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莫呼洛迦

作者: 梨涡小篆本尊 | 来源:发表于2017-02-25 20:27 被阅读89次

    初识米颜,是在一间名叫“醉生梦死”的酒吧。

    当时我醉得昏昏沉沉,只知道自己在遭遇酒棍调笑时被一个神秘的女人解围并带走。她似乎有着一双柳叶般细长、闪动着秋水光泽的眼睛。次日,我在她的床上醒来,看见她正在对镜化妆的背影,削肩,细腰,圆臀。那身白底红花的旗袍,衬得她好似古典清雅的花瓶。她转过面,笑着说:你醒了,很好。我叫米颜,认识你真好。

    我眯着眼打量米颜,这个皮肤白如牛乳的女人,正亲切地递过来一杯牛乳。我注意到她左手上悬挂的一串檀香念珠,莫名地胸口一紧,似乎被人狠狠一锤。

    随着杯子的坠地,我混沌的头脑瞬间被光照清晰。我终日醉生梦死忘记了自己是谁。那串古老的佛珠,却提醒我记起过往的一切。

    我说:米颜,我叫栗菁菁。我看到你第一眼就感觉似曾相识。

    她说:我也是。我感觉我们更加相似。

    是吗?我站在她的身后,望向双生花相偎相依的镜像:一样的细眉弯眼,顾盼即生辉。一样的海藻长发,蜷曲如心结。尤其右眼角下,一样长着一颗小小的、淡淡的滴泪痣。

    米颜说:菁菁,你简直是我的影子。不同的是,米颜能够做到隐忍。

    我搂着她细长的脖子,指着客厅里的液晶电视机,正播放着徐克执导的玄幻电影,醉沉沉地说:米颜你看,青蛇哪怕重复了千次的击打,依然不会收敛她的脾性。白蛇哪怕拥有圣母玛利亚般的美德,也拴不住朝三暮四的丈夫的心。

    米颜笑了,她将我的胳膊放下来,又将我的身子铺平在沙发上,温柔地说:菁菁,那是戏。我们是人,不是蛇。

    我无语。我不知道怎么说,只有将目光追随着她,看她一如既往扮演着娴静温柔的妻。可她怎知墙上相框内的丈夫,竟是与我欢好已久的男人。

    ——菁菁,我跟他不容易啊!我们经历了很多风雨,才走到了一起。

    宽大的双人床,像宁静的港湾,承载着我跟米颜。

    我心道:无非是青蛇少了白蛇一大半的法力。而你比我多了个有钱的老爸。然而我们感兴趣的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变!

    翻过身,我却是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拨打着出国考察的老公的手机:许焕,你快些回来,人家好想你……

    许焕——我倒在浴缸里,将玫瑰花瓣一片片地洒在沐浴乳里:许仙是见一个爱一个的无用书生,你是抛弃初恋情人借裙带关系一步上位的利欲屌丝。只是,我不会像青蛇般愚笨,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跟白蛇斗法,我要让米颜看清楚你的真实嘴脸……我把脸没入水中,也把满脑子的计划没入水中。

    米颜好像与我真的有缘分。我们的交往虽然短暂,友情浓烈得让旁观者都感到惊讶:你们好得就像亲姐妹!

    米颜巧笑嫣然:我们不但相貌有几分相似,还可以很轻松地看清彼此的内心,看清沧海桑田因何变迁。

    我默默无语。因为我心下清楚,外表上我们亲密无间宛如双生姊妹,血液至始至终流淌的,不是爱就是恨,不是生就是死。一旦面临决裂,谁都不会留有半分的心慈手软。

    到了摊牌的时候了。

    我拿着一沓艳照,在双手掌间洗牌一般地“呼啦”作响。我看着米颜僵白的面孔,残酷地笑:米颜,你知不知道许焕有过几个女人?

    米颜深深吸气,她的目光从低处到高空,再从高空到桌面,我抛给她的那些照片,已经洒满了整张欧式餐桌。

    她僵硬地举起十指,欲图遮住双眼。我不给她逃避的机会,捏起一张清清楚楚映照着一对男女在夜店拥吻的照片,用凌冽的语气质问她:这样的男人,值得你为了他一天到晚相思入骨吗?

    米颜“啪”地放下双手,胸口起伏:你请私家侦探的这番手笔,想来也是不轻啊!

