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破局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将将天明,大雪越下越大,尚未有收敛之势。
温从戈开口说道:“给梁捕头带信,就说,好戏要开演了。”
云鹤应下,低声嘱咐道:“好,那主子你…多加小心。”
视线越过伞檐,温从戈便看到在酒馆门口,站如青松的魏烬。魏烬衣裳沐雪,发丝衣衫些微湿透,身上积了一层雪。
温从戈挥退云鹤,走到魏烬身边,伸手拉着他的手臂,将人拽进大堂,魏烬垂眸看着他的指尖,沉默不语。
玉娘忙递上巾帕,嗔道:“魏大哥说要等你回来,怎么劝也不进来。公子,你们吵架了?”
“没有的事。玉娘,去备点姜糖水。”
温从戈从她手里接过巾帕,她应了一声儿,转身回了厨房。温从戈拿着巾帕掸去魏烬身上的雪,把他往炉子旁边拽了拽。
温从戈心知肚明,却还是问道:“在等我?”
魏烬喉结滚了滚,只回答了一个字出来:“嗯。”
温从戈抬起手,用内力帮他烘干衣物,玉娘将姜糖水放到一边,便回厨房忙活去了。
魏烬蓦然抓住温从戈的手,哑然开口:“我在炉边烤烤便好,不必空费内力。”
温从戈抬眼看他,面具下,那人红了眼眶,察觉到他的视线,魏烬松开手,微微垂下头,拉了把长凳坐在炉边,探手去汲取炉火的温暖。
温从戈印象里,魏烬大他五岁,一直是个不着调的样子,哪怕前阵子化身“魏舟”来他身边,他也没见他这般低落过。
在他眼里,程家的小少爷,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现在却像个找不到路的孩子。
温从戈坐到魏烬身边,身子一歪靠在他身上。
“你别听洛叔浑说,我身子什么样,我最清楚不过。”
“我不信不行。”魏烬抿了抿唇,指尖颤抖着抓着他的衣袖轻晃了晃,“阿眇,我不想你死。”
温从戈坐直了身子,沉默下来,或许他真的该去一趟虞城了。
魏烬的心沉了沉,起身往门口走,玉娘方拿了早餐出来,见状忙问道:“魏大哥?你去哪儿?”
魏烬脚步一顿,出口的声音微哑:“我去东街买糕点。”
玉娘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那你早点回来喔。”
魏烬扯了扯唇,应道:“好。”
温从戈看着他的背影,指尖微微攥紧了衣摆,经久别年,他早已经不会哄人,也不明白魏烬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难过。
玉娘将早餐放到温从戈手边儿,笑道:“公子,魏大哥对你真好,这么大的雪,还出去买糕点。对了,我磨了红豆浆,滤掉了豆渣,还多加了糖,公子你尝尝看。”
温从戈不置可否,端起豆浆抿了一口,似是糖放多了,一碗豆浆又甜又腻。
玉娘眨巴着眼睛看他,小心翼翼问道:“怎么样?”
温从戈点了点头:“还不错。”
“公子喜欢就好。”玉娘弯眸笑起来,“公子你一夜没睡,要不要去休息会儿?”
温从戈摆了摆手,把没喝完的豆浆放在桌上。曹康景方才起身,正准备去开门,温从戈抬手拦住他,压低声音开口:“哪也别去,保护好玉娘。”
曹康景茫然片刻,温从戈已经起身去门口挂营业的招牌,霎然一盆水兜头而来,他动作迅速地一拉门板,将水挡去了一大半。
未被挡住的那部分水,溅落在他的衣角,打湿了一片痕迹,黑衣袍尾上的暗绣彼岸,于水湿中展现,殷红的花纹在一片阴暗中徐徐绽放着。
玉娘刚想上前,便被温从戈微微抬手制止,半张门板被他缓缓拉开,露出一张惊艳的脸与雪白的发。
“就是他!他就是妖物!就是因为他风城的雪才下了这么久!”
温从戈微微抬眼,看到对面茶楼上的文澄,冲他微微笑着举了举茶杯。
这帮人是谁找来的,不言而喻。
若是来的是练家子,温从戈尚能出手正当防卫,可来的都是平民百姓打扮,按照江湖规矩,江湖人不能残害白丁,现下,他只能乖乖跟他们走。
玉娘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就被曹康景抓住手臂,曹康景低声开口:“别急,公子什么时候打过没把握的仗?”
水中似是下了软筋散,温从戈试着运了运内力,却只觉丹田空虚,身着布衣的人退到一边,穿着州府兵服的官差一拥而上,强压着温从戈离去。
玉娘挣开曹康景,气恼道:“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说公子!你拦着我干嘛?!公子怎么能受这种委屈?”
曹康景哽住了,哪敢惹这小丫头生气啊?他小心翼翼开口:“是公子叫我拦着你的…”
……
州府花园,被绳索捆在木桩上的人一身红衣,“盛司韦”坐在木制轮椅上,身子瘫软,眼神空洞。
盛知深站在“盛司韦”身后,指尖攥紧了轮椅把手。整座花园,地面上的勾刻蓄满了血色,不知有多少人,血洒这片土地。
姜月的人,将整个花园围的密不透风。
雪色发丝微扬,他看了一眼盛知深,盛知深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示意计划如常。
姜月走到他身前站定,她抬起手,挑起温从戈的下巴,染着红色豆蔻的指甲尤为刺目。
“温公子,我还是很欣赏你的,只是可惜…”
温从戈微扬下巴躲开她的手,嘴角一勾:“姜掌柜,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你我生意做不成,也不必要在下的命吧?”
