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胖子周的真名是什么,几乎没人记得,从认识我的第一天开始,胖子周成了他唯一的代号。
对这个略带恶意的绰号,胖子周总是笑呵呵地答应,心甘情愿被差使。在公司,胖子周的存在只有需要打杂时才被人想起,他实在太不起眼,身躯臃肿,衣着邋遢,面容模糊。
世界上总有着两个极端,有些人注定如蝼蚁般渺小,有些人天生是众人焦点,胖子周是前者,而我是后者。
英俊、浪漫、才华横溢的年青设计师,这些条件让我俘获芳心时总是易如反掌,何况我还单身,更让公司所有未婚女性无限憧憬。
大家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和胖子周成为莫逆之交。但是,谁也不会怀疑我与胖子周称兄道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若真要有人受益,只可能是胖子周。
事实上,有利可图的那个人,是我。
胖子周猥琐的外表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能力,我一进公司便无意中发现了他惊人的设计才华,以指导为名拿走了他随手涂画的设计稿,就凭着那几份草图,我连夺多项设计大奖。很快,我成了设计圈小有名气的新锐设计师。
我并不内疚,即使胖子周亲自参加设计比赛,也不可能站上领奖台,因为他的尊容实在太让人失望。只有我,天生是男主角,不管气质还是谈吐,没有任何人会置疑我的实至名归。
最耀眼的主角与最卑微的配角,谁说不是一种平衡的朋友关系呢?
02
连翘的空降打碎了公司的平静,也让我与胖子周的关系失去了平衡。
这世间如果真有狐狸精的话,连翘绝对是最佳代表。她腰肢纤细,嘴唇丰润,当她用一双水光潋滟的媚眼瞟来时,简直让人魂飞魄散。
胖子周看到连翘的第一眼,惊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文件夹掉了一地。
“不至于吧”,我拍了一下胖子周的肚子:“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胖子周尴尬,小声问:“那是谁?啧啧,美得像个仙女!”
仙女?我大笑,只有胖子周这个处男会这么想。对我来说,女人只有处女和非处的区别,没有任何人特殊。
很快,关于连翘的来龙去脉,我便探听得八九不离十。她是老总高薪聘请的私人秘书,留美归来的经济学硕士,单身,住在中环的一套高层公寓里。财貌双全的连翘让全公司的女同事嫉恨交加,让男同事们春心荡漾。
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鬼才相信她是以能力赢得总经理秘书一职。当老总派我为连翘设计新宅时,我对自己的推测更加确定,若不是用来金屋藏娇,老家伙怎会色令智昏到假公济私?不过,这个任务正中我的下怀,于公于私我对连翘都志在必得。
几番试探挑逗,我与连翘在新公寓的圆形水床上成了好事。这些年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以为自己足够寡情,未料连翘的热情却像包围冰川的熔岩。
不止我对连翘难以抵挡,公司所有已婚或未婚的男性都对她大献殷勤,甚至胖子周都被我看到用手机偷拍连翘。我开玩笑的告诉连翘此事,她满脸嫌恶,缠着我帮她出气。
为兄弟两肋插刀,为女人插兄弟两刀,胖子周再次躲在楼梯间欣赏偷拍连翘的视频时,我通知了连翘。她突然出现在胖子周面前,一把夺过他的手机,用力摔在地上,然后当着围观众人,狠狠地嘲笑了他一顿。
胖子周耷拉脑袋,连翘盛气凌人,这场景宛如狐狸捕到了小动物,践踏,撕咬,却又不吃,不屑而顾地弃之而去。
03
公司参与市政大楼建设的招标项目,一旦竞标成功,收益相当可观,几大开发商都对这块肥肉势在必得。
我照旧叫了胖子周一起加班,装作随意地问他有什么想法,对他的设计图横挑鼻子竖挑脸,暗中把他的创意窃为己有。胖子的天才设计,加上我的润色,一份融合时尚与大气的市政大楼设计图顺利完工。
将设计图交给老总的前晚,我到连翘家过夜,无意中听到她在浴室接电话,出于好奇,我第一次听墙脚,不料获悉一个惊人的秘密。
原来,连翘是另一家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那家公司早就通过关系得知市政府即将招标,为了防范唯一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因此把连翘安插到我们公司当总经理秘书。
以为抱得美人归,不料美人才是真正的猎人,自己与老总一样,只是她的目标猎物而已。不管从我这里拿到设计图,或是从老总那里得到投标内容,她都是赢家。不过,精明如连翘亦不曾料到,真正的天才是那个被她蔑视的胖子。
突然心念一动,如果连翘知道胖子周才是关键人物,她会怎么做呢?
