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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倾城——致敬三毛的《倾城》

【短篇】倾城——致敬三毛的《倾城》

作者: 安节亨 | 来源:发表于2017-08-07 04:58 被阅读259次
    那年旧城里,我们的《梁祝》。

    作于2017年8月6日 星期日夜 巴黎晴

    一九八一年夏,我进入中央音乐学院管弦系,专攻小提琴。那年,我父亲,我的音乐启蒙老师刚刚去世。安顿好在家乡的母亲和正在读高中的弟弟,我带着父亲传给我的一把琴和几件行李,孤身北上。

    鲍家街43号,原清朝醇王府所在地。这是我第一次来首都,但我并没有兴趣游山玩水,全副心思都在练琴上。

    与同龄人不同,十八岁的我背负着的,除了自己的梦想,还有父亲未竞的心愿。他没能像我这样幸运。五年下乡岁月和随后的动荡消耗了他的青春与健康,也让他的音乐梦想死无葬身之地。

    那时的生活也简单,食堂里的主食主要是玉米面大饼子,炒菜就大白菜萝卜土豆居多,每两天有一样肉菜供应。但肉菜价格较高,我一星期只舍得吃一次。

    九月末的一天,刚下过雨。学院的蒋老师把我喊进他办公室里,让我好好练习帕格尼尼《D大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说十月份会有个特别的任务。

    特别的任务?早就听说音乐学院的学生有机会见到首长……我不敢妄加揣测,心里倒是非常激动。这首曲子,我入学考试时曾拉过一段,但现在要把第一乐章全拉出来,还是有些压力的。

    于是,我每天下课后都会在琴房里一直练习到熄灯才回宿舍,这样坚持了十天。第十一天下午,我们去大礼堂彩排,最后一个轮到我。我拉到忘情处闭上眼睛,任由那再熟悉不过的琴声流淌在礼堂空旷的座椅之上。一曲终止,短暂的安静后台下响起一处掌声。

    望向台下,一行十几个人,众星捧月地围着的,是个高大的、棕色头发的外国人。

    “有两处音准还可以再完美些,但感情很好。”一句英文。翻译迟疑了一下,随后翻译成中文对着我说。

    我的脸瞬间热了起来。刚才开始演奏的时候,台下还空无一人;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十几人的谈话声都没有听到。

    我匆忙走下台去。蒋老师也在,略有些骄傲地对那个外国人说:“这是我们这届最有天赋的一个小提琴手,未来的中国小提琴家!”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活的外国人。好奇心让我克服了害羞,频频望向他,想一探究竟。

    “你好,我叫雅尔。”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来,湖水般灰绿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毫不羞怯。

    “你好……”我呆呆地望着他。看不出他的年龄,但那英俊的面庞让我联想起苏联电影里的军官。

    书到用时方恨少。真希望自己会的英文多一些。

    他和翻译唧唧歪歪地说了些什么,翻译对蒋老师说:“雅尔觉得,今晚演出的时候可以加入一个合奏的环节,用电子音乐和小提琴合奏。”

    蒋老师面露难色:“这……今晚台下坐着的可都是领导同志,容不得一丝差错的。这恐怕不合适吧。”

    雅尔伸出一个手指,笑着对蒋老师说:“一个小时足够了。”又指向我:“她和我排练一个小时。”

    蒋老师不好反驳,于是我们回到台上,排练起来。

    舞台上并没有插电的地方,工作人员已经窸窸窣窣地忙了一天,从礼堂入口处的电灯那里引电,一直连到台上他的电子音乐调音台上。

    一切就绪,雅尔走到调音台前,按下一个按钮,蓝色的、绿色的、红色的灯一起亮了起来。

    雅尔用手指在键盘上随便弹下几个音符,我这辈子从未听到过的、类似从太空传来的声音响彻礼堂。

    台下一阵惊叹声。

    雅尔歪头对我笑着说:“你可以拉一首中国的曲子吗?”

