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溯到一周前，一个普通的深秋清晨。薄雾还未被沉寂的阳光刺破，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麦秆燃烧后的味道，夹杂着秋日独有的阴冷，黏糊糊的附着在身上。热河市老旧的车站广场上只有寥寥几人在游荡，他们中有满身疲惫刚结束整夜行程的归客，也有睡眼惺忪即将上路的旅人。车站旁蜿蜒着一条破旧的石板小路，道路两边拥挤的排满了还未营业的快餐店与杂货铺，陈年的油污堵满了脚下石板的裂缝，脚踩上去有种滑腻的触感。
小路的尽头是一家破旧的旅馆，在一片玲琅满目的商铺遮挡下尤为不起眼，像条被十一月冻雨淋透的流浪狗一般蜷缩在角落。昏暗的过堂里，孙老板裹着毛巾被倚在躺椅上不停的打哈欠。他想再回床上睡一会，可是屋里的老婆子舍不得早晨来的客源，硬是把他撵了出来。
就在孙老板迷迷糊糊打盹的时候，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进耳朵，那是皮鞋踏在地面的声音，他抬起头，睡眼惺忪的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向柜台。
“一间单人房，要有窗帘，位置在走廊尽头，住五天。”来者说，语气像戴着手套拂去桌面上的灰，然后便沉默不语盯着孙老板，似乎在等他回话。他身后一个健硕的小伙子拎着一个精致的皮箱，肩上还抗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里面看上去塞满了被褥。
孙老板怔怔的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年纪在30岁左右，身高一米八以上，多余的肉一克也没有。一身考究的西装得体的套在身上，里面的白衬衣不多不少从袖口露出半寸，似乎用卡尺精确测量过，领口被谨慎的扣到喉结下方，脸型虽然端庄，但平板板的没有表情，鼻梁和下颌骨像被刀削过一般棱角分明，薄薄的嘴唇微微紧闭，给人一种不自然的压抑感。
好一会他才缓过神来，慌忙转过身在背后的挂板上挑钥匙，生意一直很惨淡，有很多房间可以满足这位奇怪客人的要求。他摘下209室的钥匙，连同登记薄一起递过去，男人单手接过，从怀里抽出钢笔，小心翼翼的旋开笔帽，小学生练字般一笔一划的写下了名字。他细长的手一道折痕也没有，纤细的手指似乎预示着正在从事某些高度专业的精密工作，指甲剪得很短，但被很精心的花了很多时间慢慢打磨，指尖被勾勒出漂亮的椭圆形。
“谢谢。”男人眯眼看了看钥匙，得到确认般点点头，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事务性的微笑，但那只是肌肉拉扯皮肤强行做出的表情。他做的相当熟练，似乎已经准确的将笑容分为十五种——从礼节性的微笑到忍俊不禁的大笑，每一种都贴好标签并反复练习，方便在不同场合使用。随后他头也不回，铮亮的皮鞋咯噔咯噔踩着楼板走上去，身后的小伙子也一言不发的隐没在楼道里。
等到两人消失不见，孙老板才感觉四周凝重的空气松缓下来，他长长的吸了口气瘫倒在椅子上，“怪人”他小声嘀咕着，拿过登记薄，上面规规矩矩的用正楷写了两个字‘康德’。
男人上楼后并没有拐到209室，而是将钥匙递给同行的小伙子，兀自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走廊另一头的201室门口停了下来。他抬起手臂，盯着手腕上老旧的上海表——那是一块女士手表，表盘泛黄，表带已经被换过以衬合他的手腕，但仍与他的身型显得格格不入。他确认了时间后抖抖衣袖，将手表没入袖口，抬起另一只手，准确而有节奏的的叩了四下门，等待了五秒钟，又叩了两下，再过五秒钟，他刚想敲门，门从里面被慢慢拉开了。
“请进。”郑亦申微笑着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一手做出向里邀请的姿势。他披着工厂里发的皱巴巴的工作服，里面是一件鸡心领薄毛衣，下巴上隐隐泛红，似乎刚刮完胡子。
“程序不对”男人干巴巴的说，并没有进屋的意思“按照约定，再等五秒钟后我再敲一下门，你才能确认是我。”
“当然，当然。”郑亦申点点头，将门完全打开，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好像从未有人来住过，床边小桌子上，两个茶杯里飘着淡淡的水汽“说好的六点见面，可以分秒不差来敲门的，除了雷言我想不出第二个人。”
“过分相信感觉会招致失败，这并不理智。”
“或许如此”郑亦申歪头看着雷言“所以雷医生的意思是要我关上门，重新把暗号确认一遍吗？我不喜欢浪费时间，相信您也不喜欢，所以还是进来吧，至少这次感觉没有欺骗我。不然我刚泡的两杯好茶可就浪费了。”
雷言没有说话，从表情库里挑出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挂在脸上，快步走进屋，解开外套的扣子，仔细的挂起来。腰杆笔直的坐在床边，架起腿，盯着墙上的相框再也不动了，多余的动作一概没有。郑亦申将茶杯递给他时，他也是这幅姿势。
两个人端着杯子并排坐在床边沉默不语，光景甚是诡异。窗外的天际渐渐泛白，一缕晨光打在龟裂的水泥地面上，将两人的影子分隔开来。郑亦申抿了口茶水轻轻问道“既然人带来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开始吧？时间估计要很久，早点做完，还可以去准点吃个午饭。”
雷言面无表情，抬手看了看那块古怪的女士表“定好的六点半开始，还有二十四分钟。”
郑亦申无言的点了点头，两人继续沉默的坐着，似乎就想这样将二十四分钟耗完。郑亦申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在桌子上，站起身面对着窗外，一只麻雀蹦蹦跳跳的在窗口游荡。
“可以问个问题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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