    我嘴角一扬。我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那又如何。

    我进一步地逼向她:你想不想听听我们之间的故事?

    米颜摇头,她有些恐惧地背对着我,发出哀声:我既然爱他,就应该接受他所有的好与所有的坏。

    哈哈哈——我把她的身子扳了回来,用我的掌覆住她的手,摁在墙上,使得她逃无可逃。

    我紧紧盯着她的眼,从中可以看到我的脸——写满疼痛与忿恨:你这样迁就他,有没有想过值不值?

    你说我值我就值,你说我不值我就不值……米颜还在强撑,嘴唇微微发抖。过了半分钟,她深吸一口气,反而镇定了。她开始笑,冷冷地笑:其实我早就知道你的目的。你跟他的故事,我和他没结婚之前就知道。

    原来,米颜早就看过许焕的网络博客。相册里有张旧照片,是我伏在他的肩头,他与我双臂张开,摆出飞翔的姿态——那是属于我们的暖情时光,那是纪念我们曾经未染尘埃的白衣时代。

    我看着电脑屏幕出现的照片,看着已经陌生了的昔年旧影,心里一阵一阵地发虚。

    ——菁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明白。我是他的妻——合乎法律和道德的妻——也是最适合他的妻。

    米颜张开双臂拥着我,泪花闪闪:你没了他,还能活。我没了他,不能活。

    我对着她,不知该喜该愁、该怜该叹。

    我问:米颜,是你手腕上的佛珠让你学会了隐忍吗?

    她闭目,不答。

    我捧起她的左手,数那佛珠,一共七颗。古色古香,散发着令人平和的药味。

    我不想去问它的来历。以她不俗的品味,肯戴着这么难看的佛珠数年不换,它的价值一定是难以用尘世的金额来估算的。

    我克制住想哭的情绪,在她面前潇洒地离去。

    确如米颜所言,我没了许焕,不是不能活。

    确如李碧华这个“冷眼不横眉”的史官所说,每个女人命中,除了许仙,还有一个法海。

    我很快就遇到了我命中的法海,一个集颜值、品味、才华、神秘感、异性吸引力于一体的摇滚歌手,我迅速坠入情网,与他纠缠起来。

    在纠缠中,流光染红了樱桃,洗绿了芭蕉。

    某日我精疲力尽地再次踏入酒吧,已经不知不觉过了一年。

    米颜还在那里,身姿依旧窈窕,脸庞却老了几年。她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她离婚了。

    虽是意料之中,我还是吃了一惊:为什么?

    他要我接受他与别的女人所生的儿子,这超出了我的容忍底限——我这才知道米颜患有不孕症。这才知道许焕已被扫地出门,成为穷光蛋。

    ——干得漂亮!我衷心地夸她,随即唤来Waiter,要他给我们调两杯蓝色玛格丽特。

    米颜撩了一把额前的长发,嘬了一口酒,反问我:你呢?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我咬了咬牙,扬起手臂,让她看着我腕上新增的刀疤。

    米颜惊呼出声:你个傻孩子,干嘛要伤害自己!她心疼地捧起我的小臂,坠下泪水在我已痊愈的伤口上。我不痛不痒却有了微微的烫意。

    米颜说:看来我们是同命相怜。小青,把你的锋芒收起来,和我一起修炼好不好?

    我凄楚地笑:你终于打开了前世的记忆。你终于承认了你我上辈子是青白二蛇。但我不信这辈子还是这个命。

    米颜叹息:我们都不是孩子了。只有孩子才会相信爱情的。还是守着我们白纸黑字的记忆,从此淡定,远离伤害吧。

    我不说话,只带着轻微眩晕思考前尘。好象在某一刻我是思透了,可在后一刻我又迷糊了。

    我索性一把撕破桌上的暗黄纸本,什么破烂般若心经。人就一辈子,要么遇魔成魔,要么借鬼杀佛!关键是要此生痛快!

