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你是我舅舅

       

别闹了，你是我舅舅

                  别闹了，你是我舅舅

                            文｜宁芙

1.

秀香暗恋着一个男人。

清秀脱俗、温婉可人的秀香中专毕业后留在厂里做会计，是厂里的一枝花。

更何况，她的爸爸是厂长。因而秀香在厂里，简直是香饽饽一样的存在。

秀香妈在她14岁时因病去世了，后来秀香爸再娶，生了一个弟弟。

在90年代重男轻女的家庭里，秀香是不受待见的。

秀香爸忙着工作赚钱，无暇顾及她，每次回来只对着儿子又亲又抱。后妈对她也不好，脏活累活都是她的。稍不满意，还指责辱骂。

秀香在夹缝里小心谨慎地活着。她像一只闷葫芦，喜欢把心事埋起来。

从小缺少家庭温暖的秀香，渴望一份护她周全、甜蜜稳定的爱情，可以带她脱离缺爱的原生家庭。

秀香偷偷喜欢着一个人。这事没人知道，除了秀香的舅舅李腾。

说是秀香的舅舅，其实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李腾是秀香后妈的弟弟，比秀香大不了几岁。

之前香秀没见过她这个“舅舅”，直到大学毕业李腾来到了厂里。

李腾长得帅气，有点不正经，爱开玩笑，但不过分，不会让人反感。痞帅痞帅的他，获得厂里不少小姑娘青睐。

李腾脑袋灵活，很聪明。很快在厂里就做到了小领导的位置，管理几个车间。

他确实是管理的一把好手。他带领的车间业绩年年攀升，受到市里甚至省里的表彰。

李腾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秀香，俨然一副亲哥哥的派头。他对她很照顾，一直把她当小孩子看，明里暗里地护着她。

李腾和秀香关系很好。李腾问秀香，有没有喜欢的人了，秀香告诉李腾，自己暗恋厂里的技术员，一个憨厚老实的男人。

可其实，秀香对厂里的技术员，只是欣赏，还谈不上喜欢。

她暗恋的人，不能告诉任何人。

包括秀香在厂里最好的朋友青青。

02.

青青是和秀香一起进厂的，因为都在财务部工作，慢慢成了好朋友。

青青是个大大咧咧的女孩，有点像爷儿们，胆大心细。她来自农村，是村里为数不多吃公粮、拿工资的女孩。

她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家境贫寒，为了供她上学，家里借了不少钱。所以青青赚的工资，基本全寄给家里。

物质的匮乏，让她经常羡慕秀香。羡慕她的出身，羡慕她有一个当厂长的爹，不用为钱发愁。想买什么买什么，多好的生活。

“我还羡慕你有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呢，如果可以，咱们换换。”秀香由衷地说。

话题就转到找对象上了。青青知道秀香想找一个爱自己、知心体贴的男人。

“我不奢望爱情，那玩意太不靠谱，还不如给我一沓钱踏实呢。我肯定要找个条件好、有钱的，最好还能让我的工作更上一层楼的男人。”

“你就是个财迷。”秀香调侃。

“我就是财迷。不怕你笑话，我真是穷怕了。现在要是有个有钱的男人娶我，我二话不说，立马就嫁。我必须得让自己爬上更高的起点。我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必须想方设法。”

青青说这话时，目光坚定。

“不过要论咱们厂里的青年才俊，也就你舅舅李腾了。别的不说，你俩外形看起来还蛮般配的。”青青接着说。

“你瞎说什么呢，他可是我舅舅，”秀香一阵慌乱，像被人发现了秘密。“别乱说，被人听到麻烦了。”

“瞧你吓得，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好好，我不说了。不过你舅舅有喜欢的人吗？”

“应该没有，有的话他该说了。”

“噢，没有就好。”青青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

秀香心里松了一口气，回想刚才的表现，应该没被发现。她喜欢自己舅舅李腾的事，她宁愿一辈子烂在肚子里，谁都不告诉。

03.

李腾带了几个好菜，招呼秀香中午去他办公室，两人吃小灶。

香秀很苗条，小蛮腰男人一只手就揽过来了。她一直引以为傲。

李腾却总嫌弃她太瘦了，没多少料，一抱骨头都硌人。

秀香每次都不服气地反驳：又不让你抱，管那么多。

李腾故作不耐烦地说：“你个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呀。男人都喜欢丰满的女人。多吃点。”

李腾对秀香钟意技术员很不理解。她怎么偏偏看中他？

“那小子有什么好的，跟个榆木疙瘩似的。你喜欢他哪点？”李腾夹了一块肉给秀香，八卦地问。

秀香一抬头，瞪起她那双大眼：要你管。

“喜欢干嘛不告诉他，万一被抢走了怎么办？”

“我就默默喜欢就好，不能在一起就不能在一起呗。”秀香垂下她的眼睛，默默吃了一口米饭。

“你是真的钟意？”

过了半天，秀香才点了一下头。

虽然秀香说过，但听到她肯定地回答，李腾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像有人偷了他菜篮里的菜一样。

李腾黯然神伤：“也是，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得在一起。远远看着对方，希望她好，也是一种幸福。”

李腾故作神秘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下个月要被调到省城了。”

秀香装作没听清，把头埋得更低了，用力扒拉起米饭来。其实她早在父亲那里听说了，没想到这么快。

她把眼泪被生生憋了回去，才抬头，一嘴米饭的说：“太好了，恭喜你升职。”

李腾又恢复了痞里痞气的样子，问：“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呀？”

“我不去，我又没被调职。”

秀香走了，李腾慢悠悠收拾东西。

我想带她走，可我拿什么身份呢？舅舅？男朋友？开什么玩笑，被人知道了，脊梁骨都被戳弯了。

李腾承认喜欢秀香，可还没到爱到可以为她舍弃一切。

又或者，即便爱她到骨子里，自己承受的得了两人冲破世俗在一起的代价吗？秀香愿意吗？他能护她周全吗？

他也不知道。

算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升职调任。这事不能出幺蛾子。

03.

