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清山回来了。
正在菜园子里锄草的红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咯噔了一下。
听说,他在外面跟人合伙做生意,赚了大钱,这次回来就不准备出去了。金枝说。
哦。红云装作漫不经心的听着,手里的镰刀哧哧地割个不停。
金枝看着红云,把头探过来,听说清山到现在还没找对象呢,八成是心里还念着你吧。
呸,我撕烂你的嘴。红云的脸涨红了,以后再瞎扯,就别进我家的门。
金枝瞥了红云一眼,不再多嘴。
2.
红云这晚又失眠了。她望着身边鼾声如雷的男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她跟清山青梅竹马,小时一起看牛割草剜野菜,大了一起上学,放学。初中毕业后。俩人又一起到外面打工。
她以为够了岁数,就能名正言顺地嫁给清山,然后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但红云还未满20岁,她爹就说要给她找一门亲事。
除了清山谁说亲我也不愿意。红云梗着脖子拒绝。
你敢?她爹脱下脚上的布鞋,操在手里,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了你一个黄毛丫头做主,还反了你了。
现在都啥时代了,还包办婚姻,我就是喜欢清山,只愿意跟他过日子。红云挺直身子,犟道。
你不看看他家那烂包样,就两间土坯房,你跟着他,甭说吃香喝辣,就连个住的地儿也没有。他爹扯着脖子喊着,要过来揍红云。
红云她娘拦着她爹不让他打,红云跑了出去。
她去找清山。
清山说,你别哭,我这就找媒人去说亲。这几年在外打工,我也攒了一些钱。
红云她爹对清山找来的媒人说,清山娶红云也行,只要给十万彩礼,我立马把红云送上门。
清山沉默了。就是把他卖了,他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当晚,清山就收拾包袱走了。谁也没告诉,包括红云。
有人说,清山是出去挣钱了,挣够十万块钱好回来娶红云。
有人说,清山是赌气走了。这样只认钱的人家,不做亲也罢。
总之,清山一走五年,半点儿音信也无。
红云闹了一场,最终也没拗过她爹,嫁给了同村的大壮。
大壮闷葫芦一个,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玩意儿,完全没有他爹大刀阔斧的气概。
他爹李奎生是个能工巧匠,种地打鱼,瓦工木工,样样是个好把式。大壮自幼跟着他爹干,四处拉活。爷俩儿不几年攒下好大的家产。
脓包的大壮看上了红云,他爹二话不说自己来提亲,红云他爹开口要十万彩礼,李奎生眼睛眨都没眨,拍着桌子说,一言为定。
红云过了门以后,大壮刚开始还想着献殷勤,做饭洗衣样样干,后来新鲜劲儿一过,就懒相毕露,啥活儿也不干了。
婚后三年,红云一直没有生育,大壮更嫌弃了。除了在外做工喝酒,一回到家就躺炕上闷睡。
后来有一次大壮在外给人盖房子,在房梁上摔了下来。
红云一个人扯着长长的管子往河边拉,水管子死沉,她艰难地往河边拖。
她堂哥过来了,一边帮着她扯,一边吼道,大壮那个狗崽子又在家挺尸呢。
红云说,谁知道呢,我就当没这个人。
她堂哥家还有几十亩地要照看,不能在这里长呆,就对红云说,夜里机器不能停,你一个人不行,把大壮叫来一起看吧。
红云说,你甭管了,我自己想办法。
夜里,春风冷峭,她裹紧身上的军大衣,一个人在地里转来转去,寒冷疲乏恐惧一起上身。
偌大的地里,除了河边机器的声响,就只有呜咽的风声,夹杂着野狗的几声长鸣。
她从小怕黑,此时在四处苍茫的野地里更是怕的直发抖。
你地里跑水了。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谁?红云急忙转身,拿着手电筒明晃晃照向来人。
清山双手挡住灯光,说,是我。
他两脚底上沾满了泥,走路呱哒呱哒的像只鸭子。
他走到近前,手里拿根柳棵子,一边戳脚上沾的泥巴,一边说,你的地南头豁了个大口子,水都流到人家地里去了。
你咋在这儿?红云问道。
我的地就在那边,也正浇着呢,我听见这边有机器声响就过来看看。
红云去拿铁锹,我这就去堵。
清山在后面踉踉跄跄跟上来,我跟你一块儿去。
红云个子矮,又在地里河边来回跑了一天,此时又累又困,哪还有力气。
清山从她手里接过铁锹,我来帮你填。
清山拿着铁锹,照手心啐了口唾沫,吭哧吭哧掘起旁边地里的土,往豁口上填。
豁口不小,清山干着干着热了,就把上身的绒衣脱了下来,扔在旁边,继续干。
红云捡起他的衣服,抱在怀里。站在那里愣愣地看。
这里我弄就行了,你去地头上看着吧,水一会儿该跑到头儿了。
红云赶紧往地头上跑。
5.
