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秦被楚大败,世界终于再次陷入难得的从安宁之中,不过,我心中明白,这样的安宁,不会太久。
果然,如我所料,仅仅事隔一月,嬴政便亲往頻阳起用老将王翦,以楚国拒绝割地为由,派出六十万大军再次攻伐楚国。
八月,眼看王翦的六十万大军压境而来,楚王负刍听信谋臣之言,向各地藩侯发出急令,要求集结全国兵力,全力对抗秦军。
“六十万人马!秦王嬴政还真看得起楚国!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势必要攻破楚国了!”
“阿姐放心便是,秦军刚刚战败,士气低落至极,而楚国新胜,士气上佳,所谓战以士为主,士以气为先,秦国此刻出兵,绝非战机!再有,他们长途用兵,若不能速战速决!到时必然兵惫粮缺,问题不断!一个优势尽握、一个倍受掣肘!谁胜谁负!以然注定”
“话是如此”毕之这话看起来没有任何毛病,甚至可以说是精彩万分!可我隐隐约约觉得事情并非如此:“可我总觉得事实并非如此”
“阿姐安心便是,此战若能速战速决,我便放王翦那小儿一马,若是他胆敢纠缠,我就再让他尝尝离间计的厉害!也算是为李牧将军报仇”
“秦王不是赵王,王翦也并非李牧,王翦重新掌握国家军队,以贪财顾家之态向秦王索要田地产业,以此打消秦王疑心。而当年表兄偃听信奸人挑拨,调回李牧将军回朝时,致使边疆匈奴猖狂,后来也曾亲自入府相请,重新交付军权,而李牧将军则对赵王偃直言信任,不屑做谋!”我转脸看向毕之:“这就是他们的差别,这个离间计,要想用在王翦身上,恐怕难以生效”
“那阿姐可有良策?”
“我在想,此战秦国必定以灭掉楚国为主要目地,所谓欲灭其国,先毁其军!而纵观楚国军队分散于各处封侯之地,把守各处山隘城池,并不利于一举歼灭!那么眼下这六十万大军压境于楚,足以让楚国自觉踏进陷阱!聚全国之力相抗!毕之!我觉得这一仗不能这样打!必须赶紧让大王遣回一半部队,把守关隘,以便破城之时接应王族,成为后援。再拨出一部分军队化整为零,以游击、伏击为任、主要对秦军进行骚扰和截粮,不求大胜大功,只求秦军不得安宁,最后剩余军队,分为三军,以左右夹击之势,配合伏击队伍对秦军主要部队进行左右中翼轮番冲锋,不求杀敌无数,只求秦军溃散,如此方能退军”
“这怎么可以!秦军六十万,我军全部集结而出也不过四十万!怎么可以再遣回二十万!”
毕之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我,我突然明白过来:“王翦统帅六十万大军压境,这本身就是一个强悍的心理战术!这是计!”
我说完,不管不顾的拉过毕之,直冲王宫而去,面见负刍,将所思所想,全数告之楚王。
没想到的是,此举,竟引发了全朝上下极力反对,尤其以军功在身的项燕最为激烈。不仅如此,就连负刍也以为如此太过冒险。
商议无果后,我与项燕等几个重臣退入内阁再次密议
项燕一身明晃晃的银色铠甲,毫不掩藏脸庞的得意之情,伴着一丝不耐烦的神色拱手道:“大敌当前,却要分兵而攻,如此万万不妥,我军新胜,需要凝结一体,全力守城,方可有一丝胜算,如若按长公主所言分兵,而且是二十万军队一分再分,如此怎能撼动秦军六十万”
“此战诡异之处正是在此,楚国山地众多,即便秦军六十万,也不可能一下子全部涌进山中,而对我军来说,刚好可以利用地形优势设伏,以小股军力冲击、以游击之态伏击,从小胜而取大胜,这才是此战最核心的打法”
“王姐莫急”负刍大概是闻到了丝丝火药味,连忙挡在我与项燕中间劝和:“王姐为国献策,其心可表,只是当此国之存亡,万事不可大意”
“大王,四十万对六十万,本就对我大楚不利,为何我们一定要以自己的弱点去拼敌人的长处!?”我再次拱手:“正因国之存亡,不可大意,臣才觉得更需要以己之长攻其之短,以楚骑之游勇,分股做战,正合适冲击远道而来又不熟悉地形的秦军,千里之堤尚且溃于蚁穴,徐徐蚕食方为上策”
“如此说来,长公主之意秦军为虎我军只能为虱了?”一直未曾开口的项梁突然冷言讥讽
“你……”我看向冷面而来的项梁,不禁噎了一口
“好了”负刍厉声制止,深思之后,转脸看向毕之,似乎是等一直不曾说话的毕之表态,又似乎是想让毕之劝说我。
只见毕之皱紧眉头看向我,最终出列,拱手而回:“臣附议长公主所言”
