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最后的那片稻田

山谷中最后的那片稻田

在这偏僻的大山沟里，许久也没下过雨了，即使位于抚河源头的山间村落，照样干旱异常，水流稀疏。种在高地的红薯，缺少了雨水的滋润，红薯藤的枝条叶蔓，全都变得干枯卷曲起来，宛如晒干了的柴火一样，一不留神踩了上去，那枯干了的枝叶，即会发出哗啦的声响，让人如何也开心不起。

偶有主人心急，以为红薯已经长大，按耐不住，扒开泥土，想要检阅自己的一番劳动成果，结果大出意外，在那硬如石块一般的泥巴深处，挖出来的红薯，粗细仅有一两指开外，气得主人直摇头叹息，咒着这不作美的鬼天，白白浪费了一垄垄上好的红薯秧苗不说，还徒劳无功地耗去了自己的气力。

晨起，翻看手机日历，今日霜降。一番梳洗，前往山谷漫步。在这霜降的日子，丝毫未见起霜的痕迹，凉风拂来，依然如中秋那般的温婉。

山野林间，少了秋雨的滋润，那林间雾气蒸腾的自然之象，便跟着不见了。往年秋日，雨水尤多，秋雾常笼山野，浓郁得散不去。如今倒好，自入秋至今，也仅出现过一两趟浅浅的秋雾。

在这霜降之晨，不知从哪飘来了温氲的仙气，居然在群山之上，层层涌起了薄薄的秋雾。那浅浅的雾气，仅附着于大山的近处，根本没有漫到山谷里来，使得剪影似的山体轮廓，犹如覆了一层浅浅的薄纱，开始有了朦胧迷离的感觉。

而眼前的视野触及，与没起雾一般，雾气所能影响的视域，实在有限。合着那阴阴沉沉的天色映衬，这山谷里的田园风光，显出一股颇为特别的观感。

这一刻，群山隐现，既无被浓雾完全遮蔽的缺陷，又有几分蒸腾雾气萦绕的样子，实在是恰到好处了。与朱自清老先生笔下：“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有异曲同工之妙，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月前，有些地里的中稻早就成熟了，先后被农人收割殆尽。那些割了中稻的田地，仅余下高低不平的矮稻蔸子，在田间傻愣愣的呆着，一幅落寞无助的样子。被收割机链带无情碾压过的那些低矮稻蔸，有的被连根带起，东倒西歪；有的被压入了烂泥巴里，给搅得粉碎，缺胳膊少腿，全都残缺不全。如此一来，丰收过后的稻田，这边秃一块，哪儿缺一片，犹如田地生了瘌痢一般，看上去落寞又荒凉，再无任何的生气了。

循着薄雾笼着的萌萌山野田间，我往更里面的山谷踱去。靠山脚一侧的田地里，就在上半年，农人种了成片成片的烟叶地。成熟了的烟叶刚一采摘完，农人抢时间，把烟田重新又翻了一遍，接着种下眼前的晚稻。

这一大片曾经种过烟叶的水稻田，几夜秋露滋润，晚稻已然金黄灿灿起来，看样子，应该快熟了，正处于将割未割之时。田边的一角，有几行歪歪斜斜的稻子，毫无规则地伏倒于烂泥巴里，给糟蹋得不行了。看样子，这是山上林子里的野猪，夜晚成群结队出来觅食之时，仓促之下，田间垄上，留下了它们兴风作浪的行行印迹。

看着丰收在望，这一抹金色的波浪，我却有些高兴不起来。再几日，山谷里的梯田，那如积毯似的锦绣图案，这道最后的迷人景象，就会彻底消失不见。到那时，眼前的这片稻田，又会呈出无比的萧瑟和荒芜，进入悄无声息的休眠时期，静待来年春天，再次勃发新生机。

我喜欢眼前这片尚未收割的金色稻田，我喜欢稻穗那金黄滚滚的波浪，一浪连一浪，直至与山脚完美无缝的合体。黄灿灿的稻穗，装饰出完美的图案和金色的世界，看了让人遐想连篇，欢欣不已。若是谷子被人割了去，眼前的最后一片稻田，又将留下满田的残缺与不堪。真到那时，田里萧瑟与衰败的观感，又会让人的心情，难舒难缓。

这股怅然若失的滋味，就如一个习惯了忙碌不得安闲的人一样。那个在路上一直追逐自己生活的人，突然之间，因为失去了为之努力的方向，又或因为啥事给耽搁，需要歇息上一阵子，这时，那个难有时间停歇的忙人，就会掉进无尽的空虚与焦虑，陷入徒耗光阴的深深自责。

殊不知，秋冬之季，田间地头涌出的荒芜与萧杀，那都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们总是习惯以自己的喜好，来评判世间物事的美丑，顺我者谓之欢欣，逆我者谓之烦忧。要知道，这是人的自以为是在作祟，在左右人的审美与价值取向，是自己给自己设定了看似合理的象限坐标———合己欢，异己者不容。我们应该懂得，残缺亦是一种美，是一种更具智慧的自然存在！

万物更替的终极之道，都是因时而发，适时而生，择时而藏，顺势而为，懂得适时放下，顺应自然，不去强求，不去强为！而现实生活中，我们习惯与人作比较，常会妄自菲薄，总觉得自己不如人，生不起生活的正见，难起信心。

自然世界的平凡之物，可不作人的如是观。它们犹如受了神明的眷顾与青睐，尽己之力奋勇生发，不悲不喜，无有嗔痴，时间一到，开花结果，凋零枯萎，无有留恋，来去自如，从不把生死枯荣当一回事，自然而然，便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循环与更替之旅。

在这山野自然中生活，我早已习惯一个人安静与独处。无人打扰时，我会时不时记录曾经的点滴过往，观察自然世界里新鲜的事物，让自己的生活充实又有趣。如此这般，像我这样子一个孤孤单单的山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山中生活，给我带来了全新的观感，不再有孤寂需要去排谴；不会让自己情思与心绪，和以前一样漂泊无所、无有根系；不至于怀疑自己，在山里持续呆下去的意义。

或许，这是一条不同寻常的出路。

山谷中最后的那片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