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作者: 618016523ce4 | 来源:发表于2020-03-12 13:51 被阅读0次

      周天回到家两天了,把衣服被褥全都洗净晾干,又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然后就闲了下来,这份闲来无事让他坐立不安。他开始怀念学校里规律的生活,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地满满当当,忙碌而充实。而现在,离了课程表,离了规章纪律,虽然有大把的自由时间,整个人却似乎失了魂。无所事事地煎熬了两天,虽然还没有接到市局的命令,不知道自己会被分到哪个岗位,周天还是决定先回刑警队去看看,至少在那里还有点事情可做,哪怕只是擦桌扫地,也比目前的生活有意义的多。

      周天神清气爽地走进分局大院时,朝阳初升,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夜晚的清凉。他本想来个大早将办公室打扫干净给大家一个惊喜,却看到一群妇女围在了肖克办公室门口,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

      对周天的到来肖克惊喜交加,那边孙局长还在说着什么,他直接就挂了电话。孙局长对着话筒喂了半天才明白并非手机没有信号,“搞什么嘛?”他心里嘀咕着,不过这也挺好,他正被肖克追得说不起话,避之不及。

      “好,好。”肖克激动地拍着周天的肩膀,让周天受宠若惊。

      受了孙局长的教诲,肖克心中有愧,他对那些妇女的态度明显和蔼了很多,“大姐,你们先别着急,”肖克说道,“你们发货都有发货清单吧?这样,你们现在回去,把这两个多月腾达物流欠你们的货款,每家每户都整理出来,然后我们这边汇个总,还得跟腾达物流的账目对起来,看看这个黄腾达到底欠了大家多少钱。找到发货单的,拿着来我们办公室,找他,”肖克指了指周天,“让他给大家再记一份笔录,把这些东西落实下来。商户太多,我们这些基础工作一定得做扎实做仔细了,下一步才好定他的罪。你们看行不行?”

      “我们这些人都被骗了,还做啥基础工作啊?直接抓他不就完了吗?我们这么多人证明,还定不了他的罪啊?”有个妇女提出异议。

      “我也知道大家都是受害者,但是这个涉案金额关系到以后对黄腾达定罪量刑的问题,所以马虎不得。而且空口白话的,也不能拿来当证据,你说对吧?我们还得把这些工作白纸黑字地记录下来。具体的环节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也不多向你们赘述了,但你们大家一定要相信我,我的每项工作每个安排都是为了尽快地把大家的血汗钱给追回来,这点我想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所以你们一定要全力配合我的工作,好吗?”肖克用他坚毅沉稳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语调坚实而平和。

      众人似懂非懂,相互望望,但没人再提反对的意见。

      “把我说的事情你们之间相互转告一下,人太多,要我一个个打电话通知也不现实。快去吧,抓紧时间找到发货单拿过来。”肖克停顿了一下,冲众人摆摆手。

      “肖队,我们的事就拜托你了。”

      “你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这么说着,有几人眼泪就要流出来,肖克连忙上前搀住胳膊以示安慰,“快去吧大姐,现在哭也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你在这哭黄腾达还在那笑呢。快去吧快去吧。”肖克最看不得别人的眼泪。

      又是乱乱哄哄热热闹闹的一天。肖克让田文健建立了一个微信群,打出二维码贴在了大门上,商户们进门先扫码进群,方便日后联系。群名被田文健十分“亲民”地改成了“抓住黄鼠狼,追回血汗钱”,看到这个名字,商户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办公室的气氛也和谐了很多。

      腾达物流的账本在黄某逃跑前已经被他销毁了,但从商户们提供的发货清单来看,两个多月的货款金额高达一千九百多万,涉及商户一百二十余家,虽然及时冻结了黄腾达用来收发货款的账户,但卡里的钱早就被取走,只余寥寥几块钱。而且,取款的地点竟然就在本地一个银行网点,时间就在商户们大闹腾达物流的前几天!

