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着我村里那个女娃

文：暖冬

我推开生命的门，遇到了你，可是谁又晓得，我的生命太短，爱太长。                                                                                              ——前言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每每想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都会在夜里潸然泪下。

我想这世上应该有这样一幅画，你是来自远方的列车，应该从白雪皑皑的冬天里驶来，我面向太阳，阳光照在雪上，格外刺眼，我举手遮住双眼，于是，我回到时间后面，只隔了几秒，时间便长到笔尖。

01

我以前在渭南的时候，有幸认识这么一个老汉，他是一名语文教师，老汉在渭南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当然并不是老汉书教的好，而是另有其因。

这老汉爱喝酒，这一喝多，就喜欢一个人瞎溜达，走累了，就索性一屁股坐到青石板上，昏睡过去，没有人管也没有人问，因为老汉是一个人，也没有娶过媳妇。当老汉醒来后，就拍拍屁股上的土，带着一身酒气朝着学校的方向走去。

时间一久，这个小地方的人，就都知道了这个爱喝酒的语文老师。

虽然生活已将他的脊背压弯，但是丝毫挡不住老汉对生活的热爱，老汉除了爱喝酒之外，还爱写诗。

我有幸拜读过他的诗，每每读起他的诗，就感觉像是一位老者在给我讲述着过去的事情，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和时间对话，和过去在舞蹈。

老汉写了很多诗，都记录在一个已经泛黄的笔记本上，而且大多都是写给一个叫秀英的姑娘。

我问老汉：“秀英是你的相好吗？你的好多诗都有她。”

老汉笑了笑，点燃了一根烟，把头靠在沙发上，双目紧闭，微皱眉头。老汉抽完了烟，长叹一口气，便向我娓娓道来。

02

老汉给我指了指城南的方向说：“我跟秀英啊，以前是一个村的，就在城南的那条小河的河对岸。”

我听老一辈人给我说：“秀英的家是土改后，被划分到地主阶级，然后落户到我们村的。文革闹得最凶的那段时间，秀英的爸爸被关在了牛棚，那个时候，秀英才刚出生不久，秀英的妈妈成天以泪洗面，后来，听说秀英的爸爸在牛棚里自杀了，那个时候秀英才两岁。”

我记得，那个时候村里人都不和秀英家来往，害怕呀，都生怕被扣一个阶级立场不明确的帽子，这虽说出不了人命，但也要掉一层皮呢。

大人不让自家的孩子和秀英一起玩，说秀英是巫婆转世，谁要和她玩，就会被下咒。村里的小孩都不和她玩，我也不和她玩，小时候胆小，害怕她给我下咒。

说到这，我就想起我那老母亲了，虽说没读过书，倒也是一个明事理的人。母亲知道，秀英妈妈一个人带着秀英，家里粮食不多，肯定吃不饱。有时候母亲看见秀英一个人在村口玩的时候，便把她带回家吃饭，吃完饭还会让秀英带一两个玉米面馒头回去。

秀英一来，我就躲的远远的，我不喜欢她来我家，因为她是“巫婆”。但时间久了，一来二去，我也和秀英熟了起来，也和她玩。

“那你不怕她给你下咒吗？”我问道。

怕啊，怎么不怕，但是后来，我就是想和她玩，我问母亲：“秀英真的是巫婆转世吗？”母亲说：“那都是大人骗小孩的。”

我想了想，和秀英玩了好几次，并没有被下咒，之后我也就不担心了。

那个时候，太顽皮，也不懂事，我和秀英就一起爬城墙，现在那城墙早已不见了，就剩下一快土墙。我们在城墙最高处俯瞰这个小村子，她说村南是她的，我说是我的，整个村子都是我的，包括你也是我的。

我们给村里的小路都起了名字，她家到我家的那条路，我给起名叫“秀英路”，通往城墙的那条路，她给起名叫“秘密路”，她说城墙上有我们的秘密。

我记得那时候我家里养了两只羊，秀英家里养了一窝兔子，我要上山放羊，秀英要上山给兔子割草，每次我去放羊的时候啊，我就先跑到秀英家门口，大叫一声：“秀英，去不去割草啊？”秀英每次都会说去。听到秀英说去，我就可高兴了，因为放羊路上有个伴，就不无聊了。

我把羊放开让它自己去吃草，它吃饱后就自己会回来找我，我就帮着秀英一块去割草，夏天的时候，我们割完草回去的时候，就在河里洗头，那个时候都是用皂角洗头。

有时候太热，就在河里玩水。我把羊拴在树上，让它帮我看着割草的镰刀和笼。时间长了，羊也就不耐烦了，就“咩咩”的叫着，但是叫一会就不叫了，因为它怕我用鞭子打它。

我们那个时候啊，没有你们现在玩的东西多，你们有手机，电脑，游乐园。

我就和秀英满村的跑，有时候还会和同村的小孩一起玩捉迷藏，我记得，有一次，我和秀英藏在了牲口吃草的槽下面，我们就一个抱着一个，咯咯地笑着。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玩的东西也挺多的，打沙包，跳房子啊啥的。

我的童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准确的说是和秀英一起度过的。

03

后来我们上小学了，我每天和秀英一起上下学，也一起做作业，班上的同学就开我们的玩笑，说秀英是我的婆娘，秀英哭了，我却笑了。

我记得有一年，一个娃把班里所有同学都排成一对一对的，没有我和秀英，我知道是秀英排的，我那天高兴的吃了两大碗面条，我知道秀英把她留给了我。

我记得每年农忙的时候，学校就会组织学生停课劳动。

割过麦子，锄过草，给棉花打过药，还摘过棉花，秀英说这棉花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样，说她想躺在白云上睡觉，一定特别软特别舒服。

