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 灵魂 (10)

[乡土] 灵魂 (10)

第10章 吐实情都有难处

槐柳村属于归林乡，它在月安居委会的地盘上。月安集是全乡唯一集市，农历二五八十为逢集日。今天正是农历初八，是逢大集的日子。上街赶集的人特别多。

人们赶集的代步工具以自行车为主，摩托车属于奢侈品，那时候哪家要是有辆摩托车，就相当于现在人拥有宝马一样，走路抬头挺胸，说话声高音圆，面子是足足的了。

不过，那些大爷大妈叔婶娘姨的，赶集还以走路为主，不是没有自行车，而是三五成群，路上五湖四海瞎吹，图个热闹，而人在这热闹中，一不觉累，二是还没在意，目的地就到了。意犹未尽的娘们，在各奔东西前，互相会有个约定:回去时，在计生办门前集合。

计生办是计划生育服务站的简称，这个时候，它是农村乡镇的一个很肥的部门，每年两季罚款，是乡里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除了书记，镇长，它的挂帅人就是实际上的三把手。当然这也是最猫腻的场所，许多干部都在后来的反腐风暴中，被扔进了监狱。

刘晓天从来没到过乡政府，他以为进政府院子就从计生办大门进去。计生办因为有钱，所以在大院中又砌了个小院子，独门独户。除了大门一个进出，别无他门。

你是干什么的，一个身材短小，皮肤黝黑，满脸痤疮的男子，站在回廊里，他见刘晓天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的，便产生了警觉。

我找书记镇长的，刘晓天也不会客气，不晓礼节。人家进院子找人，身上都带着香烟，遇到认识与不认识的，都先敬上一支，然后再请问。这方面，他明显欠缺。而那些被客气惯了的院中人，比如眼前这一位，他明显地不高兴了:书记镇长在大院里，这是计生办。

请问怎么走。
人生是要历练的，刘晓天大概也觉着自已的不妥之处呐，他有些儿低声下气，并带了一个请字。显然，这已经迟了，第一印象坏了，下面什么事都不好办，那怕就问路这点小事。

出去，满脸痤疮，另外还有些横肉躺在脸上的男子没好声气:左拐左拐再左拐。

刘晓天还没转过向来，想再问问的，那人便屁股一撅，到身后的屋里去。

刘晓天只好悻悻地出去，出门就遇见鬼迷糊了。不过，想难住刘晓天，那也是不可能的。这不是么，他已被高个子男人让进了办公室。

我是鱼爱冰，是本乡的乡长，找我有什么事?这个自称乡长的大个子，看上去还算客气，似乎也没有什么架子，他把桌上的香烟掏出一枝，欲递给刘晓天。刘晓天连忙摆手，于是，他自已含在口中，点了火。

本来路上想好的话，仿佛一下子全逃跑了。一时间，他竟不知从那儿先讲起。然而，刘晓天毕竟是刘晓天，他迅速地稳了稳有点紧张的情绪，那镇定又如约而至。

关于生猪的事情，刘晓天要打开话匣子了。面前这位自称乡长的大个子闻言站了起来。他把一张椅子移到办公桌前，并倒来一杯热茶，往对面桌边一放。自已又回到原来位置坐下来，并同时示意刘晓天:年轻人，这里坐，慢慢讲。

于是，刘晓天就把村里和他家发生的事，从头到晚详细地说了一通:请问鱼乡长，就这件事本身而言，合法合理吗?

鱼乡长坐在椅子里，他左胳膊撑在椅摆上，手掌托腮，像是一位入神的听者，他是一位很有一套的人，是一位合格的倾听者。按理
说，他人高马大，眼睛也应与之相匹配才是，可是女祸之神，在快接近完工时，打了一个盹，把他的眼睛给拿错了。于是，这一双小眼便不合时宜地被长在他那阔绰的脸上了。在刘晓天的讲述过程中，那一双小眼滴溜溜乱转，就象耗子出洞前向外探头探脑一样儿了。

不合理，不合法，但是合情。鱼爱冰满脸堆笑:这件事，上面是有文的，这就是我们行动的依据。他从案头，取了一份文件:你看看。

归林乡人民政府文件，关于加快征收生猪税款的意见。刘晓天看完后，把文件一放:这能说明什么呢，归林乡政府的红头文件。

鱼乡长咂出了话味:我们是根据县政府统一布置和要求来的，这不是没凭没据的想当然。

县政府就正确么，刘晓天从身上摸出了中共中央国务院下发的，关于严禁向老百姓乱收费，乱征税，搞摊派的通知以及六部委联合下发的六十条禁止令:上面写的很清楚，生猪税也在内，不许从农民头上征收。

你这是那来的，鱼爱冰颇出意外，这份文件，全县也只有县委县政府有，它早被书记县长按在桌头。这类文件要贯切到乡村，那么县乡政府的财政怎么办?要知道吃财政饭的不仅仅是公务员，还有公务员的七大姑八大姨呢。

年轻人，你不当家，不知油盐柴米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实摆在面前，你总不能把嘴吊起来吧!希望你能理解。

那就派我们倒霉，你们有一家老小要饭吃，我们就没有。

鱼爱冰显然没有料到，以往来访者，只要他把红头文件一放出来，表明有根有据，不是胡来的，对方也便无可奈何，而面前这个人呢，他什么都懂，显然不是个好糊弄的主儿。

这样吧!你回去。他们工作方法不对头，明个开会时，我要批评他们，让他们改进工作方法。至于那两口袋粮食，我让他们送回去。希望你能配合工作，我们大家都不易，好不好!

面对这样的结果，刘晓天还算满意，乡长的话也是实情，我们也没有办法。

从感情上讲刘晓天是个吃软不服硬的家伙，他的一肚子的恕气被乡长的态度给化解了。乡长也看到了他的态度，他把他送到门外:年轻人，以后，有什么问题，欢迎到我这里来。就是没事，也可以来玩玩，我最喜欢与你这样的青年打交道。

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虚与委蛇，鱼爱冰的这种态度的确是不少基层组织所欠缺的。把难题摆到桌面上，求得谅解也不失为一种工作方法。

刘晓天出得乡政府，迎头碰见了王茂杨，胡文胜两个人:你在乡政府干什么?

虽然因为谢红，胡文胜和刘晓天没有以前那样交心了，但面子上还算过得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恩怨也就过去了。刘晓天刚出院门，胡文胜眼尖，抢先问道。

告状的。
心情不错，回起话来也不用经脑子。

就是上天那事吗?
王茂杨当然晓得这件事，恐怕全村人没有不晓得的。这种效果，也是胡中来希望的，这一点，胡文胜清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