      对于这个消息,肖克谨慎地并未向商户们透露,不然肯定会得到“人就在本地你们都抓不住”的回复,搞不好再被好事者宣传成警匪勾结沆瀣一气,那自己可就百口莫辩了。明知卡里的钱肯定已被取走,肖克之前满怀希望取款地点能在外地,这样还能给侦查提供一定的方向,可偏偏就在本地,这样对于黄腾达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

      市局对于本案倒是确实给予了大力支持,肖克拿着厚厚一沓案卷煞有介事地去了技术部门,刚一开口对方便知来意,不仅没看案卷,而且一切手续从简,三下五除二就走完了程序,并表示只要案子上有什么需要,不必亲自前来,打个电话就能搞定。刑警支队那边也将黄腾达列为重要逃犯网上追缉,并向周边地区发布了协助追查的通缉令。一张张大网无形地布开,看来气势汹汹颇具阵仗,但肖克心里却明白,要想在茫茫大海中抓住一条鱼儿,谈何容易。

      更何况,身后还有百十双眼睛紧紧盯着,让人神经每时每刻都不敢放松,没有进展已是失败。

      肖克拍着桌上半尺多高厚厚的笔录犯愁。已经过去十多天了,这项工作从最开始的必要环节已经逐渐演变成了缓兵之计,他甚至开始让队员们询问商户们自腾达物流开业以来的发货收款情况,冠其名曰深挖猛追黄某邪恶的犯罪意图。肖克目前唯一寄予厚望的技术部门却一直很能沉得住气,他把黄腾达一家老小七大姑八大姨的信息都收集了交给技术上分析,却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肖克多次打电话过去焦急地询问,负责人只能尴尬地笑笑,“他妈的,这只老鼠怎么这么狡猾呢?我们这边二十四小时盯着呢,你放心,一有消息立马向你汇报。肖队,你别急,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这磨得肖克感觉脑袋都快秃了也没磨出个结果来,眼看着商户们情绪又开始有些失落和焦虑,肖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锅盖还被盖严了的那种,一点出路也没有,只能每天陪着笑脸,还得做出一副自信满满胸有成竹的姿态。

      电话响了,肖克看都没看就接了起来。

      “肖大哥,你还不来,这都几点了?我可在这等着呢,筷都没动。”

      肖克一拍脑门,怎么把这事忘了呢。他看看时间,已经夜里九点了。“我一忙给忘了。要不我今天不过去了吧,这两天忙得要死,累得很。”

      “别啊大哥,我在这等你一晚上了,你不来可说不过去。来吧,过来喝点小酒解解乏,你那干不完的工作,要注意劳逸结合嘛。”电话那头极力劝说。

      “那......行吧,你在哪呢?”

      “兴旺烧烤,快点的啊。”

      挂了电话,肖克揉揉脑袋,肚子适时地咕咕叫起来。算了,先不想了,急也没用。肖克换好衣服出了门,看到中队办公室还亮着灯,门虚掩着。

      肖克推门而入,看到周天刚好给商户问完一份笔录。

      “你在这签个字。”周天指着材料对那人说。

      “怎么还忙着呢?”商户签完字出了门肖克问道。

      “闲着也没事做。”周天笑笑。

      “没吃呢吧?走,正好有个朋友喊我吃饭,一起去。”肖克邀请周天。

      “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吃。”周天不太想去,他喜欢一个人清静。

      “走吧,吃点就回,我也坐不大会,正好我俩一起回来。”肖克拉着周天打车前往约定地点。

      “大哥,这呢。”看到肖克,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光头男子站起来打招呼,嗓门很大,“你可来了,饿死我了。”

      “单位有点事走不开,你们先吃嘛。”肖克歉然一笑。

      “那可不行,你不过来我哪敢动筷。”光头把二人让到桌边,三人在长条桌三面依次入座,旁边恭敬地站着几个年轻小伙。

      “都坐下吧都坐下吧。”肖克冲他们招招手。年轻人站着没动,目光看向光头男。

      “坐。”光头把头一点,几人忙不迭地坐好。

      “我给你介绍一下,”肖克拍拍周天看向光头,“这位是周天,警校应届毕业生,现在在我们中队工作呢。”