再后来，我们都上了高中，是县里的高中，每周就回家一次，家里给我买了一辆自行车，我就每周回家的时候载着秀英一起回家，去学校的时候，我会多拿几个白面馍，这是我给秀英的。

后来，我们不知道怎么了，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也不让我载着她一起回家了，秀英见了我就躲着我走，有时候我回头看见她的时候，她就把头一低，跑开了。

我知道这是有人在后面说闲话了，秀英是个爱面子的人，我也就没有像往常那样了。但我们也会偶尔坐在一起，畅谈一下理想。

秀英问我以后想做什么？我就说我想做一个作家。当我问道秀英时，她说“我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和抱负，我就想和喜欢的人结婚，我给他做饭洗衣带孩子”。

说到这的时候，秀英就低下了头，我看见她的脸红了。

秀英问我：“想在哪里上大学。”

我说：“我不想出远门，我想就在市里，离家也近。”

我没有敢问秀英想在哪里读大学，一想到我们即将分开，我的心就像被人揉了一把的样子。

再后来，我们就到上大学了，我留在了市里上了师专，秀英考到了青海，填志愿的时候，我特意翻了地图，找到了西宁，感觉也就一个手指头的距离，可是这一手指头的距离就是一千多公里。

我们在临别的时候，秀英在我耳边说：“我会想你的。”我在心里也说，我也会想你的。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写信的，我们写过很多信，我最喜欢她信里面的第一句，就是那一句“见字如面”，即使在寒冬腊月，我也会觉得很温暖。

我感觉我每天都在等待着秀英的来信，在信里，她说她每天晚上都要去自习室，她说西宁的冬天很冷，十月份的时候就穿棉衣服了，她说西宁的天好蓝，云很低，伸手就能够到一样，她说她是学校女排的排球队员，我替她高兴。

在信里，我们谈小说里的人物，她说她最喜欢的是红楼里面的黛玉，有一次来信，她说她去了塔尔寺，她说她给我求平安了。

我在信里说她封建，她回信说，信一信也没什么坏处嘛，我在信中都能想到她当时看到我回信时嘟起的嘴。

04

我想当一个人开始回忆过去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慢慢老去，老成一张泛黄的照片。

我看着这个老汉，苍老的脸，佝偻的背，霜白的鬓发，和皮肤上布满的道道皱纹，都有着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我给老汉递了根烟问道：“你有没有去西宁找过秀英？”

老汉接过烟，夹在耳朵上，然后拿起满是茶垢的杯子喝了口浓茶，又从耳朵上取下那根烟点着，老汉看着那烟飘着谈蓝色的烟，和那被烟熏黄的中指，而我看着老汉那双无神的双眼已渐渐湿润。

老汉把烟放在嘴边又放了下来，老汉说：

那个时候学生都穷，哪里会有钱买火车票，我们的钱都用来寄信了。

后来毕业了，我就回到县里教书了，她说她不回来了，想留在西宁。

那年暑假，学生们放了假，我买了去西宁的火车票，我去了秀英工作的地方，她的同事说她回家了。

我感觉我们完了，夏天晚上的西宁是真冷。

我在西宁转了转，去了她的学校，然后去了嘉峪关，还去了黑山湖，在敦煌还停了两天，然后还去了格尔木。

回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子里面，一周后，我去了河边，我看到了秀英，她在洗衣服，她看到我后，问我有没有衣服要洗，我摇了摇头说：“我去了西宁，没找见你。”

秀英说：“我订婚了，你怎么不早来。”

是啊，我为什么不早点去西宁，唉，我老汉何德何能？凭甚让一个女子等我？

她满脸是泪，我看着她也满脸是泪。

05

秀英结婚后，我们就没了联系，她回西宁了，过了几年，她回来过一次，是操办她母亲的葬礼，碰到她时，我们就寒暄了几句。

她生了个女娃，女娃长得可心疼了，像秀英。再过了几年我听人说，她的丈夫和她离婚了，我恨的呀就想给她丈夫一拳，可是有什么用呢？

那一年听说秀英离开了西宁，去了宁波，女儿呢？好像是秀英上班去的时候，没有关窗，女儿在家耍的时候，从楼上掉了下去，没了。

再后来秀英没有再嫁，听说在宁波发展的挺好。

再后来，秀英回来了，说是看病，在市医院里，有一天，医院那边给我打电话，让我过去一下。

医生告诉我说：“乳腺癌，没几个月了。”

秀英看着我，笑了笑说：“看来有点麻烦啊。”

我在病房里面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秀英在那段时间里，是我陪着她的，我们又去了城墙，回忆着小时候给每一条小路起过的名字。

秀英说：“村里的棉花还是长得这样好，我走后是不是就能在白云上睡觉了，会不会很软很舒服？”说到这，我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紧紧的抱着她。

后来，秀英还是走了，我把她埋在了城墙下。她给我留了封信。

信的开头还是见字如面。

信中说道：我推开生命的门，遇到了你，可谁又晓得，我的生命太短，爱太长。

再见，珍重。

我问老汉：“你爱过秀英吗？”

老汉猛吸了一口烟说：“你这烟不好抽，呛的我老汉眼泪长流。”老汉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又说：“今儿个天气不错，老汉我去城墙上溜达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