天色微明,红云的这块地也快浇完了。
清山问,你家将近二十亩地,咋不雇个人浇呢,你男人又不来,光靠你自个儿,沟里眼看就没水了,这么个浇法儿,你顶多再浇半天,水就得让人家抢没了。
那咋办。红云急道,年年春旱,麦子就指望着这茬水呢,要是浇不上,麦子就得减产,搞不好都没收成。
这样,我一会儿把我家的机器弄过来,两台一块儿浇,这样快,再浇一天我估计就差不多了。
那咋行,你的地咋办呀?
我还剩三亩来地,就是等你们都浇完了,沟里渗点水,也够我的地喝了。
他说着就往地头上走。
红云返回家烧饭。
6.
红云坐在锅灶前熬玉米粥,粥咕嘟咕嘟冒着泡,香腾腾的热气扑鼻。红云望着粥里的地瓜出神,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她跟清山在一起的情景。
也是在这样的锅灶前,她跟清山一起烤地瓜,待地瓜熟了,熄了火,清山就拿柴火棍子去灶膛里扒弄,把地瓜从从灰堆里一个个扒出来。
他沾了一鼻子的灰,手里捧着地瓜烫的吱哇乱叫。红云看着他他站在那里像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乐的前仰后合。
清山就把地瓜扔给她,她赶紧用手接住,也烫的直跳。
想到这里,她轻轻笑了。
这时大壮走了进来,狠狠冲她的脑门儿戳了一下,你干啥呢?粥快糊了还不看着点儿。
她赶紧回过神来,拿起勺子搅拌锅里的粥。
还好,只是糊了点儿锅底。她松了一口气。
老情人回来了,心里乐开了花是吧?大壮揪起一块馒头塞到嘴里,说话像是带着酸枣刺儿。
你别血口喷人,啥老情人?红云急了,咱地里豁了个口子,人家过来帮忙,要不水都流到人家地里去了。要不你去看着去,一个大老爷们,整天在家睡的跟死猪似的,指望着个娘们去干活,还拈酸吃醋,是不是个男人?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爱咋就咋,别在外面给我丢人就成。大壮说完出去了。
红云对着他的背影吐了口唾沫,什么玩意儿。她爹当初真是瞎了眼,让她跟着这么个脓包无赖。
7.
红云把玉米粥盛在保温桶里,又炒了些自己腌的水萝卜咸菜,一起带上,去了地里。
清山正在河沟边安机器。初春的天气还带些微凉,他只穿一件秋衣,头上还沁出了汗珠。
红云站在地头上叫他,他抬头看了一眼,红云提了提手里的桶。
清山将机器安好,水开始流到红云的地里,他才拿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蹲下来吃饭。
红云把粥碗递给他,家里也没啥可做的,将就吃吧。
清山咕嘟嘟喝下一碗,笑道,我在外地的时候,就是馋咱自己做的玉米粥,外面做的,咋也不是那个味儿。
就是咧,外面再好,也不如咱自己这草窝窝。红云把咸菜夹到他碗里,说。
你这些年过的咋样,听人说,大壮待你不咋样。
哎,凑合着过呗,他就是一滩糊不上墙的烂泥,左右我自己多干点就是了,反正也没孩子。
清山叹了一口气,要是我……
别说这话了,我听说李嫂给你介绍那姑娘挺好,人长得俊也实在?红云赶紧叉开话题。
也就那样吧,清山突然有些不好意思,都到这个岁数了,啥俊不俊的,能一块踏实过日子就成了。
红云点头,不再说话,望着河水涌入自家的麦田。
两台机器轰隆隆转了一天,红云剩下的十几亩地终于浇完。
清山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巴,在河边拽管子。
红云跟他一起拽,说,晚上到我那里吃顿饭吧,算我谢你。
别了,我回去吃就行了。清山说。
8.
红云怀孕了。
红云爹娘高兴坏了,买了烧纸瓜果要去祖坟上祭拜,说是祖宗显灵,终于让红云怀上了孩子,不用再受夫家的气。
红云的夫家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欢天喜地。
他们知道儿子的地是清山一手帮着浇的。红云还一天三顿往地头上给人家送吃的喝的,以前他俩又好过。
这个节骨眼上,红云怀了孕,孩子能是谁的?不用猜也知道。
她公婆问大壮,你那个到底还行不?这段时间跟红云同了几次房?