      “哟,高材生,失敬失敬。”光头忙又站起躬身伸出双手和周天握手,周天连忙起身回礼,不小心带倒了板凳,有些狼狈。肖克伸手帮他扶了起来。

      “这位是刀子。”肖克介绍光头男。

      “恭喜大哥又得一员得力大将啊。”光头向肖克贺喜。

      “同事而已。”肖克摆摆手笑笑,“怎么让你说的跟古时候行军打仗似的。”

      两人寒暄已毕,重又落座。

      “来来,先吃点。开始都烤好了放凉了,你们来之前刚让老板加热的。”光头男端了两盘烤好的羊肉分别放在肖克和周天面前,“大哥你早说周老弟要过来,我就定海天大酒店了,给周老弟接接风。这地摊忒简单了点。”

      “刀哥你不用客气。”周天笑着说。

      “先吃先吃。今天这顿不作数,改天你刀哥正儿八经地给你接接风。”刀子给肖克和周天一人夹了一大块羊肉放到面前的餐盘里,“老弟你尝尝,这家的烤全羊还不错。”

      肖克夹起一口吃了,“恩,味挺好。”肖克嘴里嘟囔着。

      “行,行。”周天嘴里答应着,拿起筷子,拨弄了两下,又把筷子放下了。

      刀子面上一紧,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恢复了笑脸。他拿起酒瓶给肖克满上一杯,“大哥你尝尝这个酒,我存了七、八年了。”

      肖克端起酒杯嗅了嗅,喜上眉梢,“不错不错。”

      刀子又想给周天倒酒时,周天连忙捂住了杯子。

      “我不喝酒刀哥。”

      “来一杯尝尝嘛,这酒真不错。”刀子伸手去抢周天的酒杯。

      “我真不喝刀哥,你别客气。”周天两只手紧紧抓住酒杯,刀子没抢过来,还差点被反力带倒。

      “刀子,他喝酒过敏的,不喝就算了。”肖克赶紧打圆场。

      刀子讪讪地坐回位置,又给自己满上一杯,然后掏出烟毕恭毕敬地给肖克点了一支,又让周天,周天摆摆手。

      “烟也不吸啊?嘿,那你真是好同志。”刀子竖起大拇指调笑周天。周天笑笑没有答话。“那你先吃点吧。”刀子指着一大桌子菜,又招呼旁边几个年轻人,“你们几个自己吃喝啊。”。

      “大哥你最近忙啥呢?又有大案子啦?”刀子叼着烟眯着眼睛问肖克。

      “唉,”肖克叹口气,“一个上访案件。”肖克吃了口菜,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你以前做过房地产啊,现在还做着呢么?”

      “房地产不行啦,最近不景气,外面的帐都收不回来,我正往外撤资呢。”

      “那你认识一个叫黄腾达的么?”肖克紧接着问。

      刀子抬起头,努力思索了半天,“这个人不太熟。”肖克提了一个建筑工地的名字,“他以前是那的投资人。”

      “那个工地啊?他把钱投那不得赔死啊?那开发商不是跑了吗?”刀子对市里的项目了如指掌。

      “你让你的人都留点心,如果有这个人的消息就赶紧给我打电话。”肖克说。

      “行,我让朋友侧面打听打听。”肖克不多说,刀子也不问,两人好像很习惯这种隐晦的交流方式。周天用狐疑的目光看了看肖克。

      “自己人。”肖克侧身低声说道。

      灯影下,刀子斜了周天一眼,用鼻孔喷出一股浓烟。

      “大哥,来,喝酒。”刀子举起酒杯,“咱酒桌上不谈公事,闹心。老弟我不让你了哈,你自己随意吧。”刀子用下巴点了点周天。

      一杯酒下肚,刀子面色潮红,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周老弟,你知道我和肖大哥怎么认识的吗?”刀子胳膊肘在膝盖上,隔着窄窄的长桌朝前探出身子,一开口满嘴烟酒气。