我故意让连翘听见自己与胖子周的对话,言语中透露设计稿是胖子周的创意。连翘果然中计,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待胖子周亲切起来。
一次,我经过茶水间,无意中看见连翘噘着粉嫩的嘴唇,对胖子周撒娇:“帮人家倒一下嘛,好不好啊?”
次日下班,我叫了胖子周一起吃饭,几杯酒下肚,他结结巴巴地对我说,连翘好像对他有意思,可是想起她之前的侮辱,又让他十分矛盾。
我心中冷笑,表面上摆出推心置腹的样子:“女人心海底针,这么好的机会,兄弟你可千万别放过!”
我将动过手脚的设计图递给胖子周,无比真诚地说:“女人都崇拜有才华的男人,咱们是兄弟,别的不说了,你把这个拿给连翘,绝对让她对你刮目相看!”
躲在车里,看着胖子周进了连翘的公寓,我理不清心里的感受,不由骂了一句脏话,狠狠地踩下了油门。
04
竞标结果公布当天,不出意料,我们公司中选了。连翘主动离职,胖子周像被抽去了脊柱,整个人蔫了一圈。
我多次问起那晚的事,他绝口不提,只是眼神中的回味骗不了人。我心中不无嫉妒,忍不住告诉胖子周,连翘是敌对公司派来的商业间谍,还怨毒地加了一句“其实她跟我睡过。”
胖子周惊呆了,半天才回神,他趴到桌上,像个孩子一样小声地哭了起来。
我拍拍胖子周的肩膀:“一个女人而已,大丈夫何患无妞。”
“没事,是我太傻了,幸亏你识破她的计划,换掉了设计图。”胖子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学着连翘的语气动作自嘲:“就你这个德行,也敢对我动下流念头,不自量力!”
胖子的香肠嘴猪蹄手与连翘的冷艳姿容差别虽大,可是他模仿连翘砸手机时的动作语气却是如出一辙,显得无比滑稽,顿时让大家笑成一片。
“行啊,你的模仿能力跟小沈阳有得比啊!”我捶了胖子周一拳:“公司尾牙的时候,咱部门的节目就靠你了!”
胖子周的模仿能力不胫而走,原本不讨人喜欢的胖子周,忽然成了公司的红人。受到众人欢迎后,胖子周变本加厉地模仿起连翘来,无论是扭捏妖娆地走路,还是姿态高傲地砸手机,他都学得活灵活现,若不是臃肿的体型提醒,任谁都会以为是连翘本人。
那个女人本是他的伤心记忆,现在他却以模仿她来讨好同事,连翘啊连翘,你果然是一只千年不死万年不灭的狐妖!
05
胖子周的模仿综合征有上瘾的趋势,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当头棒喝把他骂醒时,一个措手不及的消息传来:胖子周要跟连翘结婚了。
“你是傻了还是疯了?不记得那个女人怎么耍你的?”我气急败坏,不知是因为连翘要结婚,还是因为连翘要嫁的人是胖子周。
“是我主动提出结婚的”,胖子周态度坚决:“连翘怀孕了,我不能看着她当未婚妈妈!”
连翘怀孕了?孩子的父亲是谁?我的脑子一团乱。
查出连翘的住所后,我立刻赶去见她。开门后,只见连翘宽袍素颜,瘦得厉害。她看到我,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掉个不停,嘴里不依不饶:“你来做什么?”
“孩子谁的?”我直奔主题,一把抓住她逼问。
“跟你有关吗?大家逢场作戏而已。”连翘咬牙切齿。
我怒极反笑:“也对,你跟胖子春宵一度过,难怪要嫁给他,原来是怀了小胖子,还是这孩子是哪个老总的私生子?”
“你这个混蛋!”连翘气得口不择言:“这个孩子是你的!你的!听到了没有?我要带着你的儿子嫁给胖子周!”
