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骗事

作者: 畏取名 | 来源:发表于2023-11-30 19:37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半次元,ID:九月不下鱼,文责自负】

    城东是有名的富人区,住的全是达官显贵、商贾富绅,故几乎是云中城中治安最好的地界。

    除了今日,城东的街市上团了整三圈的人,扒拉开人群,里头露出个脏兮兮的臭丫头。

    臭丫头脖子上挂个牌子,腿边儿摆个卷着的席子,席子上还有苍蝇飞着,可见席子里的东西比臭丫头还臭了。

    “诺,你把自己卖多少钱?”有个看起来油腻的壮汉子问道。

    那是西街猪肉铺老板,今日不知为何会来城东,家境一般,或许还不如城东拣破烂的大爷家底殷实。

    臭丫头嘤嘤啜泣,显然被壮汉子的粗声粗气吓到了。

    “姑娘别怕,你先说个数,看看在座的可有能帮到姑娘的。”说话的是刘秀才。

    早年中过秀才,后再无长进。家中在城东虽有套祖宅,可却无分毫积蓄,已悄悄打听过卖宅子的事宜。

    臭丫头继续嘤嘤,看样子还没下定决心把自个卖了。

    “你跟我走罢,价钱好说。”说话的是一个白净小哥,小哥说完话拨开人群就打算走,却见臭丫头没跟上。

    臭丫头用袖子揩着眼泪,声音轻轻的:“那我爹爹?”

    白净小哥不以为意,抬手朝着人群外招一招手,便来了两个着灰褐色家丁服的人,那衣背上赫然绣着斗大的“章”。

    “自有人会替你处理好。”

    陶甜甜脸上蒙着黑巾等在巷口,过了不久又来了个同款黑巾的男人。

    男人左右环视,看似很谨慎。

    “你放心,我打听过这个巷口除了捡垃圾的会来,没别人了。”

    男人听罢,才放下心来。

    陶甜甜又从怀里掏出个破布袋子:“这里是五十两,我打听过行情,算是不错的身价了。”

    这五十两还是陶甜甜“卖身葬父”赚到的卖身钱。

    日前,白净小哥领着臭丫头到了一辆马车跟前,白净小哥却不上车,只躬身行礼:“公子,人带到了。”

    话音才落,马车帘子给从里面掀开了,里头是个更白净的小哥。

    那更白净的小哥招呼臭丫头进马车里,臭丫头看看小哥,再看看自己,想拒绝的话被他弯弯的眼睛和嘴唇挡回去了。

    “我叫章胥,你呢?”

    臭丫头还很窘迫,只拿眼睛盯着马车底板上铺的毯子。

    银狐皮制的毯子,够普通人家吃十辈子。

    “陶甜甜,我叫陶甜甜。”

    陶甜甜把自己卖进了章府,五十两的高价。一般人顶多五两银子。

    陶甜甜对此竟暗深深生出莫名的骄傲感,恨不得每天一双眼睛都挂头顶上走路。

    终于有一天,头顶上才长眼睛的陶甜甜撞到了一地的“哔哩啦啦”,撒了一地的纸笔,和打碎的瓷镇纸。

    原本捧着这些的四二开口要骂出声,但一看到是陶甜甜便收了声。

    陶甜甜正打算道歉。

    “陶姑娘是公子的座上客,冲撞了姑娘本就是小人的不是。”

    陶甜甜还是心虚,便去找了章胥。

    章胥便是那日马车内更白净的那个小哥,也是章府的公子。

    章胥听罢,只说无妨。还是那样的淡淡然,满身的和煦味道。

    章胥告诉陶甜甜:那些纸笔本来就是给你送过去的,好让你打发些时间。

    陶甜甜随口道,我不识字的。

    她其实是有些窘迫的,从她初识章胥起,便总是容易在他面前生出这般不自在。

    章胥头都没抬,他一整张脸都晾在氤氲的茶雾里。

    “那我教你吧。”

    陶甜甜把自己卖进章府,本来是做好了打杂干点脏活累活的打算,谁知踏进章府那一刻,所有人便拿她当主人的尊客一般,不止好吃好喝的伺候,主人还要教他识字。

    她浑身不自在的等到章胥,这是章胥教她习字的第一天,他先在纸上写了个字,然后告诉陶甜甜:这是“陶”字,陶甜甜的陶。

    陶甜甜在旁边看,这是陶甜甜的“陶”。

    这是“甜”字,是陶甜甜的甜。

    她嗯嗯点头,其实根本没看清章胥一笔一划怎么就纸上生出了陶甜甜三个字。

    “眼睛看会了,脑子也不会。”

    章胥把笔塞到她手上:“多写写,脑子就会了。”