      “哦,刀哥你说来听听。”周天挤出一丝笑容,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

      “这么多年了,你说它干啥?”肖克拦住刀子话头。

      “不行,我得说。不然周老弟他不知道咱俩这交情。”刀子看着肖克,用手指着周天。

      “我说了你别笑话我。”刀子又转向周天,“你刀哥我是个粗人,不太会说话,但你放心,你刀哥我绝对办实事。”刀子把胸脯拍得啪啪响,“那时候年轻冲动,做了点错事,跟人吵架动了刀子,就栽肖大哥手里了。呸,呸,你瞧我这嘴,大哥你别见怪啊,我自罚一杯。”刀子说着端起酒杯咕咕两口喝了个底朝天,肖克没拦住,“我得说肖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刀子舌头开始有些不灵活了,“咱犯了事,那肖大哥抓咱是应该的,对不对?咱没啥说的。可咱心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咱家里的老娘,咱一进去没人照顾她了。肖大哥,我亲大哥,我被关了三年,他就照顾了我老娘三年,等我出来一看,嘿,老太太白胖白胖的,红光满面的,说话走路都有劲了,比咱照顾的还好呢。当时我这心里啊……”说到动情处,刀子声音哽咽了,肖克拍拍他的肩膀,刀子赶紧揉了揉眼睛,“所以说,我刀子能有今天,那全是托肖大哥的福,虽然没拜过把子,但肖大哥就是我亲大哥,我刀子这辈子就听俩人的话,一个是我老娘,一个就是我大哥。大哥我敬你。”刀子又端起酒杯,“周老弟你也陪一个,我敬大哥,你敬领导。”

      “行。”周天端起茶水。

      “你稍微倒点嘛,敬酒喝水算哪一回?倒点倒点。”刀子粗着嗓门,临周天而坐的小伙眼明手快地倒了杯酒端给周天。

      “不不不,我真不喝。”周天伸手往外让,杯子一晃,酒洒了两人一手。

      “你不喝又不是不能喝,酒量都是练出来的。喝半杯意思意思也成啊。”刀子有些不满。

      “刀子你别让了,他不喝酒。”肖克端杯子和刀子碰碰。

      “肖队,我以水代酒,敬你。”周天拿杯口碰了碰肖克的杯底,看都没看刀子一眼,仰头一饮而尽,“我去个厕所。”周天起身离开,面带不悦。

      “这小子很狂啊。”刀子看着周天的背影。

      “他平时就这样,不太爱说话。”肖克夹了口菜。

      “目无尊长,不尊重领导,我刀子最烦这种人。要不是肖大哥你带他来了,我他妈一分钟也不让他坐这。”刀子啐了一口唾沫。

      “哪有?这小伙子很不错的,在单位表现很好,我很欣赏他。”肖克不愿多谈论周天,他知道周天并不太想让人过多了解他。

      “就这还好呢?你看我,来和你喝酒把我那链子戒指都摘得一干二净,就怕有人看见了瞎鸡巴嚼舌头。他倒好,连口酒都不喝,娘们一样端着个臭架子,给谁看啊?等他来了我替你好好教育教育他。”刀子鄙视地说道。

      “你行了哈,喝高了吧你?”肖克批评道。

      “大哥你不懂,像这种年龄的年轻人,正张狂的时候,你得好好杀杀他的威风,这样他才能死心塌地地跟着你。你看看我收这些个徒弟,”刀子伸手一指那边坐着的年轻人,几人惶恐地赶紧站起身,“坐下坐下,”刀子招招手,“看见没大哥,这才叫规矩。”

      “我们跟你那能一样啊?我们是一起工作的同事。”肖克好气又好笑。

      “怎么不一样?论年龄你是长辈,论资历你是前辈,我看你面子喊他个老弟,谁啊他!警校生他了不起啊?就他这小逼崽子,走路上我都不带正眼瞧他的。你不用管了,等他来了我说他。”刀子拧着头眯着眼睛说道。

