    “真的吗?”

    “真的,谁骗谁是狗。”

    陈嫂把耳朵一竖,屋子里的抽泣声早断了,她心里哈哈一笑,事成了一半。接着她反追得更紧了,森一边在院子里跑,一边故意把盆呀、桶呀,弄得叮当响,嘴里并不停喊:“嫂子,以后我不敢了。”

    翠花在屋里一听,又偷偷从窗户一看,噗嗤掩嘴笑了。转念她又心疼起她丈夫来,自然就出了里间,立在屋门喊:“嫂子,先停一停,你问他答应不答应我说的事。”

    陈嫂问:“啥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翠花:“不神秘。我就是想领一帮子人,没事的时候到广场上走走。”

    陈嫂:“他肯定答应。不然我还照样收拾他。”说完又举起了棍子,对准了森的头。

    森忙侧着身,两手护着头说:“我不是都答应了吗?”

    陈嫂:“答应了就好。”

    陈嫂:“翠花听到了没有?他答应了。”

    陈嫂:“翠花,我先报个名,要多少报名费?”

    “要什么报名费,全是免费的。”说完翠花笑了。

    陈嫂:“那好,我到处给你宣传宣传。”

    接下的一天时间里,翠花就个人去镇上,跑县城,自掏腰包,买了音响和话筒,有了这两样,酷走队就可以开张了。第二天晚上刚喝过汤,由翠花、陈嫂带队,十几个人就简单开始了。

    起初人数不多,后来是人数越来越多。随着人数的增多,背后说什么的都有。大多数人都竖起大拇指说:“翠花真了不起,为咱村办了一件大实事。”有的说:“就一个二手破货,还一点害臊都不知道,丢人呀!”

    当然反对的那是少数,副书记——郭楞子就是其中之一,他思想比较传统,总是接受不了新鲜事物,他觉得一群女里不好好家呆着,整天跑来跑去就不是好东西。

    不过他也不好明里阻拦。每晚他也去广场,不过他并不参加酷走,好像是搜集罪证。他就穿一件过时的旧羊毛夹袄,冷冷地像一尊雕像立在广场一旁。

    随着时间的推移,酷走人数多了,发展到百十人,酷走队初成规模。翠花又鼔动大家买酷走服,大家积极响应。统一了服装,再加上每晚大家刻苦练习,做出的动作是越来越标准,成了月亮湾夜晚的一道亮丽风景。可就在这时疫情来了,酷走被迫停了。

    停了酷走队,翠花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是没有办法的事。她只有耐着性子等,等烦了偷偷去广场上溜一圈,仿佛音乐响了,她不由一个人绕起了圈。

    一天、两天,转眼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又是一天,天空下起了雪。一整天雪一会停了,一会又下起。

    傍晚时分,翠花就站在门栏上,看着飘飘扬扬的雪花,心里打起了秋千。她自言自语道:“这该死的疫情、持续了几年,一会走了,一会又来了,这样反反复复的,何时是个头。唉!我的酷走队,才刚刚有了奇色,受疫情影响就被迫停了。”

    “停了、停了……快憋死人了。”翠花难受得把靠在门框上的身子移向了院子。她抬起头,张着嘴,有的打在她头上,有的钻入她嘴里苦苦的。

    在她的记忆里雪可不是这样的味道,那时只觉得凉丝丝、甜滋滋的,吃起来像老冰棍。怎么今天这雪……就变成苦的了。

    她惊讶地抬着头,看着那一朵朵小雪花,在空中跑来跑去,跑累了落在房屋上、树木上,有的还俏皮地钻入她领子,凉飕飕的。她禁不住跑了起来,想抓一朵瞧瞧。她跑呀跑,“嘻嘻”抓住了一朵,可瞬间又化成了水,像晶莹的露珠盛在了手心。

    她看着那珠露珠,忍不住“嘘嘘”从上到下吹吹,骨碌碌、骨碌碌那露珠竟跳起了舞。她也学起露珠的模样,上下蹦跳起来,“咚咚……”雪花淹没了裤腿,铜铃却依然“嘀铃铃……”

    石榴树上原本几只叫得正欢的麻雀受到了惊吓,扑棱棱飞跑了。随着远去的扑棱棱声,西边的云彩使劲西坠、西坠,直到被干枯的石榴树枝桠所遮挡,光线越来越暗,街上的路灯亮了。

    翠花还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路灯的亮光隔着墙撒在她肩上。

    突然,“笃笃”有人敲门,“谁在家里?翠花、翠花?”