    陶甜甜笔也拿不好,像握着一根芦栗,其实手上也是不会的。

    章胥小心地帮她调整着握笔姿势,口手并用,手不小心碰到陶甜甜的时候,会很轻微的哆嗦,闪电般的收回。

    陶甜甜写了一天的字,纸上乱的不成形的“陶甜甜”后面至少字字分明了。

    子时,阿庆等在城东巷口,他和陶甜甜约定今晚子时见。

    自陶甜甜把自己卖进章府,三个月他俩统共接头两次,第一次均分了那五十两。

    第二次的时候,陶甜甜告诉他,章府的人很好,她下次一定给阿庆拿出来三百两。

    说是拿出来,其实多半是骗或偷。

    他们俩是骗子团体,当日陶甜甜卖身时,他把自己裹在破席子里。

    卖身葬父,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本来拿到那卖身的五十两时,他们就该离开这座城。

    一般是过几个月再回来,被骗走钱的那些富庶人家也早就忘了这回事。

    他们俩靠着这样的手段,互相依靠地活着。

    阿庆等了很久,脑子里胡乱想起了不少过去的事,陶甜甜才出现,带着三百两银子。

    琅琊城某客栈,陶甜甜数着银票,三百二十五两还剩三百零五两。

    自那日他们逃离云中起,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穷惯了的陶甜甜一下得到那么多钱,却也不知如何花,让人头大。

    她想,去买处房产吧。

    等庆爷回来就去中介。

    这样就能有个家了吧。

    等到月上中梢时,阿庆才回来,垂头丧气的。

    后头还跟着四二,四二的后面没人了。陶甜甜盯着门口,心里好像盼着谁似的。

    “陶甜甜·····”

    门口的人没进来,声音先传进来了。

    “陶甜甜,你想见到我吗?”

    时间好像重回到了在章府的那段时光,他每天在她的房门口喊,陶甜甜,来写字咯。

    其实也就三个月。

    开始时他写给她看,从“陶甜甜”到“章胥”,再后来陶甜甜会写了自己的名字,“章胥”这两个字还写的很难看。

    后来的某一天,陶甜甜出现在章胥的门口,她敲门,章胥开门。

    她没进去,就在门口说。

    “最近我有个远房的表姨联系到我,说家里遇到困难,需要钱。”

    她十指反绞起来,喉咙里干巴巴的好像很难把每一个字都吐出来。

    章胥抬手想摸一摸她的头,又止住了手。

    他说,一切困难都会过去的,你不要难过了。

    那时候章胥亲自带她去账房拨了三百两,没多过问那所谓表姨的家住何处,姓甚名谁。

    他说:“把钱送过去了,就快些回来。”

    陶甜甜把自己卖进云中章府,得章府公子真心相待,却从章府骗取三百两逃窜至琅琊城。

    琅琊城内,陶甜甜和章胥四目相对,章胥看起来还是和煦。

    “我以为你一定会生气。”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生气。”声音平和,还是个温润的公子。

    “陶甜甜,给我说说你的事吧。”

    陶甜甜没话,不知道从哪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关于自己,她无话可说。

    于是章胥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陶甜甜倒了一杯。

    不是茶,水里加几片茶叶就是另外的价格,陶甜甜没舍得。

    “那我就帮你说吧。”他朝四二勾勾手指头,庆爷就被压到他跟前。

    “他叫阿庆,江湖人称庆爷,是你”卖身葬父“的爹爹。你俩用这种方式骗了有十几家富户吧。不巧,刚好收集到不少二位的悬赏令。”四二从怀里摸出一沓纸放到陶甜甜面前。

    “你二位自我章府骗取三百两,连夜便出云中,路过姑苏时在白马钱庄将三百两现银换成银票。又是不巧,那家钱庄刚好是我章氏旗下。”

    然后章胥露出了再见到陶甜甜后的第一个笑容,还是一口白牙再配上两个酒窝,纯真无害。

    “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我将二位扭送官府,或,你跟我回去。”

    第二日辰时初,章府的马车出了琅琊,四二驾车,如来时一样。

    章胥坐于车内,在他对面是双手被用麻绳捆了几圈的陶甜甜。

    阿庆留在琅琊,陶甜甜把那三百两全给了他。

    “庆爷,你要好好保重。”这是陶甜甜留给他最后的话。

    然后阿庆把银票塞进怀里,在城门口选择了与章府马车相反的方向。

    阿庆,江湖人称庆爷,原是山匪。

    十年前金盆洗手的庆爷捡到了被遗弃的陶甜甜,彼时这丫头衣服破烂,皮包骨头,一副不知道是多久没吃过饭 的样子。

    庆爷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那个被拐走的儿子,于是他便多了个闺女,十年来他们从未分离。

    是夜,庆爷纠集了四个旧部,一行五人摸进了章府院子,敲开了陶甜甜的房门。

    陶甜甜却说,庆爷我不走。

    庆爷不依,四个旧部更不会依,他们把陶甜甜捆了绑在庆爷背上。

    但没堵住陶甜甜的的嘴:“庆爷,我不能走,章胥会报官的。”

    ……

    “我不能看到你被官府抓起来。”

    ……

    “十年来我早就拿你当我爹了!”