      说话间周天走了过来,肖克连忙偷偷用脚踢了踢刀子,“你别乱来啊。”肖克小声说。

      刀子没搭理他。

      周天刚刚坐定,就看见刀子亲热地搂着肖克的肩膀,“大哥,”刀子摇摇晃晃,看样子醉得不行,“我这辈子都跟定你了,你让我干啥,我刀子绝对不说一个不字,你就是要我的命,立马拿去。”刀子猛一拍桌子,震得盘碟叮当乱跳,“谁要敢对你有丝毫不敬,我弄死他。”刀子说着拿眼瞄周天,周天低头玩手机。

      “刀子你喝多了。咱走吧,不早了,回家。”肖克说着往上站。

      “我没喝多,大哥你先坐。”刀子按着肖克没让他起,“我都安排好了,一会让人送你回去。咱不喝了,说会话。”

      “现在的年轻人,要我说,跟咱们那个年代差太多了。太浮躁,太自大,太自以为是,目无尊长的,忠孝道义那些个传统美德都忘得一干二净。”刀子点燃一支烟吸在嘴里,“你说是吧小天?”

      “恩。”周天没抬头,胡乱应了一声。

      “不过我看你们这些小辈们倒还都不错,”刀子伸手划了个半圆,把周天和他那些徒弟圈在一起,“肖大哥刚才净夸你来着,夸你是个好孩子,特别懂事。”

      “行了刀子,你歇会吧,喝多了就话多。”肖克有些生气。

      “行,行,清官难断家务事。”碍于肖克的面子,刀子不好再多说什么,但他仍意犹未尽,“小天,你跟着肖队好好干,他是你老前辈了,多跟他学学,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

      “刀子!”肖克提高了嗓门。

      看肖克真生气了,刀子急忙收了话头,尴尬地笑笑,“大哥你别生气,话粗理不粗嘛。”

      几人一时无话,各怀心事。

      从远处跑来一个年轻小伙,拉开板凳大大方方坐在了刀子身边,“师父,事都办妥了。”他又冲肖克点头笑着打招呼,“肖大。”

      他目光又看向周天,在周天脸上停留片刻,露出惊讶的表情,“你,你是,周三哥?”

      周天没说话,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也算是默认了。

      “哟,三哥我得跟你喝一个。”小伙子急忙找了个空杯斟满酒,刚端起来,看见周天杯里的茶水一愣,“三哥你没喝酒?”

      “没,我不喝酒。”周天笑笑。

      “那哪行啊?我记得你酒量不错啊。来,来,我给你倒上。”小伙边说边拿起酒瓶伸向周天面前一只空杯。

      “我真不喝,我真不喝。”周天急忙捂住。

      “来吧三哥,喝点,喝点。”小伙去抢周天手底的酒杯。

      “真不行,真不喝。”周天使劲按住。

      “啪”一声脆响,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了后脑勺,小伙子茫然地回过头,看见了刀子怒气冲冲的脸。

      “你他妈的没听见人家说不喝啊?!还在那死乞白赖地让,让你妈逼啊!要点脸不要?!”刀子扯了嗓子骂,引得邻桌纷纷看过来。

      肖克急忙拉刀子坐下,刀子还在骂骂咧咧,“都他妈的不知道跟你肖大先喝一个,目无尊长,平时怎么他妈教你的!”

