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赏荷时,总在荷旁见种植物,通体墨绿,叶身笔直,像兰却比兰挺拔。偶然翻了本陈淏子的《花镜》,方知那唤菖蒲,诗经《泽陂》中“彼泽之陂,有蒲与荷”的蒲。它同荷相生相伴,入秋荷叶枯花萎,蒲经霜犹碧,却一直都在。一在水一方,一静静守望,想来是暖心的事,夕阳潋滟波上,像极了一生一世一双人。
汉光武帝的姐姐喜欢风姿飒沓的郑弘,帝为姊说媒,郑弘惶恐婉拒,“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
一句惶恐的话,被津津乐道了千年。
究其原因,吴敬梓在《儒林外史》中,用这样一段故事作了解释:
金陵城外,草木葳蕤,新雨后,鹅卵石的山路有些滑,赏玩的杜少卿小心扶着夫人。他飞黄腾达,她已明日黄花。旁人劝,夫人年长色衰,何不纳房妾室?杜少卿答,“今虽老而丑,我固及见其娇且好也。”
她现在虽然不美,可我很幸运,见过她最美的样子。她曾在榴火炙炙的春,鸦鬓簪花,新妆为悦己人;曾在昼长人静的夏,煮荷叶为他消暑;曾在枫叶尽丹的秋,为他采果儿;曾在风雪凄迷的冬,为他缝补寒衣。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像极了蒲与荷的故事,荷叶枯花萎,蒲一直都在,沧海桑田,最爱的人在,何处不是好时节?
白水长情还有桩往事耳熟能详,吴越王钱镠发妻归宁太久,他想念却不知如何言说,思前想后去了一封信: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平淡无奇,读过的人却莞尔,觉着这目不识书的大王傻气到可爱,可他待她不止如此。国都去往她母家,要经过很高的山,淌过很急的苕溪。他怕夫人轿舆不安全,就派人铺石修路,路旁还加设栏杆,这座岭因此改名作“栏杆岭”。
她是采桑的农家妇,他青衫年少临水而立,捻梨花如雪,簪她鸦鬓;他是临安刺史,她是诰命夫人,他予她钟鼓馔玉,五彩华服锦绣纶;再后来他金戈铁马,率军归王,他是吴越王钱镠,她是他的戴妃,清平江山,并肩而看。风尘湮了青史,时光褪了容颜,岁月或许会将爱情融化,却在二人相见时,将记忆的纱轻挽,春风画卷三百里榴火,都及不上他隔花望她的眼。任岁月改朝换代,史册湮了风采,他还是昔日,多情的少年。
而今,吴越王温柔的言辞,深情的眉眼,就好似隔着千年的光阴,浮现在眼前。没有秦楼楚馆千金买歌醉,没有烽火台上倾国求一笑,亦没有谁兴兵戈,冲冠一怒为红颜,只是在每个花开花落的冬夏,静静守望,时光就像白马。亦曾爱深如海,情浓似酒,最后在光阴稀释下淡成白水,而白水最长情。
汉宣帝故剑情深,暴虐的后梁太祖朱温犹对张后一世倾情,深爱,就舍不得她蹙哪怕是一分的眉。
妾不嫌衣旧,郎不弃糟糠,本就是幸运的事。捻一段光阴入酒,入喉,绵长的芳芬暖彻心扉,白头到地老天荒。
清少纳言在《枕草子》中亦谈到菖蒲,说初春剪下蒲叶风干,夹于书中,冬末芳香不灭。
多像《泽陂》里,蒲与荷相依时,爱的隽永,陪伴的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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