大壮一口咬定自己行,说孩子是自个儿的。
他爹娘看着大壮的红脸,不相信。
在他们看来,大壮咬住不松口,是为了男人的面子。
但孩子是不是他们家的种儿,却关乎他们家一辈子的名声和正统的香火传承。
他们几次旁敲侧击地问红云,大壮的身子恢复好了?
红云知道他们心里的小九九,也知道他们的怀疑,有些生气,说,孩子就是你们刘家的种儿,不信咱等孩子生下来去做鉴定。
她公婆不吱声了。
9.
清山结婚的日子近了。
红云跟大壮商量,说,咱跟清山家虽不是一个族里的,但咱浇地时人家帮了咱不少忙,咱多少得出点份子钱。
多少?大壮没好气地问。这些日子他被他爹娘的话搅和的他心里一直闷着一股气。去打牌,人家也都在牌桌上逗他,问他那个还管事么?说他可别头上带了绿帽子还不知道。
这时红云跟他提起清山,无异于火上浇油。
200行吗?红云问。
200?大壮从炕上蹦了起来,咱跟他啥关系啊,给他200。他一个族里的也就给200吧,你是脑子坏了还是有心勾引那个杂种?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红云也急了,她捂着肚子,我跟他清清白白,这肚子里是不是你的种你自己有数,说人家杂种也不看看你自己那熊样。
大壮急了,照着红云的胸口捣了一拳,红云吃痛,仰倒在了后面的炕上,捂着肚子哭了起来。
10.
红云她爹拿着笤帚疙瘩把大壮尅了一顿。然后把红云接回了家。
清山的婚礼让红云去坐席。红云不去,让她娘去了。
他娘从席上回来,脸色很难看,说,闺女,你跟清山那小子,真没做下那下贱的事?
娘……红云睁大眼睛,你又听人在外面瞎嚼舌头了?
人家都说,你好几年都怀不上,清山一回来,你就怀上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就是赶上了,我有啥办法?红云说,人家就是帮了我一次忙而已,怎么就生出这么多是非来?
红云收拾东西,腆着肚子回了自己的家。
11.
流言蜚语开始在村庄里蔓延开来。
红云有时候在地里干活,也能隐隐听到人们的议论。
你说红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不是大壮的?
大壮那个不行了,再说好几年都没动静,清山一回来就怀上了,哪能这么巧?这不明摆着嘛。
人家大壮咬死说是自个儿的。
他能咋说,打掉牙吞肚里,强撑着呗。他总不能说自己那个不行了吧。
红云气的发抖,可也只能装作听不见。
12.
这天傍晚,红云坐在院子里择菜,准备做晚饭。
清山站在门口喊她的名字。
你,你……红云朝家左右两边看了看,说,你来干啥?让人看见又要乱嚼舌根。
清山从兜里摸索出两张钱,说,你快生孩子了,给孩子买点东西。
不用了,红云推开清山的手,村里人都误会咱了,传的风言风语的,咱别再来往了。
我知道,我本来想让我媳妇儿给你送来的,可她那人也听风就是雨,不肯来。我只好自个儿来了。快收下吧,就当做我的一点心意。
红云坚持不要,清山坚持要给。两人正在拉扯间,大壮打牌回来了。
你俩在干什么?大壮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来,把清山搡到了一边。
清山往后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李大壮,你干嘛啊。红云急道。
我干嘛,我打死你,丢人现眼的东西。大壮翻转过身来,照着红云的脸扇了两巴掌。
掌声清脆,红云的脸上立刻鼓起了两个巴掌印。
清山急了,冲上来给了大壮一拳,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还动手打自个媳妇儿?
大壮趔趄了几步,叫道,狗男女,我早知道,红云肚子里的是你的野种。
你再说一遍。清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李大壮要还是个人,就不该这么糟践红云。
我就糟践了咋样,我自己的媳妇愿意咋样就咋样。他一把扯住了红云的头发,红云一下子被拽到了地上。
清山急了,他上前一脚把大壮踹到了地上,按着他的头就打。
邻居们都冲了出来。
红云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痛苦地叫起来。
13.
红云早产了,孩子勉强保住。
清山收完玉米就出去打工了,他媳妇跟着一起去了。过年也没回来。
红云一出院就带孩子去做了亲子鉴定。
她把那张纸甩到大壮和她公婆的脸上,然后说,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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