      小伙子战战兢兢地跟肖克碰碰杯,一饮而尽,又战战兢兢地坐回板凳,低下头大气也不敢出。他不知道师父刚刚含沙射影地揶揄了周天,他的行为无疑狠狠打了刀子的脸。

      “咋,你俩认识啊?”刀子面上挂不住,在小伙子和周天之间来回指了指,岔开话题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你应该也听说过他,师父,”提到周天小伙子又来了精神,“他就是以前那个‘七少保’的老三,周天,周三哥。”

      “什么鸡少保、鸭少保的,没听说过!”在众位徒弟和肖大哥面前失了面子,刀子把一腔怒气都发泄在了周天身上。

      “那他父亲你肯定知道,以前市局刑警支队的,周广仁,他出殡的时候可是全市轰动。”小伙急忙补充道。

      “哦……老周啊。”刀子拉长了音调,恍然大悟,“听说老周后来被评为烈士了。你混社会还能上警校就是因为这个吧?”刀子指了指周天,“那你老子死得可真值了!”刀子眯起眼睛歪着嘴角冷哼一声,冲周天竖起来大拇指。

      刀子话音刚落,众人瞥见周天身影一晃,站起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只酒瓶,抡圆了朝刀子脑袋劈了过去。

      连坐在刀子身边的小伙都没来得及做出任何的反应,在一片惊呼声中,刀子身体倒飞出三、四米,头重重地落在地上,哼都没哼一声就昏了过去。

      伴随着刀子落地,酒瓶“咣”地一声炸裂开来,玻璃伴着酒水四下四溅。

      周天握着酒瓶颈,愣愣地看着锋利的断口划破了肖克的裤子,鲜血很快从他小腿涔涔流出,一滴一滴落在菜盘里、酒杯里。

      肖克咬着牙把腿收了回来,轻轻点在地上,斜着身体努力站稳,“你们几个,把他赶紧送医院去,”他指了指刀子那些吓傻了的徒弟,“医药费我出。”肖克说着掏出钱包。

      “不用不用肖大,我带着钱呢。”后来的小伙子赶紧推回肖克的手,招呼伙伴七手八脚把刀子抬上车,跟肖克打了招呼迅速开车走了。

      肖克终于站立不住,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周天这才回过神,急忙丢了酒瓶蹲下身查看肖克的伤势。肖克右边小腿已经肿了起来,乌黑发紫,鲜血染满了裤腿鞋袜,看来甚是恐怖。

      “对不起肖队。”周天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没事,皮外伤。”肖克笑笑,“跟以前在部队受的伤比起来,这不算什么。”

      “我送你去医院。”周天起身将肖克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两人都费了好大的劲才相互搀扶着站起来。

      “不用去医院,没大碍。”肖克说着,用右脚试着点了一下地面,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唉,老了。”肖克尴尬地笑笑。

      还好,X光片显示没有骨折,医生仔细地将微小的玻璃碎片从伤口清理出来,清洗消毒完毕,又用厚厚的纱布包扎好,“回去休息几天,尽量别运动,药要按时吃。多大人了还打架?”肖克疼得满头大汗,咬着牙点了点头。

      从医院出来,两人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对不起肖队。”周天想不出更好的词汇来表达内心的愧疚。

      “没事,大夫不说了嘛,休息几天就好了。”肖克淡然一笑。

      “我不该那么冲动的。”周天懊悔地说道。

      “不,男人就该这样,没点血性那还算什么男人。”肖克斩钉截铁的话,听得周天心头一热。

      “刀子没事吧?”周天担心今天的事情会破坏两人原本融洽的关系,那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

      “没事,我踹的他胸口,昏过去了而已。”肖克想了想,突然笑了,“你还别说,好久没这么全力踹过人了,感觉还挺爽。”肖克说这话时,像个调皮的孩子,周天也情不自禁咧嘴笑了。

      “其实刀子这个人吧,重情重义,就是有些鲁莽,他以前犯那个事也是因为帮朋友出头,结果被人当成枪头子使,别人没啥事自己却进去了。”肖克缓缓说,“我之所以和他交往这么深,也是看重他这一点,这种人需要一个好的引导,我觉得这远比牢狱改造要有效得多。”肖克停顿了一下,看着周天,“你放心,他不会因为我踹他一脚就心存芥蒂。”

