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天使

约翰六十多岁了，是个老头儿，他有一个女儿叫莉莉，是个医生，他们住在一起。

约翰是个暴躁的老头儿，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浪子，去过很多地方，也做过很多事，这一辈子到目前为止他觉得自己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确切地说，这并不完全，事实上还是有一个让他耿耿于怀的人存在的，他叫乔治。

乔治是谁呢？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十年前。现在的乔治已经三十多岁了，住在这个城市的边缘，有一个爱他的妻子和一个可爱的三岁小女孩儿，那是他的宝贝女儿。

事实上三十多岁的乔治早就已经忘了二十多岁时曾认识一个叫约翰的男人，他现在有稳定的工作和温暖的家庭，也早就忘记了二十岁时常常流连在酒吧夜店的自己。

而他们就是在某个夜晚的某个酒吧认识的。那时候他们共同参与了酒吧的一个活动，对，斗酒。

一群无所事事的、寂寞空虚的浪子聚集在一起，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吹牛和斗酒。当吹牛已经满足不了他们追求刺激的神经时，斗酒就成了完美的活动。

那晚乔治是吹牛吹得最好的，怎么算最好呢？就是大多数人都信了！将醉未醉的浪子们为乔治欢呼，说他是最成功的人。

当然这里面并不包含约翰，事实上，他对乔治说的那些事都嗤之以鼻。他心里想着，老子做过的真事比你吹的那些假的都多，可他说出来，却被人大声嘲笑着嘘下台。

最后斗酒的时候，已经五十几岁的老约翰还是输给了年轻的乔治，约翰愤怒了，他这一辈子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他大声叫着嘿，小子，我要跟你决斗！

他已经醉得摇摇晃晃了，男人们吹着口哨嘲笑他，“老约翰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你女儿买了新的尿不湿给你，你还是去试试合不合适吧！”，男人们怀抱里的女人们则发出暧昧的嗤嗤的笑声。

乔治接过美女递过来的酒杯，一饮而尽后，轻慢地对约翰说:“成功的人从来不屑理会失败的人的挑衅。”

约翰气极了:“老子风光的时候，你还在你妈肚子里啃手指头呢！”乔治斜着眼睛看他，“那又怎样呢老约翰？成功也不会因为你年纪大了就光顾你。你老了，而我，还年轻。”

乔治嘲讽的态度和轻慢地言语彻底激怒了约翰，他大喊着:“小子，信不信我弄死你！”，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面对他的歇斯底里，男人女人们更觉得他像一个老去的跳梁小丑，只能博人一笑而已。

乔治笑弯了腰，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拉过身边的美女深深吻了她一下，然后才对约翰说:“我当然不信！你这样的老头我见多了，拿着枪都能尿裤子，更别说杀人。怂包！”

约翰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伸着拳头想揍乔治，反而被乔治轻轻一推就摔倒在地。光滑的地面仿佛上了一层松油，约翰爬了三四次都没能爬起来。

他愤恨又沮丧地看着乔治带着那些人哈哈笑着离去，他想，老子也曾风光过，臭小子，我还曾一次搂过俩妞儿，比你搂的女人漂亮一百倍。

约翰索性不再徒劳地想爬起来，他躺在酒吧冰凉的地板上，回味着他曾经的辉煌，渐渐睡了过去。

约翰从那天起就落了心病，他想要找到乔治向他证明，自己并不是怂包，可是等他从医院里出来时，乔治早就不在这一片的夜场混了。

是的，约翰病倒了，他的女儿莉莉接到电话赶到酒吧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了。莉莉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诊断为喝酒过度又情绪激烈导致的昏迷，并告诉莉莉，老约翰已经有了血栓的征兆。

在莉莉的强烈要求下，约翰才勉强在医院住了两个月。他一心想着出了院就要去找那个叫乔治的臭小子算账。

可是，他的希望落空了，乔治找不到了，心病就这样落下了，还一落就落了十年。

如今的约翰更老了，他每天无所事事极了。做医生的女儿管他很严格，不允许他酗酒，除了暴躁的脾气没改之外，他已经成了一名标准的老人。

他经常会坐在公园里晒着太阳，回忆着自己的这一辈子。渐渐地他想起那个臭小子乔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他想算了吧，人都找不到了，向谁证明去，直到他抬头看到了不远处陪女儿放风筝的十年后的乔治。

三十几岁的乔治已经发福了，他脸上也没有了二十几岁时的锐气，现在的他看上去慈祥极了，尤其是面对那个三岁的小可爱的时候。

老约翰一直看着他，一直看。心里头很兴奋，他想象着自己站在乔治面前时他吃惊的样子。约翰想，当我掏出手枪指着他时，一定要大声对乔治说:“小子，看着，我这就弄死你，我也并没有尿裤子！”

哦，枪！老约翰停止了心里的疯狂想象，他惊觉自己竟然还没有买枪！他站起来想走，突然又想到，不能这么走了，等他买回枪来，说不定乔治早就离开了这个公园，那他岂不是又找不到人了？

对，要先看看这个小子会回到哪里，买枪很容易，找人不容易。

夜幕降临，约翰兴奋地看着乔治抱着那个小女孩进了那栋位于城市边缘的小别墅里。

第二天，他就带上了他的积蓄去了一家枪械店。这还是他平生第一次进枪械店。

“我要买一把枪。”他说，店主是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矮胖男人，他用眼神打量着老约翰，那里面充满了审视和不信任。

“我要一把枪。”约翰又说。矮胖男人终于开口道:“你想要什么类型的枪？”约翰愣住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哪一种枪。

“你都拿出来给我看看！”他装作很在行的样子说。

矮胖男人又看了一眼约翰，这回里面都是轻视，好像在说，这么大岁数的男人，竟然还不知道枪有哪些种类？

老约翰被看得很不舒服，他冲着矮胖男人喊:“看什么，我有钱，你尽管拿出来。”

