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修书女,百花相续连,扁豆木瓜子,藤长根亦深。”
不是亲眼见过,你就不会明白“女文”的真正奥秘。与其说这是一种文字,不如说它是女人的泪书,女人的哭诉。这哭诉不能为外人所知,但又不甘心烂在肚里,于是发明了这种特殊的只有女人才懂的文字,瞒着丈夫,瞒着公婆,只在母女、姊妹、蜜友之间传递。
这哭诉的内容与千百年来女人的尤怨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弱者受到的歧见、不公和委屈,女人婚后在陌生家庭面临的沉重粗糙现实与婚前美好理想的落差。
真正伟大之处在于,遭受不公的女人并不只是懦弱地流泪,她自主创造了一种属于自己的文字,创造了一套自主话语权,将个人不公正待遇升华为追求女性权利和个人解放的思想。通过女文这种巧妙的方式,在同类中进行宣传,以此结成金兰同盟,互相扶持,坚强生活,并代代相传,从而成为一种精神,一种文化。这既是中国女性最早的女权主义,也是追求人性自由的美好体现。
亲眼见过“女文”之后,我大受震动。这种据考证比甲骨文还要古老的文字,说明此地几千年前的女子比现代女人更为坚强独立。在比今天大得多的男权压力下,她们有着比现代女性更自尊自爱自立的勇气和骨气,以及更强的凝聚力。
在现代物质文化日益发达,拜金主义日嚣尘上的今天,这种古老而又伟大的女权文明早已没落了。她现在只是一道男权社会用来装点文明的摆设,一面用来招揽游客的旗帜,一处“到此一游”的风景,甚至陈之乎们用来向上爬的道具。没有人真正在意其背后的精神传承。
在永圩乡考察之后,以上是我个人的深深感悟。也许不成熟,也许有偏颇,但现实难道不正是这样吗?
到永圩乡时九点多,阴雨几天的天空云开日出,淡蓝的天空下飘着淡淡的轻雾,看起来永圩乡真是仙境中的一块璞玉。
乡村四周青山巍峨,古木参天,村中阡陌纵横,鸡犬相闻。村中青砖黑瓦的民居整齐排列,马头墙一律东西朝向。墙上绿苔斑斑。一条青石板路整齐地从中而过。村头村尾两座城楼,城门上面各书一“青龙阁”、“白虎阁”。
两股山溪从远处的野菜岭泻出,逶迤而下。在山脚下合二为一,小蒙说当地人称之为沐水。沐水如玉带般绕村而过。这条河水一路向前,流到县城,汇入尧江。
今天考察队伍又扩大了,加进了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和县文化局的工作人员,再加上到达当地后,永圩乡的乡镇干部和村干部,总共有20多号人。
一直等到这个浩大的队伍走出半里开外,欧阳海才从车上下来。幸好也没人理他。一个乡干部还自作主张地把他那辆停在村边河滩旁的路虎车,归为打工仔荣归故里的打工成果。
大队伍在热闹了,实在有扰乡村清幽。我也特意落在大部队后面,这样便于安静观景。小蒙为了陪我,只好眼巴巴地看着陈之乎在众人蔟拥下走远。我虽然于心不忍,但一来不想单独跟欧阳海相对,二来怕打发走她,反倒被发现掉队,又被热情的基层干部拉进大队伍,甚或派人个乡村妇女主任来陪我,那可就惨大了。因此只好牺牲小蒙。
我们三个人慢悠悠地在青石街上转。我拿着手机到处拍那些古老的青石雕花门廊,还有石鼓、石磨,和墙头的飞檐翘角,以及水车、风车、锄头、扁担、箩筐等农具,还有成捆成捆的柴火,一群一群的鸡或鸭呀,窜来窜去的各种大小狗。欧阳海戴着一副黑色的大墨镜,全程顾不上跟我们说话,掏出速写本和画板,边走边画。
小蒙只起到一个作用,帮我镇压狗狗。她手持一只绿竹竿,好似俏黄蓉,娇斥地一喝,原本雄纠纠的狗狗们就立马顺眉顺耳地退下去。都不知道它们是震摄于她的打狗棒,还是她的美丽。
一群小屁孩跟在我们后面嘻嘻笑,他们与山外的孩子并无大异,无论神情还是穿着都已与外界同化。只有一些坐在门槛边晒太阳的老年人,还穿着传说中的盘扣滚边大袖口的蓝色布褂,头上缠着蓝红相间的四方头巾。
小蒙说这种布褂是用尧族特有的家织布做成。这种家织布是将棉花纺织成线,经过加工支撑布匹,再用蓝靛进行染色,并经过几道浸泡、挂晒、捶打,才加工出来的。在这过程中染色、浸泡、捶打、挂晒要重复四五道工序,每一匹布从拉线到织布到成品,至少得花上1个多月的时间才能完工。而且这整个过程从纺线到制及全都是女人完成,男人不会插手。
我一听,简直瞠目结舌,尧族女子真是既聪明又勤劳。我说,那尧族女子真是太辛苦,了,起码汉人女子还不用做这些。
小蒙微微一笑,说道,这个就要看怎么看了。以前的尧族女子是从不外嫁汉人的。她们认人汉族女子太不自由。
为什么呢?我不解地问。
小蒙解释道,尧族女子虽然要纺纱织布,但田间农活是从来不做的,如果谁家有女人干农活,那那家男人会受到人嘲笑。在尧族婚恋中,尤其是深山偏远地,还保留着招郎传统,男人入赘女方,女人可休夫,离婚后财产尽归女方。
我惊叹道,女人地位这么高。
她又说,在尧族,女人未婚先孕也不是丢丑的事,相反有孩子是光荣的,父母会光明正大地帮忙扶养下一代。所以即使未婚先孕瑶族女子也不必像汉人一样,为了遮丑而违心嫁给不想嫁的人。
我听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她继续说道,我们尧族女子性格都是很直率的,喜欢就说喜欢,不会扭扭捏捏,拿腔作态,就算被拒绝也不会要死要活。
我不禁击节叫好,对,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开始喜欢上这个九零后小妹子了,也开始喜欢上尧族女人了,难怪她们会创造出女文,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如此刚强自信的群体,绝不是那种一味讨好男人围着男人转的类型。
我热情地挽着她的胳膊说,哪里还有人织布,哪里有人写女文,我们去看去。
她说,不急,这些在永美岛上都有。
永美岛?它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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