      被看穿了心思,周天低头不语,内心充满感激。

      “肖队,你去哪?”周天坐在副驾驶位置扭头问肖克,肖克把腿伸直了担在座位上占满了整个后排。

      “回队里吧,这样子回家不好交代。”肖克开玩笑地说道。他想了一下,突然又改了口,“还是回家吧,反正家里早晚得知道,还不如坦白从宽。”

      两人从狭窄的楼梯相互依靠着艰难地爬上三楼,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瞧你瘦的,得好好锻炼身体,再胖二十斤才行。”肖克怜爱地捏了捏周天瘦弱的肩胛骨。

      “嗯。”周天累得两条腿都在嘚嘚打颤,嘴上却毫不示弱,“瞧你胖的,你先瘦二十斤吧。”

      “哈哈哈。”肖克开怀大笑,妻子李玉梅闻声开门探出头来,“傻笑什么呢?”她看到了周天,有些面生,便住了口,突然又看到了丈夫白纱包裹的右腿,“呀,你这是怎么搞的?”

      “不小心摔了一跤,皮外伤。”肖克坐在沙发里心虚地嘿嘿笑。

      “这么大年纪了,你就不能小心点。”妻子嗔怪道,虽然满腹狐疑,但有外人在场,她也不便细问,“疼不疼?”

      “有一点,不碍事。对了,这是我新来的同事,周天。”肖克向妻子介绍。

      “你好。”李玉梅冲周天点点头。

      “阿姨你好。”周天连忙笑着回礼,他原本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赶紧借这个话头辞行,“那我先回去了肖队。”

      “哎,周天,要不,你就住我这吧。”肖克不知是腿疼还是紧张,涨红了脸,说话吞吞吐吐,“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也,也不安全。再说,我这腿,给弄伤了,明天也没法开车上班。要不,你今晚就住我这,明天还能送送我,行吗?”话说到最后,肖克语气近乎乞求。

      “你多大点伤啊,麻烦人孩子干啥?我送你去不就行了?”李玉梅白了丈夫一眼。

      “你别在这添乱了,咱俩上班又不顺路。”肖克有些着急地说道。

      “当个小队长还把自己当官了啊?我不是反对孩子住咱家,起码你也应该跟人家里先打个招呼吧?你得先征求人父母同意吧?”看丈夫有些发火,李玉梅倔脾气也上来了。

      “你,你,”肖克指着妻子说不出话,“你扶我到屋里去。周天你先坐,别走啊。我换个衣服。”

      “看把你给厉害的,再给你配个保镖配个秘书呗?”李玉梅嘴上小声嘟囔着,还是听话地搀起肖克慢慢踱进了里屋。

      周天坐在沙发里四下打量着这个简单的家,虽然没有复杂的装潢,但却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或许,是因为隔着门板隐约透出的谈话声,让这个家生机勃勃。周天不知自己该走还是该留,他正犹豫着,卧室的门吱扭一声打开了,李玉梅眼圈泛红地走了出来,她走到周天跟前,似乎花了好大的勇气才抬眼正视着周天。

      “小周,你看,要不你今晚先睡这吧?你也知道,肖克的腿受伤了,行动不便,我说让他歇两天吧,他非得上班,说你们好像还有个挺复杂的案子,好多事等着他处理呢。我吧,我,我,我上班离你们单位远,我要是去送他非迟到不可,单位会扣工资的。”李玉梅扭扭捏捏地说道。

      “周天,你可不能把我扔下不管啊。”肖克扯着嗓子略带威胁性地在卧室喊了一句。

      “那行吧阿姨。”周天考虑了一下,点头同意了,“我就怕你们不太方便。”

      “方便方便。”李玉梅语速突然加快,整个人活泼起来,“你就睡这屋,”她快步走进北边那间卧室开了灯,“这屋本来就是留着家里人谁过来睡的,这被子褥子都是新的,干净的,你放心睡。”她回身招呼周天过来看,里面是张高低床。

