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生死两茫茫

1-这就是你家啦

十二月的风，像生气的女人，蛮不讲理。从街头追到巷尾，从白昼耗到天黑，扎我的身，挠我的脸。

我奄奄一息地躺在小巷子里，双眼冻裂，视线浑浊。从我有意识开始，我就知道此生终有一死，我幻想过很多死去的场景，例如在餐馆里，被美食活活噎死；或者在温暖的早晨，在柔软的床上老死。万万没想到，曾经避之不及的死法，在瑟瑟发抖里竟成了一种向往，恨不得立马就如愿死去。

随着寒风不断地侵袭，我绝望地低下了头，我不再挣扎，等待死神，以一个勇者的姿态等待他的到来，然后唾弃他，明明我还那么年轻。

“哒、哒、哒……”

我的耳朵正好贴着地面，我听到从远处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在我的认知里，死神再怎么样也不该是穿高跟鞋的，难不成是个女神？我缓缓地转过脑袋，透过狭小的眼缝，模糊之中，我看到了一个散着黑发的女人。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来，我带你回家。”

紧接着，一双温暖的手抱住了我，带着热，那是人性中至美的温度。

恍惚之间，我昏睡在她的怀里。当我醒来时，已经是夜晚时分，四周亮着暖色的灯光，空气里少了往常的冰凉感，多了一丝暖暖的温度。

“你醒啦？你还好吗？”

眼前是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门牙少了一颗，说话都在漏着风。我迷迷糊糊地点头，想要告诉她，我很好，我非常感谢他们。

“以后这就是你家啦。”

那个高跟鞋女人朝我走来，拿着一瓶牛奶，瓶口还冒着几缕白烟，应该是热过了。我很想告诉她，我很愿意啊，可是我说不出话，我只能拼命点头，我想留在这，我不想在外流浪了。我已经被父母抛弃了，外面的世界，早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来，先喝一点吧。”

看着眼前这两个善良的人，我的心变得无比暖和，我知道，我可以不再过流浪的生活。

2-青梅竹马当然要在一起

自从在那儿安家之后，我便成了家庭的一份子。

在之后的两年里，我们的感情很好，她从来都不介意我的来历，也不在意我的身份，每天都会跟我待在一起。原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延续下去，可没想到两年之后，她长大了，到了上学的年纪。

由于我没法说话，我不能和她一块去学校，我只能在家里学习，学习如何度过没有她的一天。后来，我实在忍不了了，我太想她了，因此我就跑去她学校门口等她。

还清楚地记得，那是在周二下午的五点钟，我听到放学的铃声响起，便站在她所在的学校门口，眼睛直直地往校门里望，我相信自己的视力，只要她一出现，我就能找到她。

等了五分钟左右，越来越多的孩子出来了，在如潮的人群里，我一眼便看到了她的马尾辫。顾不上逆行的拥挤，我穿过人群，站在了她眼前。

“天哪，你怎么到这来啦，你是来等我的吗？”

看到我，她也很激动，热情地跟我拥抱。而我，只能一再点头，告诉她我在等她。

“真是太好了，不然我自己回家可无聊了。那走吧，我们回家。”

这一回，换她在人群里为我开路，我们贴得很近，我似乎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美美，这就是你说的伙伴吗？”

另一个小女孩跑过来，看着我俩走得那么近，她显然觉得这样不好。

“我不得不说，你们不应该走得那么近。”她顿了顿，然后看着我，“你懂我意思吗？你应该在家里等着就好啦。”

“不，这没什么不好的，我们算青梅竹马，当然可以在一起啊。”

听到她这么说，我心里更高兴了，是的，青梅竹马当然要在一起啦。回家的路上，我们高兴得一路蹦蹦跳跳，顾不上别人怎么想，只要我们开心就好啦。

3-我很快就回来啦

时间过得很快，美美一下子就小学毕业了，而我也成长了许多，如果有人敢欺负她的话，我一定会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我要走了，初中得留校，可能不能经常回来，你就在家里照顾好爸爸妈妈，我很快就回来啦。”

那天早晨，大家都在忙着收拾行李，因为我们得跟美美告别，她又要离开我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坐着爸爸的车，前往市区。

“我真想跟学校老师说说，其实你很聪明，你完全可以和我一块上学，对吧。”