“你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姜月一甩袖子,“我儿子因你而死,你自是要抵命的。”
温从戈啧了一声儿:“话可不能乱说,盛知阳的死,跟我可没关系。”
姜月指尖攥紧,蓦然冷笑一声:“是不是你做的,你心里明白。你还有什么遗愿,不妨说出来,兴许,我会好心帮你实现。”
温从戈点了点头,四处寻了寻,好奇开口:“你的婢女呢,怎么不见她?”
姜月自是不会说的,她冷哼一声:“死到临头了,你还有心管别人在不在?”
“嗳,你手底下这帮人,多多少少不都是她给你的?”温从戈微微勾唇,“你是个很好的商人,但你可不是个聪明人。”
姜月嘲讽一笑:“你够聪明,不还是沦落到这步田地?”
温从戈抬眼看她,她鬓边已生华发,眼角几点细纹,那眼里的癫狂蕴含着风暴。
他轻笑一声,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指刃轻轻划动着绳子。
“你无法煽动百姓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接你的招数,你便让文家来找我的麻烦,是吧?”
“这么聪明又漂亮的人,可实在不多见了。”文澄负手而来,声音朗朗,“这北域,还没人能欺到我文家头上。估计你现在在北域百姓眼里,已经声名狼藉了,你救了再多人又如何?”
文家不算厉害,真要说厉害,厉害的是文家的算师张先,这个算,是算命的算,据说北域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会看命盘的人。
不过温从戈是嗤之以鼻的,江湖上的小把戏,他见得多了。
温从戈挑了挑眉,讽刺道:“那我还夸夸你?”
……
梁夙带人离开的时候,事急从权,便没有通报习思之,习思之方到府衙,便看到百姓聚集,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听说那栀崖酒馆的东家是妖祟,州府那边亲自拿的人,说要除妖。”
“真的假的?”
“张先亲自断的命盘,这还有假?”
习思之刚想出声,便听见街对面,传来一声清丽的女声——
“这种丧良心的话,诸位还是少说为好。”
万籁俱寂片刻,百姓转身,便看到红着眼眶站在风雪中的姑娘。
玉娘咬了咬下唇,她是个绵软性子,被收留在酒馆当了掌柜,她记得温从戈的好,不愿意给他添麻烦,她也见不得别人说他不好。
她本想来府衙求助,哪知道碰见这种情况?她家公子是千般好万般好的人,从来没端过架子,她不知道温从戈背地里什么样,也无所谓去一探究竟,在她心里,或许温从戈是不如那些矜贵的小少爷,可也不该受这般委屈。
“北域大雪,百姓无粮无棉,除了朝廷出力,我家公子也未雨绸缪,早做了准备填补了空缺。那些东西,哪样砸下来不是千金众数。”
“他白手起家凭本事赚的钱,又不是欠别人的,凭什么吃着他东西的人,转过头就忘了他的好?!”
“他在各地设酒馆,只是为了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一个归宿,让我们不至于像丧家犬一样被羞辱,让我们不必在死后被一卷草席扔到乱葬岗,这样的人是妖祟,那这世间还有谁是好人?”
“北域常年大雪,今年的雪确是比以往大了些,可天灾又怎能算到人头上?光凭三言两语,你们就巴不得我家公子去死是吗?!”
玉娘几乎是吼出了最后一句,曹康景好不容易追上她,也听到了那几句,他抖开大氅,跑到那姑娘身边,用大氅遮蔽住了她的失态。
玉娘抓着曹康景的衣襟,眼泪如串了线一般落下,她哽咽着将头抵在他怀里,再说不出一句话。
“城门那边出事了!!”
远处跑来的城民喊着跑近,引得城民均往城门那边跑去,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看热闹的人。曹康景见状,和玉娘对视一眼,也跟在人群后离开。
习思之身为知县,自然也要前去,却被一身黑衣的云鹤拦住。
云鹤冲他笑了笑:“知县大人,不必去看了,张先畏罪自尽,吊死在城门了。请你,往州府走一趟吧。”
习思之定定地看着他,警觉着向后退了一步。
“咳咳…”盛司韦被医馆的药童推着,出现在云鹤后面,“习大人,一同去吧。”
习思之微微愕然,他方才好像听到,是州府拿的人,可看盛司韦的样子,又不太像。前几日看着还很健康的人,怎么现如今,变成这样了?
……
这场热闹,风行粮行中的宴清看在眼里,他转过头,看向乌子尧,眼里只有一个意思,现在怎么办?
温从戈若是真出事了,魏烬肯定又要发疯了。
乌子尧踢了踢烂醉如泥的魏烬,说道:“醒醒!”
这家伙一来便找他喝酒,结果乌子尧一口没喝,这人先把自己喝翻了。
魏烬眯着眼睛,迟钝开口:“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你怎么了。你以往可没有喝醉的时候。”
魏烬扒着酒坛嗤嗤笑着,眼里却蓄满了泪:“这次不一样…乌子尧…他没多久可活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乌子尧却知道那个“他”指的是谁。
乌子尧不耐烦道:“他现在还活着,你不趁他活着多陪着,在我这儿卖什么惨?他出事了,现在人应该在州府,你不去…看看…?”
他话都没说完,魏烬已经没了影。乌子尧一阵无语,头疼地冲不知道隐在哪里的江辰一打了个手势。
只希望魏烬这厮,能稍微冷静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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