    米颜像个尼姑,她过起了远离红尘的日子。不但天天要抽出时间读佛经,还虔诚地用毛笔抄在了三尺宣纸上。我看着她,恍惚间又看到那个素衣清裳的白蛇。她人淡如菊,嘴里默念“阿弥陀佛”,致力于摆脱红尘纠葛,渴望能脱胎成仙。可是青蛇不行,青蛇就是青蛇,她改不了她的野性和浮躁,也释不了她的贪婪与执念。她虽然撇开了虚伪善变的许仙,但是忘不了金光灿烂的法海。

    还是那话,只有得不到的,才惦记得牙根痒痒心戚戚。

    ——世间无情。千年轮回,过客匆匆……无情者自无情;有情者多轮回,亦无情。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这个狗日的,面对我的掏心亮肺,竟一副懒洋洋的口气:如果你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我就用一生一世来爱你。

    少来这套!我咬牙切齿地骑在摇滚歌手身上,伸手就去解他格子衬衫的纽扣。他像个将被强暴的少女,连番躲避一再抗拒,最后一脚将我踹到了床脚下。

    ——你想干什么!摇滚歌手俊美似韩国明星的脸有些变形,他的领口敞滑,露出半个肩膀。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我说:栗菁菁,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没羞没耻的女人!

    我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眯着眼睛嘲谑他:我只是想验证一下你到底是不是无能之辈。现在看来,答案分明!

    摇滚歌手呵笑出声:栗菁菁你太高估自己了。比你再火辣的女人脱光了也没用。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主动送上门的女人。

    我风度全无,负气大呼:我爱你难道有错吗?

    摇滚歌手托起我的下颌,唇凑到我耳边轻语:你爱我是你的事。可是你没有资格强迫我爱你!

    我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吐血死过去。

    我真的死过去了,不过未吐血,昏迷了三天三夜。

    梦境,清明时节,小雨纷飞,小青穿着翠绸青裙,手撑翰花纸伞,来到雷峰塔外探望白素贞。只见她的脸如雨后的梨花,憔悴无血色。她不住口地说她冷。她终日心灰意冷。

    小青大声悲呼:姐姐你出来啊!那座塔没有门,只有你我集中法力,就能将它彻底打破。

    白素贞摇头,她说不用了。外边是人的世界。我们是蛇,不是人。就算打破雷峰回到山林再修上个三千年,我们还是蛇,不是人。

    睁开眼,拭去泪,我决意了结这种折磨死人的轮回。

    我砸了摔了撕了一切让我触目即生痛苦的物品。无论它们值钱不值钱。我不要再回想过去,我不要承受过去的黑影。我跪在教堂的十字架前泪流满面,诚心忏悔。我忏悔自己不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欲,我忏悔自己堪不破什么是罪,什么是孽,我无奈自己从未拥有过真正的爱情。

    ——告诉我,怎样才能得到爱情?

    我对着一袭白袍的牧师,痴痴地问。

    牧师托着一本黑色书皮的《圣经》,面容慈祥,笑容可亲:孩子,爱人之前,先爱自己。

    原来如此。世界瞬间风和日丽,春暖花开。

    半年以后,我挽着一个在唱诗班里结识的基督徒,约了米颜出来见面。我说:我要结婚了。

    米颜惊讶地看着我们,神色不自然地祝福:真好。菁菁,看得出他是一个很爱很爱你的男人。

    ——是的,全然爱我的男人才是值得我托付终身的男人。我发自内心地笑了。

    婚礼那天,米颜没有来,她只是托人送来了红包,还有一件礼物。

    拆开包装,是她贴身许多年的那串佛珠——七颗绿檀香。

    我的泪珠断了线地落下来,随后给她写了一封长信:

    米颜,如果你真的能感觉我的幸福,就请你和我一起放下前番的诸多伤痛。无论世间是否存在亘古不变的爱情,你我都首先需要清楚地认识自己。你是米颜并非白蛇,我是栗菁菁并非青蛇。我们是人,不是蛇。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青白二蛇,只有画地为牢的心理暗示。我们已经执迷了许多年,为何不能在以后的岁月活得清醒和快乐一点。人要清醒更需要真诚地面对心灵,人要快乐最需要勇敢地选择新生。你不但是我的姐妹,还是我的知己,更是我的亲人。我会一直陪伴你祝福你。那间‘醉生梦死’的酒吧,我已准备买下,然后按照一种新型的风格设计。

    我相信,终有一天,米颜能够脱胎换骨褪去鳞片,她会走出心里那座雷峰塔,和我一同经营一间名叫“姐妹”的咖啡厅。

    【注】:本文根据李碧华的《青蛇》改编。存入个人文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青蛇.莫呼洛迦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hvenwt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