省里正式下通知公布李腾升职时，整个厂里喜气洋洋。毕竟在90年代，能去省里工作是很荣耀的事。

厂里特意放了半天假，还举办了盛大的欢送晚会。

秀香没去，她不舒服，在家躺着。

晚上的活动很精彩，平时被压抑的人们，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唱歌跳舞划拳。连女工们都喝了不少酒。

李腾在一群人里搜寻秀香，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李腾挤到青青跟前，问：“秀香呢？”

“她不舒服，回家休息了。”

李腾本想晚会结束，去看看秀香。结果被一群人灌了好多酒，醉得一塌糊涂。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第二天醒来时，李腾被吓了一跳：青青竟然躺在他的床上。

昨晚发生了什么，他断片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青青倒是一脸淡定：“既然都睡一张床了，你得对我负责。”

“你开什么玩笑，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说没发生就没发生？一会我从宿舍走出去，被人看到，你十张嘴都说不清楚。你要不承认，我就出去说你诱拐未婚的我，发生关系后又不承认。你的升职还不立马泡汤。”青青平静地说，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你威胁我！”李腾很气愤。

“别说那么难听，什么威胁不威胁的，你马上要去省里的人。我不图你的人，你升职后，在省城帮我安排一份工作，这事就翻篇。我胡青青绝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李腾看着青青，心里骂了一句，歹毒的女人。

在升职调离的关键时刻，不能有丑闻。这听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被好事者添油加醋，会成什么样子，李腾清楚。

小县城人言可畏，升职好多人表面说恭喜祝福的话，实际很是眼红嫉妒。他不好，你也不能好。

“好，我答应。如果你再整别的幺蛾子，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李腾气狠狠地说。

04.

青青大摇大摆出了李腾的宿舍，遇到人特意打招呼。人好奇地问：怎么在男职工宿舍？她也不害羞，大方承认她跟李腾好了。

一时间整个厂里传得沸沸扬扬。

秀香听到惊愕不已。她想去找李腾求证，但最终还是没去。

因为青青找她了。

青青娇羞地告诉她，李腾跟她好了，两人还一起睡了，李腾还要带她去省城。

秀香脑袋“轰”一下，差点晕倒。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李腾走之前，来找过秀香，想跟她说说这事。秀香抢先说：“我都知道了，祝你幸福。”

之后，秀香便有意无意地躲着李腾。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怕自己一不小心会崩溃。

李腾去了省城，凭借自己的努力，很快站稳了脚跟，按照约定，把青青调到了省城。

他们两人走后，秀香生活的最后一丝美好没有了。她迷茫极了，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当时新闻报纸上经常播放经济特区，宣传那里有多不一样，有多繁华。

电视剧里播放的一群年轻人闯荡深圳，很美好。秀香心动了，这个小县城，于她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秀香在周围人不解的眼神中，辞了职。父亲和后妈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

秀香带着自己的一点钱，去了深圳。

人一无所有时，反而无所畏惧。一切都是陌生，都要重新开始。她在深圳找到了一份会计的工作，从基层慢慢做起。

秀香不是很聪明，但很勤快，能吃苦。

五六年里，她始终在那家会计师事务所工作。老板看中了她的踏实可靠，邀请她成为了合伙人。

这之后，秀香收入倍增，在深圳站稳了脚跟。

后来她听说李腾结婚了，但不是胡青青，是他国企单位里的另一位女同事。

她希望他一切都好。就像李腾说过的，远远看着，不打扰，祝福就好。

二十年转眼过去，秀香谈了几段恋爱，结婚生了孩子，又离婚了。

05.

二十年后，父亲去世，秀香回去祭奠。葬礼上，她见到了李腾。

他们都变了，都不再年轻，细纹爬上了眼角。

葬礼结束后，秀香在家收拾东西。后妈一直哭哭啼啼，老来丧夫，一个女人接受不了。

家里太压抑了，秀香出来透透气，恰好在楼梯间碰到了李腾。

过了这么久，二人都没好好说几句话。

 

“一个人在外这么多年很不容易吧，听说你是一个人。有没有想过回来呢？我现在也是一个人，前妻带走了孩子。”

李腾欲言又止，“现在说这个，可能不合适，但我怕不说没机会了。当年，其实我很喜欢你。”

“我知道”。秀香回答。

这次换李腾惊讶了。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但李腾不知道女人的第六感。

秀香知道李腾喜欢她，秀香也知道李腾知道她也喜欢他。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二人都不说破。因为他们都没有做好，为这段感情付出代价的准备。

毕竟在那个年代，外甥女和舅舅恋爱，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所以当胡青青说自己和李腾睡了时，秀香知道该做个了断了。

即使后来她知道，二人什么都没发生。她理解他们。青青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李腾是为了护住青青的名声。他们都不是坏人。

“我想咱们可以试试。”李腾说这话时，感觉时间像倒流了一样。

他有点羞涩。她有些惊喜。

“好。”秀香答应得很干脆。

这个“好”字一出口，她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一个字，一句话，二十年，她终于还是说了。

幸福来得晚一点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