    阿庆本来背着陶甜甜就要爬墙了,听到这话猛男也会落泪了,他肩膀有些抖了。

    “爹,你别带我走。”

    他的心里依稀想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小小身影,那个哭哑了嗓子的小娃娃,哭喊着:爹,你别丢下我。

    然后心里的那个身影慢慢放大,与眼前的这个渐渐重合。

    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被章府的人团团围住了,二十个火把,章胥站在人团外面。

    阿庆紧了紧绑住自己和陶甜甜的绳子。

    五个人怎么打得过二十个,阿庆五人被捆在章府的柴房。第二天一早,他们五人又被章府的人放了,有四个人被赶出府外,唯独阿庆。他被带去章胥的书房。

    章胥泡了一壶茶,茶味清香。他倒了一杯给阿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拿陶甜甜当什么?”

    阿庆不答反问:“你又拿甜甜当什么?”

    ”我喜欢陶甜甜。“章家公子声音郎朗。

    “前后加起来不过相处六个月,”阿庆冷哼,“你可不要跟我讲是一见钟情。”

    “我信缘分,就如你当初抛下我,后来又因为愧疚收养了她……这也是一种缘分。”他讲出这种话竟也能无喜无悲,一脸的淡然。

    ……

    “你不要去扯别的。”阿庆的心揪的生疼了。

    那年他还是山匪头头,几个山头间争地盘打架打的很凶。有几个不要脸的策划绑架了他儿子要挟,那时他要强,把权势和兄弟看的比家人重要。

    后来那些人输了,就把他儿子卖给了人贩子,人贩子又把孩子卖给了一户有钱人家。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我是……”

    父亲还是爹?好像并没有资格被这么称呼。阿庆心中只剩讽刺。

    “从最开始。”

    “你们在云中卖身葬父之前,很久之前我就开始派人去找,你。”

    “后来,在琅琊见到你的那一刻,一眼就认出来了。”

    章胥很坦白,他本来也并没有想过隐瞒。

    ……

    “所以你才买了甜甜?”

    “是。”

    “……你想报复我?”

    “我可不是你,我不会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章胥从来也不是喜欢说那么多话的人,唯独今天,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他想和眼前的人多说说话。

    他喝完一杯茶又倒了一杯。

    “一开始只是好奇,好奇被你养大的孩子到底性格能有多恶劣。但是,后来我却发现不一样的。”

    “明明和我一样是从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她却可以那么,单纯洒脱。”

    阿庆没话说。

    “对不起,那时候我没有选择你。”

    陶甜甜被章胥抓去钓鱼,钓鱼是很需要耐心的,陶甜甜刚好没有这项天赋,后来事情就变成陶甜甜拉着章胥聊天。

    陶甜甜:“你就放庆爷他们回去啦?”

    “嗯,反正他们不打算强行把你带走了。”章胥专注鱼竿,眼睛都不转一下。

    “我好好奇,你到底和庆爷说了什么呀?”陶甜甜捧着脑袋看章胥。

    “我和他说我喜欢你。”章胥的脸是红红的,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被陶甜甜看的。

    “所以你喜欢我咯。”陶甜甜眼睛也亮亮的。

    “所以你不会害羞咯。”章胥红着脸学陶甜甜讲话。

    嘻。陶甜甜嘴巴咧到耳朵根了。

    那时庆爷的一句对不起,让章胥彻底的释怀了。

    原本他也早就不恨了,自从掌权章家,他早已能理解庆爷,可心中的疙瘩没那么容易解开的。

    他一开始接近陶甜甜,一半是好奇,另一半其实是为了引庆爷自己走到他面前。

    可陶甜甜好单纯,明明是个小骗子,却又很容易被骗到。

    会因为别人对自己的好而想加倍回报。

    陶甜甜又那么洒脱,心里想说的话,从不会藏着掖着。

    所以他也学着,把心里想说的话都说给了阿庆。

    以后的章胥,也是再不会被过去束缚的章胥了。

    中秋节前几天的时候,阿庆把陶甜甜带去了城西,他拿那三百两在云中置办了套房产,在城西,有个小院子。

    “甜甜啊,你这不明不白的住在章府也不像话。你快搬回家来吧。”

    “嗯!”

    晚些时候,陶甜甜回去章府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东西收拾,但是总要和章胥讲一声的。

    于是她拉着章胥的手,全世界第一快乐的宣布道:我有家啦!

    留下章胥一脸懵逼。

    中秋节的时候,章府的马车开来了城西,停在了阿庆和陶甜甜家门口。

    对此,章胥的解释是:“父母早亡,一个人过中秋太孤单了。”

    阿庆没说话,眼神闪烁。

    陶甜甜给拿了碗筷。

    啊,中秋的月亮好圆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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