我心中顿时一颤,接住他信任的眼光,深深的呼吸一口微凉的空气,转脸重新看向负刍,负刍拧紧眉头看向项燕,项燕别过头,冷哼一声。
我目睹着左右为难、毫无主意的负刍,心中自然明白他的为难,终于叹息一声,上前一步,走到项燕将军面前,施礼道:“将军久经沙场,手握重权,乃国之重才,是百姓的守护神,是整个楚国的依靠,本君乃一妇道人家,的确不该贸然参言国之大事,只是国难当前,本君心中忧虑万分,直言心中所思所想,也算是为国献策,尽了己力,于国于民,本君已然无愧无殇。本君深信,将军明智之人,才勇皆全,定然能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做出利国利军的最佳决策”
我见项燕无动于衷,只得再次垂首躬身施礼:“琅玉在此恭祝将军凯旋归来”说罢,我挥了挥衣袖,拉过毕之,打道回府。
我真的是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不在其位却参其事的尴尬与无奈
可惜,我就是我,一个从没有领过兵打过仗的贵族女子,我的所做所言,即使正确的无以复加,也抵不过要真正领兵作战的将军一声轻蔑冷哼。
……
第二日一早,四十万大军启程边境,负刍亲自出城祝酒送别,项燕神采飞扬,战袍雪亮。辞别楚王后,翻身上马,带领大军扬尘赴战。
前来送别的家眷人群中,有一个英气逼人的少年让我不禁多看了两眼
“那个孩子是谁?可是项家子弟?”我轻指了指少年,贴近修缘问道
“母亲不知吗?此人就是被自己的急脾气气死的项荣之子项羽”
我心中猛然一颤,心脏差点蹦出嗓子,不禁出口:“缘儿说他叫什么”
“此人项羽,乃项荣之子,其父死后,他便被其叔父项梁教养,如今年龄不堪十度春秋,却已然生的高大威猛,恍若加冠之年,听说他力气极大,如今凭借一己之力,竟能移动祭礼大鼎,就连城中各府的壮年子弟,也无人敢与他相较”
“是吗?”我不禁再次细细打量对面人群中的少年。只见他面似十五六岁模样,生的英武不凡,刚毅挺拔的身躯如虎盘卧,英气逼人的眉毛倒插入鬓,低垂着的目光炯炯,冷漠之中偏还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倔强。犹如铁锤一般的劲手不离宝剑,抬首聚眉之间,果然已经有了三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传神之威
“缘儿可与他相识?”
“他也常常跟着舅父练剑,故有过几面之缘,不过,他性情极度暴躁自负,母亲若想请他,勿以孩童之礼,还需设宴相邀才好”
“大王少年时便与项荣为伴,他的孩子,是该多加照扶的”我轻紧了紧怀中随身携带的羊皮兵书,目光锁向对面英姿勃发的少年项羽:“既然如此,就设宴相请,让我试一试他到底能不能配上李牧将军一生心血”
“孩儿明白了”缘儿说完,悠然而笑,已然潇洒跨步朝着对面少年而去
府上华宴,杯槲交错,莺歌燕舞。少年项羽坐席下首处,豪饮爵中烈酒,铁锤一样的大手时不时擦拭着唇角划出的佳酿,并无半分孩童之气。
“久闻小将军神勇,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羽亦听闻,大王身边有位起死回生的女谋士,有令大王言听计从的好本事!只是羽一向不知,到底是士子真本事,还是借了大王念旧顾情的烂手段”
“你……”修缘腾的站起身:“我母亲好心请宴请于你,你竟如此羞辱于人,简直……”
我一把拦下一脸怒气的缘儿,轻笑一声:“小将军既然带着问题而来,我们就该解答他的问题才是!”
我抬眼看向殿下小儿一脸傲气,细笑一声:“所谓疏不间亲,我对你们项氏一族从来多有敬重,只是孰是孰非,还需小将军自作评判,莫要以亲为信”
少年拾起酒坛,猛然灌下几口酒,雄屈如虎一般站起:“羽倒想看看,这居着公主规格豪宅闊府的女谋士能与我较量几个回合”
“小将军莫急”我摆摆手,笑道:“这拼狠斗勇,小将军可是无人能敌,琅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只能甘拜下风而已!所以,这一局无需比试,就算小将军赢了如何?”
他抬起头颅,哼笑一声:“无趣”。
我拍了拍手,命人抬上早就准备好的宝戢,和一块巨大的磐石。一卫士,手起戢落,身前磐石顿时切成两段,无半分拖泥带水。
少年看到此情此景,眼中顿时一亮,对着侍从手中的宝戢,片刻不肯离眼,只是感叹:“好利器!好宝贝!”