我冷笑:“随便!”走向门口,不想跟这个女人再有任何纠缠。
“不准走!”连翘追了过来,对我又打又咬:“你敢走出这里,我就让你声败名裂!”
我厌恶地推开她,连脚步都不停顿一下,笑话,想让我身败名裂,就凭她?
“以为我做不到吗?那些剽窃来的奖杯可要收好啊,免得被人知道了你的秘密!”连翘笑得歇斯底里:“什么新锐设计师,全是抄袭!等我跟胖子周结婚后,他还会蠢到无条件帮你吗?到那时,你的事业、名誉都没了!”
“闭嘴!”我惊惧交加,猛地扼住连翘的脖子,连声喊:“贱货,去死吧!”
我用力掐紧,连翘拼命挣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会……来……找……你……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没说完她就断了气。
我如坠冰窖,像丧家之犬一样逃离现场,回家后把穿过的衣服鞋子彻底焚毁,找了时间证人,准备好不在场证明。
06
警察来公司调查了几次,还把所有人带去公安局盘问了一遍,一无所获。
胖子周受不了这个打击,又开始了模仿连翘。每天,每时,每地,只要看到胖子周,就会想到连翘,因为他模仿得太像了!虽然样子无法改变,可是说话时的娇嗲腔调,烟视媚行的气质,从眼神、动作、声音到神态,皆惟妙惟肖,甚至表情、发型都越来越像连翘。
公司的气氛持续压抑,胖子周出现的地方,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最惶恐的人莫过于我,每次胖子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边,用跟连翘一模一样的声调问我中午吃什么,我都会汗毛直竖,恨不得扑上去把他也掐死。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冲着一身连翘打扮的胖子周大声吼:“够了!连翘死了!你醒醒吧!停止吧!”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格,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胖子周突然爆发了,疯子一样撕心裂肺地嚎叫:“不!连翘没死!”最可怕的是,此时他依然是连翘的腔调、连翘的动作!甚至歇斯底里的神态,也像极了连翘临终的挣扎。
我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朝角落退缩,同事们四散逃跑,几个胆子大的人一起冲上去按住胖子周。我用全身的力气大喊:“快报警!这家伙疯了!”
胖子周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按倒在地,他挣扎了几下,忽然不动了,缓慢地抬起头来盯着我,裂嘴笑了,一字一顿地说:“我、会、来、找、你、的!”
我如遭雷击,心理防线骤然崩溃,胡言乱语:“不要找我!连翘!我错了!你放过我吧!连翘,你不要过来!”
07
警察很快赶来,当冰冷的手铐戴到手上后,理智慢慢回到我的身体。被押上警车时,我看见胖子周在围观的人群中朝我微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心被森冷的寒意包围,下沉,一直下沉,原来所有的人都是棋子,也包括我,而胖子周才是真正下棋的人。
行刑前,胖子周来探监,换了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子得一丝不苟,完全不见昔日的猥琐。
我并不意外,也许这才是胖子周本来的样子。这个曾经跟我称兄道弟的人,到底是我把他看得太浅,还是他把局设计得太深?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友善是为了利用我?你以为我爱连翘爱得发疯甚至模仿她?”胖子周冷笑:“我到死都不会忘记,连翘,就是这个贱人毁了我的一切!当年在大学,我没戴眼镜,误闯了女浴室,她竟然说我企图强奸!如果不是她诬陷,我根本不会被设计学院除名,更不会沦落到当你的跟班!在公司重遇连翘,我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贱人,可她不记得我了,她竟敢不记得被她诬陷的人。你以为我是一见钟情,那我就配合你安排的剧情,上演一出好戏。假设计图其实是我给对手公司的,连翘那个蠢女人,竟然为了你放弃任务。”
胖子周得意地说:“还不够,我继续跟踪连翘,悄悄潜入她的住所安置针孔摄像机,得知她有了你的孩子,我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你利用我捞了那么多好处,也到该还的时候了。真没想到你会狠心下手杀她,女人长得太狐媚,谁会相信她的真心呢?”
我恍然大悟,悔恨交加,拼命朝胖子周扑去,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身旁的狱警将我压倒在地。
最后那一眼,胖子周无声微笑,舌头舔过森白的牙齿,表情既残忍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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