    我想了想,开始拉小提琴曲《梁祝》。这是我小时候拉的第一首完整的曲子。傍晚家乡的小河边,父亲手把手教我。当我第一次把整首曲子拉完的时候,夕阳西下,金色漏下枝桠,父亲的脸红彤彤的,眼里闪闪发亮。

    随着琴声响起,我的思绪再次回到幼时。每一次拉弓,每一个音准,都是在父亲的督促下一点一点磨出来的。我尝试每一次演奏都要尽可能完美,这一次也不例外。

    当我结束演奏,发现雅尔绿色的眼睛一直在看着我,竟也闪出光来。

    蒋老师对我说:“你们先排练着,我有个接待会。这样,我一个小时后回来,听你们的演奏。你没问题的。”

    他转身带着一众人离开,只留下翻译帮我们交流。

    “你可以再拉一遍刚才的曲子吗?我尝试着进行合奏。”雅尔回过神来,温柔地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拉响这首已经融入我血肉的曲子。小提琴的主题响起,电子音乐的混音逐渐加入,始低沉,再灵动,后空旷,竟然无意中与原协奏曲里大提琴的角色不谋而合。我闭上双眼,拉弓走弦,耳朵沉浸在这中西合璧、穿越古今的奇妙和声里。

    音乐已停,意犹未尽。空气似乎静止,我听到自己和雅尔呼吸的声音,随着弦上余音一颤一颤。

    "It's beautiful."

    “是很美。”我不由自主地小声说。

    那天晚上的演奏无比成功。我才知道,原来雅尔来自法国,他将在北京和上海举行五场电子音乐会,届时全国的观众都会在收音机前收听。而来我们音乐学院的这场表演,算是音乐会前的预热,同时也是中法艺术家之间的一次交流。

    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自己正在见证历史。让·米歇尔·雅尔,后来我在报纸上发现了他的全名,是七十年代后第一个来中国开大型音乐会的西方音乐家。

    那一个小时的排练,和台上十几分钟的合奏,让我在夜里无法入睡。十月北京的夜晚微凉,这个棕色头发、绿色眼睛的男人,身上的某种不羁让我联想到父亲。父亲几次匆匆带过的、他幼时在欧洲的生活。

    祖父母的欧洲。我从没有见过祖父母,连他们的照片都没有。但那段尘封的记忆,今晚比任何时候离我都要近。

    "You are beautiful. Beautiful black hair." 在幕布里候场时,雅尔小声对我说。我听懂了。

    今晚,我知道他在哪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直播采访刚刚结束,他应该还在台里。

    似乎着了魔一样,我匆匆起身,连头发也没扎,跑出宿舍。楼道里辅导员在巡视,我撒了个谎说把琴落在教室了,一口气冲到西门。

    广播电台就在学院马路对面,台里仍然灯火通明。我在门口的路上踱步,不知要怎样。

    你能知道我在这里么。

    十一点钟过了,台里终于走出一行人来,我看见他也在。我走了过去。

    雅尔又惊又喜,但他身旁的翻译表情怪异,瞪着我。

    我想说:带我走。但话没说出口,两个保安走上来把我拉到一边。

    雅尔惊恐地走上前来,想要制止他们。保安见状,松开我的胳膊。

    "I just want to tell you, you have beautiful green eyes." 我努力说出这几个词,失声痛哭出来。

    雅尔伸出手来,放在我的肩膀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我什么也做不了。

    "I understand. I will come back." 他看着我的眼,一字一顿地说。

    那天晚上,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宿舍,大病了一场。蒋老师找我去严肃地谈了一次话。我深刻地检讨了自己不当的行为。

    半年后,雅尔的黑胶唱片在国内发行。大红的封底,一个黑发少女剪影赫然印在封面上。当我在新华书店里看到时,心里一惊。

    买回来,借朋友的唱片机放。第一首便是《梁祝》。

    那年旧城里,我们的《梁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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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安节亨:雅尔是真的 其他都是编的
      • 周荀川:那本倾城 我读的版本 还有一篇 吹兵 写得也很温馨
      • 周荀川:三毛去的是民主德国,那个军官真的很喜欢他。
      • 斯蒂芬林奇:very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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