我轻啜一口茶水,欣赏着少年发痴的神情:“这副宝戢,名为破城戢,没什么来历,身上也不曾襄砌过多的金玉珍宝。周身九尺有余,适合近身搏斗和战场厮杀。此物乍看清淡无奇,细看却见戢尖之处包裹一层如同琉璃之物”
少年听我如此说,上前仔细观看,手间轻触戟刃,立刻被割出一道血口,不由一惊,后退一步,细作打量:“是何奇物,竟锋利至此?”
“此乃金刚石是也,四年前,赵国地崩,山川裂倒,从地面上横出一块大石,闪闪发亮,且金矛铁戈不能伤其半分。后来,这块石头,被李牧将军炼成一剑一戢,长剑如今握于代王嘉之手,长戢则于此!”
“奇事!奇事!真乃奇事!”他抚摸着长戢,不由舞起,横来张弛,步来逼攻,雄目随戟,越身破空,一个落地,身前磐石轰然四碎,如同齑粉!
“好!”我拍着手站起身:“果然英豪出少年,项羽当佩此物”
他听了我这话,立刻眼中闪现光芒,行军礼于殿中:“项羽多谢公主恩赠宝器”
我点点头:“宝物希望找到能让它物尽其用的主人,主人也希望自己的英勇可以赢得天下无双的宝物!小将军又何必多言谢意”
“公主慧目如炬,坦诚慷慨。请恕羽方才冒犯之罪”
“无妨”我抬了抬衣袖,示意他起身入座:“我这里还有一个物件,也是世间独一无二,不知小将军可愿赢走它”
“哦?是何奇宝?”
“我说了,宝物,必须与主人才干相配,如果这一局小将军不能胜,那也根本无缘知道它是什么”
“好,比试什么?”
“简单对弈两局如何?!”
不一会儿,侍从便将浊酒换成清茶,点一抹熏香袅绕于梁,屏风上的清泉流水,开出朵朵杜娟,二人围坐于一案,项羽白子先行,我黑子后行攻守,不一会的功夫,黑子化身成龙,将白子围困在山,白子左冲右突,以勇猛拼杀冲出重围,白子见黑子不曾追击,反身再次进攻,却不知黑子以设下双活,只等白子全军覆灭。
第一局,黑子赢。
我抬眼看了一眼额上细汗滚滚的少年项羽:“没关系,还有两局,可分胜负。这次我以白棋攻,小将军的黑子可要好生守疆土了”
话音即落,棋局再开,白子先行,一路凯歌,黑子针锋相抗,勇猛异常,到了半盘时,黑子开始四处受敌,待要吃眼前白子,外势 必定跟进,到时必定酿成困局,若是不吃白子,黑子又难活命。少年项羽年轻气盛,果然如我所料,吃掉眼前白子,我顺势进攻,独占大局!
项羽又勉强下了几子,终于推了一把棋盘:“不下了!公主女流之辈,只是小心翼翼设防,害我入围,终失大丈夫所为”
我扯了扯嘴角,隔着衣袍抚摸着衣中兵法,终究哀叹一声:“三局两胜,小将军输了。看来,我这另一件宝贝,是与小将军无缘了”
他听到此处,不由眉间一竖,不甘心道:“不如我们再来一次”
我摇摇头:“琅玉风烛残年,身体嬴弱,眼下头疾又犯,恐今日不能继续了”
他憋了憋嘴巴,又抬眼打量了一下侍从手中的攻城戟,喜爱之色溢于言表:“既然公主不堪久劳,羽便改日再来拜访,羽再谢公主赠宝之恩”
“小将军客气了”我转脸对身侧侍从挥挥手:“好生安送小将军”
“喏”
“羽告辞”
我看着威武霸气的身影颤风离去,不由更是苦叹一声
“母亲为何只赠了他宝戟,却只字未提兵书之事?”缘儿扶住我,一起入坐
“项羽的确雄姿伟魄,勇猛无敌,来日,定然是横扫中原的一员猛将,只可惜,方才两局对弈,却将他蛮勇少谋、格局狭窄的品性暴露无遗!棋局往往如战局,害诈争伪之道,纵横离间之作,一样都不能少!项羽是天生神力诸侯,却自负有余,智谋不足!不是托付将军心血之人”
“母亲如此武断,于他是否不公,项羽小小年纪,便有天赐神力,智谋品性还未打磨,不如母亲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摇摇头:“所谓三岁看老,此话并非全无道理,项羽天性以成,他自恃神力无边,目无下尘之心已然难改,加之随尽了他父亲暴噪易怒,以勇为先的性情,虽说不甚固执,到底不是一个有韧劲的孩子!所以,这兵书,就算真的给了他,只要他觉得无趣,好处不如武力来的快,一样会转头抛弃不用”
“孩儿听韩青叔叔说过,母亲有识人之能,那兵书又是李牧将军心血所著,孩儿相信母亲一定会将将军之脉传于天赋异禀之人”
“是的,我们一定要传给天赋之人!”
不仅天赋异禀、而且要是一个可以在其位、谋其职的人!让将军之智慧,可以立世、策世、救世!之人。
将军,你若真的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早日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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