    “在。稍等。”说着翠花就开了门。

    “我当是谁呢!是陈嫂,走快到屋里烤烤火。”

    陈嫂说:“不冷、不冷,我心里热乎着呢!翠花呀!你还不知道吧!解封了,疫情过去了。”

    “真的假的?”翠花。

    “谁骗你谁是四条腿的。”说完两人抱着哈哈大笑。

    翠花:“今晚,我们一定要疯一场。”说着她掀开了袄,接着又拽着肚皮上的赘肉说:“你看看,几天不练,又吃胖了。”

    陈嫂说:“我也是里,蹲下来刷锅都出不来气了,憋死了。”

    翠花说:“不说了。去吧立即回家换衣服。我也换换衣服,老地方集合。”

    她说的老地方不是别处,就是前两年才修建成的村文化广场,在村子的最东头。那里是灰河与东河的夹角处,有着村里最好的风水。

    很快,陈嫂又返了回来。接着先把两手对成喇叭状,然后喊:“翠花,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

    两个人都是统一色的红帽子、蓝色酷走服、白手套。翠花拉着个音响,哇啦哇啦高一声低一声放着音乐,踩着不太厚的雪从后街赶往广场。等她赶到广场时,后面已经跟了几十个人。听到解封的消息,也有几个酷走队的姐妹们早早在广场等候了。

    到了广场,翠花往中央一站,亮开嗓门喊:“大家过年好。吃胖了没有?想不想过去我们在一起酷走的日子。”

    接着底下乱成了一锅粥 。

    “胖了、胖了,我都胖了十斤。”

    “你的算啥!我胖了十五斤。”

    “当然想了,过去在一起走走多好,既减了肥,也走出了健康。”

    “过去我没参加酷走时,整天大把大把吃药,现在病全好了。”

    翠花接着又说:“别的也不多说了,话归正传,各就各位,还是按年前的站法,找找自己的同伴。”说着起身放大了音乐。

    “一、二、一……一、二、一……找找感觉,起脚落脚快慢要一致,慢的要赶赶,快的要等等,更重要的是都跟上音乐节奏。”

    静寂了个把月的广场又热闹起来,孩子们在广场上追逐着,不时弯腰抓一把雪,三两下子就揉成了一个蛋,然后找准目标,狠狠砸去。

    被砸住的也不甘示弱,同样在地下抓一把,在手里也揉成了蛋,使劲一扔。有的淘气鬼偏偏跑在了酷走的队伍里,引得队伍一阵骚动。

    气得翠花大声喊:“谁家的熊孩子,大人了?快出来管管。”

    现在熊孩子娇惯坏了,那听翠花的使唤,咧咧嘴,扮个鬼脸,继续打。

    翠花说:“我们走我们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一圈、两圈,正走得起劲,翠花一转脸看见了广场边上站着的副书记——郭楞子,翠花心里猛一惊。郭楞子还是雕塑般站在广场的一角,死死地看着,不迈一步,不吭一声。

    大家看到了郭楞子,步调马上乱了。

    翠花大声喊:“注意了,一、二、一……”

    突然郭楞子喊:“翠花,瞅瞅把你能的,就今解封可在这乱搞起来了,都马上散了、散了。”

    翠花说:“我们乱什么,不就是出来活动活动。”

    “这不是和政府对抗吗?散不散,再不散我打电话了。”

    翠花这才一挥手,酷走立即停了,大伙满腹心事各回各家了。

    翠花拉着个音响走在路上,心里很不是滋味,不就是大家聚在一起走走吗?现在看似多么简单的要求,可在今天却成了个梦想。

    自从那晚停下来,翠花把心里那点欲望又像草籽般埋到了土壤里,只盼着有一天春天再次到来。

    等呀等,盼呀盼,终于在一个月后,春真正来时,菜籽花开满沟沟坡坡时,翠花、陈嫂等又换上了酷走服,在广场里豪迈地走了起来。这次郭楞子再没阻止。

    “嘿嘿,我酷走,我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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