      “不用麻烦阿姨,我凑合着睡就行。”李玉梅的热情让周天有些不好意思。

      “不麻烦不麻烦。你在这等下,我去给你找双拖鞋和衣服,太阳能里有热水,你洗洗澡。”李玉梅说着风一般走了出去,根本没给周天谦让的机会。她很快又挟着股风抱着两件衣服拎着一双湿哒哒的拖鞋走了回来。

      “这个内裤是新的,你放心穿。”李玉梅把衣服丢在了床上,“拖鞋和这个T恤是你家弟弟的,我给刷了刷,你俩身材差不多,应该合身。你这警裤没法换了,老肖的裤子太肥,你只能拿自己的来换了。”李玉梅声音里充满了歉意。

      “不用不用阿姨,不用换。”周天急忙摆手。

      “怎么不用换,这傻孩子,这么热的天一出去就一身汗,臭也臭死了。一看你就没对象。没对象吧?”李玉梅笑眯眯地看着周天。

      “没。”周天低声说。

      “哈哈,回头阿姨给你介绍个,这么帅气的小伙子,一定很抢手。”李玉梅大笑起来,周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一会自己洗澡换衣服,往左是热水,往右是凉水,小心别烫着。卫生间门口有个板凳,脏衣服扔那上面就行。哦,对了,我得给你拿条毛巾去,哦对,还有牙刷。”李玉梅嘴里连珠炮似的嘟囔着,又风一般地走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周天对于李玉梅的自来熟并没有丝毫的不自在,相反,那份爽朗和真诚让周天感觉她如同一位久识的好友,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水到渠成,甚至看着这间卧室里的陈设,都开始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洗完澡之后浑身清爽,探头看外面没人,周天才放心大胆地穿着内裤走出来直奔北屋。肖克卧室房门紧闭,隐约听见两口子在里面嘀咕着什么。周天将洗净的内裤搭在了床头——这种难为情的事情还是自己来的好——他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门打开,有人熟稔地走了进来,不大会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妈,我拖鞋呢?妈?”

      主卧的门被打开,有人走了出来,是李玉梅,“叫唤什么?穿你爸的拖鞋去。你爸一个同事在咱家住呢,你拖鞋让那个哥哥穿了。”李玉梅压低了声音。

      “啊?在我们家住呢?为什么啊?”少年声音里透着惊讶。

      “啪”,巴掌打在身上的声音,少年“哎哎”叫着,“蹬蹬”紧踩了两下脚步躲避。

      “你就不能小点声?”李玉梅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爸腿摔伤了,人专门来照顾你爸上下班的。”

      “啊?我爸没事吧?在里屋呢?我看看去。”少年的脚步“哒哒哒”走进另一个房间,没了声息。

      周天躺在床上,像听广播一样听着屋外的动静,想象着两人对话时会有怎样的动作和表情。一切安静了下来,他又开始迷茫自己为什么会躺在了这里,肖克的理由看似合情合理深究却略显牵强,而自己就被这样显而易见的理由轻易说服。可能是因为失手弄伤了肖队因而心里有愧,想要将功补过;可能是肖克夫妇甚至有些低声下气的请求,让自己感觉却之不恭;可能是自己惧怕独自一人走在夜路,走向一个独自一人的归处。

      或者,兼而有之。

      反正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在了肖克家里,睡在这陌生的房间,躺在这陌生的木床,盖着这陌生的被褥,枕着这陌生的枕头,嗅着这陌生的空气,听着这陌生的喧嚣……却,踏踏实实,处之坦然,心安理得。

      周天以前也经常在外过夜,在他上大学之前,几乎整天不着家的时候,他就随便住在哪个朋友家里随便哪间卧室,甚至与人和衣而睡,凑合着挨到天明。而此刻,周天的心情和以往迥然不同,这里不是乱糟糟的小屋,不是臭烘烘的宿舍,不是空荡荡的房间,这里,窗外车流喧哗,屋内人声轻碎,让周天感觉踏实而舒心,有种......久违的......感觉。

      伴随着挂钟轻微的“嚓嚓”声,周天很快睡着了,不知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睡梦中他嘴角轻扬,眼角,却流下了两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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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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