我知道她很伤心，可是她却一直在安慰我。那一刻，我感觉如果这一生就此结束了，我也一定不会遗憾，因为被他们收养，一切都有了意义，连死亡也是如此。

“自己注意照顾好自己啊，有什么事就给妈妈打电话，知道了吗？”

“嗯，放心吧。”

一路上，他们之间并没有说太多话，每个人看起来都很从容。起初我以为，只有我是玻璃心，对于她的离开表现得如此沮丧。后来回家之后我才知道，难过的不止我一个人。

“你说美美会不会被人欺负啊？”

“不会，这么大的人，老师管着，肯定不会的。”

“真让人担心，作为爸爸，你刚才就应该多交代几句，让她小心点。平时话多得不行，真要你说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

“我不是也难受嘛！那我能说什么，说多了孩子觉得我矫情了。”

是的，我们每个人其实都在想念她，这种思念几乎影响了生活，至少是我的生活。

4-你管好自己就行

以前我就听过，距离会产生美，原以为这次分别，可以增加我们的感情。因此在四个月之后，美美再次回来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快飞起来了，我手舞足蹈，我期待着她看见我时的表情，是激动、惊讶还是哭泣呢？光想着都会笑出声。

好吧，是冷漠。

她的马尾辫没了，变成了短发，耳朵上也带上了金属耳环，看起来有些陌生。她看见我时，只是瞥了一眼，便匆匆进门了。

“终于回来啦，妈妈今天做了很多好吃的，都是你爱吃的。”

妈妈戴着围裙，正从厨房里出来，脸上的笑容不比我少，她也激动坏了。

“不用了，我约了几个朋友，他们正好也是我们镇的，今晚跟他们聚聚。”

美美放下了行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看到妈妈脸上的笑容在逐渐暗淡，应该有些失望吧，因为她的神情和我很像。

我站在她门口，其实这么久没见，我特别想跟她陪陪她，可是她刚才的反应，让我变得犹豫不决。

“好，我现在就来啦，嗯，等会儿见。”

她挂了电话，便匆匆出来了。看见我就站在门口，她似乎吓了一跳，以前她从来没被吓到过。

“你想吓死我啊？”

她只是抱怨着，也不多加理睬，便下楼了。虽然难过，但是我还是得跟着，因为现在天黑了，我有些担心。

“你管好自己就行，别再跟着我了。”

她再一次表现出冷漠的一面，甚至有一些暴躁，我呆呆地站在原地，我不敢再靠近她，只能远远地看她消失在黑夜里。

5-转头时的幻觉

也许这就是人类的通病吧，再亲密的关系，一旦少了联系，就变得陌生。不对，有时候连陌生人都不如，起码对于陌生人，我们是恭敬有礼的，但是对待这种关系的人，就多了一些刻薄。

回想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们是何等真诚，彼此都视对方为要守护一生的人。然而时间是何等残忍，它在不知不觉中带走了竹篮里绿萝的童年，吃掉了墙上的粉丝色油漆，也抢走了原本属于我们的亲密关系。

人们将这种蛮不讲理的掠夺行为，归咎于成长。似乎成长是一种怪物，专门拆散亲密的关系。

十年的时间，门口的树叶绿了十次，黄了十次；窗台的百合花开了十次，也落了十次。每一次的花开花落，都预示着离别更近了一步，岁月不宽恕任何人，何况是狗。

我已经步入晚年，每天都在谋划着，如何得体地离开这个世界，才能不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伤害。终于在一天夜里，我如愿了，可以说十分得体，安静地躺在床上，面容安祥。

“小美，你回来一趟吧。”

一家人再一次在客厅团聚，上一次大家心平气和地围在一起，还是在美美读小学的时候。

“为什么啊？不是走之前还很健康吗？”

好吧，大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心平气和，美美几乎有些失控，趴在我身上，一个劲儿地叫我活过来。我也想呀，但是我显然没这个能力。

“哒、哒、哒……”

我的耳朵正好贴着地面，我听到从远处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在我的认知里，死神再怎么样也不该是穿高跟鞋的，难不成是个女神？我试图转动脑袋，但是这回怎么也动不了，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在我身边停下。

“老公，你过来一下。”

“怎么啦？”

“这狗好像死了，这大冬天的怪惨的，你给处理一下埋了吧。”

好吧，原来这十年，只是那一转头时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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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腻大叔，一个有200斤有趣灵魂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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