矮胖男人被喊得瞪起了眼，他冲着门口的粗壮保安使了个颜色，保安会意，走过来架起老约翰就往门口走，老约翰气愤地喊着:“混账，我有钱，有很多钱。”

矮胖男人抬了抬手，保安便又把老约翰送了回来。约翰悻悻地理了理衣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那是前段时间女儿莉莉刚刚给他的。

矮胖男人接过支票看了看，很快地把支票收了起来，又从柜台底下拿出了几个盒子，一一打开给老约翰看。

几个盒子里的手枪样式都不一样，有大有小，有长有短，约翰心想，我要穿越大半个城市才能到达乔治住的房子，手枪不能太长，不然携带起来太不方便。

他拿起一只小巧的手枪，握在手里试了试，“那是给女人用的。”矮胖男人鄙视地说，他的口气让老约翰不禁又想起了酒吧里那晚乔治对他的欺辱。

他狠狠地看了一眼矮胖男人，然后放下那只小巧的手枪，选择了那只中型的。

矮胖男人并没有再给他选择的机会，迅速把其他几个盒子都收了起来，“要什么子弹？”他问约翰。

“给我配最合适的子弹。”约翰摆弄着手里的枪。

矮胖男人笑出了声，“子弹分很多种，有威力大的，威力小的，也有声音很大的，声音很小的，每一种都有合适的。你想要哪种？”

矮胖男人的嘴脸真讨人嫌，老约翰在心里腹诽，不过他不想再被架出去了，只得闷声道:“喂，给我那个红色盒子的！”

他记得女儿莉莉最喜欢红色，红色的裙子红色的小皮鞋，就买红色的！

“你确定要红色的？”矮胖男人脸上又是那种嘲讽的笑。约翰想，真想打爆他的门牙，“你到底想不想卖？不卖的话，把钱还给我！”约翰嚷嚷道。

矮胖男人瞪着约翰，没有说话，三秒钟后，他闷声不响地把装在红色盒子的子弹递给了约翰，约翰快速拿过盒子转身离开了枪械店，再不想理那个可恶的矮胖男人！

正如老约翰想象的一样，当他站在乔治面前时，乔治确实惊讶地合不上嘴。我想没有任何人在看到一个老男人正拿着手枪指着自己的头时，不会像乔治那样，惊讶地张大嘴巴。

“我不认识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乔治强自镇定地说，这些年来他安分守己，从来没得罪过什么人。

“臭小子，我是老约翰，我要弄死你，让你看看，我会不会尿裤子！”约翰得意地笑着，他觉得自己这辈子真是圆满了。

“约翰？”乔治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我并不认识哪个约翰是你这样子。”

完了，乔治的表现惹恼了约翰，被人嘲笑也比被人遗忘要强百倍。约翰觉得自己心里的怒火噌噌地往上冒:“臭小子，我要让你见识一下，我不是怂包！”说吧，他就准备摁下扳机。

“爸爸。”那个三岁的小女孩在屋前的草坪上奔跑过来，在约翰摁下扳机的同时，扑进乔治怀里。

“噢，不！”枪声响了，乔治悲惨地大喊着，把女儿抱进怀里，“噢，上帝！”乔治悲痛的样子让约翰恍惚起来。

他看看自己手里的枪，又看了看那个一动不动的小女孩，然后看着悲痛欲绝的乔治，微微有点发呆，他竟不知所措起来。

孩子的妈妈也跑出了屋子，眼前的一切让她崩溃，她同样地悲痛欲绝，她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向前，生怕这个噩梦是真的一般。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以后。

“哦，爸爸，没事了，爸爸，珊妮保护你。”小女孩的声音像天籁，传进乔治的耳朵里，也传进了约翰的耳朵里。

乔治愣了一秒后，迅速把女孩放下来，撩起她的上衣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发现那里柔嫩光滑，并没有血淋淋的弹孔，“哦，上帝！”他又把孩子紧紧地抱住，喜极而泣地奔去和妻子汇合。

孩子的妈妈还在哭，她搂住乔治和女儿，哭着说着:“哦，上帝。”

老约翰就这么看着一家三口进了屋子，他迷惑地瞅着手里的枪，又抬头看看那所房子，几次来回后，他才察觉，事情竟然以这样离奇的方式结束了。

他四处看着，观望着，随即咧开嘴笑了。

莉莉下班回到家，屋里的灯关着，没有看到爸爸。她一边喊着爸爸，一边往有着微弱灯光的厨房走去。

老约翰此时正倚着冰箱门，一手拿着枪，一手拿着罐装啤酒，他的脸上是慈祥的笑容，是莉莉从记事起就没看到过的真实的温和的笑容。

莉莉看到那把枪的时候，就被吓住了，她蹲下身，颤抖着声音喊爸爸。约翰抬头看着莉莉，说:“我终于开了枪！我打中了那个小女孩。”

莉莉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哦，上帝。

“不要哭，宝贝，她没事。真的，她竟然没事，一点事都没有。”约翰笑着安慰莉莉，那样满足，那样轻松。

“宝贝，你知道吗？她是我的天使，她是我的天使。”约翰重复着，他的笑让莉莉觉察到，或许他说的是真的。

“你把枪收起来吧。亲爱的，还有那包子弹，一起收起来。哦，宝贝，你也是我的天使。”约翰温柔地对莉莉说，这一刻，他觉得他的人生才是真的圆满了。

莉莉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把枪放去储物柜。打开柜子，里面还有一个红色的盒子，她摩挲着盒子的底端写着“空包弹”的地方，良久，她捂住嘴巴笑了，眼泪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