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羽人

我是一只羽人

我是一只羽人，背后生有雪白的双翅。在我们羽人族，女孩儿的双翅，都是雪白的。男孩儿的，都是灰不溜秋的。听外婆说，九十多年前，半人魔洗血了我们羽人的村庄、镇子和宫殿。存活下来的羽人，逃到了荒僻山野间，地底下的洞穴里。自那之后，羽人便穴居在了地下，再不敢轻易回到地面之上。

莫煊，是我们羽人首领，他一直这样教育我们，半人魔个个嗜血成性，为了自身乃至整个羽人族的安危，任何一个平民羽人，终身都得穴居在地下，从出生到死亡。只有以莫煊为首的皇族羽人，才能外出，采集粮食等生活物资。

作为平民羽人，莫说是我，就是我爹娘，也从来没有见过外面世间的样子。我们只能从外婆的回忆里，想象翻滚的海浪，南飞的大雁和原野上的春花。外婆一直认为，我爹娘这一生，大半辈子都窝在地底的洞穴里，什么都没见识，什么都没经历，着实不值。外婆说，无论如何，不能让我像爹娘一样，把一生，活成一片空白，毫无色彩，一定要想办法，把我送到洞穴外面去。

机会终于来了。

那一次，羽人中有不少人染上了瘟疫，四肢无力，发昏发热。外婆忽然想起，在她七八岁之时，羽人族在被半人魔洗血前，也染上过一次瘟疫。那时，外婆的爹爹，是村子里的大夫，医好了不少人。随后不久，半人魔来袭，外婆的爹爹趁着慌乱，把不少救命的方子，装在了两个铁盒中，埋在了屋子外面不远的地方。埋藏的具体方位，外婆记不清了。只确切记得，那两个铁盒，用密语封住了，只有和外婆有血缘关系的人，先用自己的血，滴到铁盒上祭一祭它，才能打开。也就是说，如今能打开铁盒的，唯有外婆、娘和我。

外婆找到莫煊，和他说了这事。莫煊正一筹莫展，当即，便派了皇族的印天，带我飞出了洞穴，去寻找铁盒。

按照外婆的说法，我和印天很快，就找到了外婆，曾住过的农舍。那屋子还在，却早已住进了一家半人魔平民。屋前，栽有两三树梨花。我们趁着月色，在屋外四处找寻。最终，在一株梨树下，挖出了一只铁盒。我咬破手指，用血祭了它，铁盒开启。里面果然藏有不少方子，有治疗伤寒的，有治疗中风的。治疗瘟疫的，也在里面。

我对印天说，羽人们等着救命，不如你先带着这只铁盒回去，我留下来找另一只。印天想了片刻，答应了。印天走后，我再没心思找铁盒了。我飞上梨树，躺在树枝上，闻清香满枝，望浮云掩月。渴了饿了，我便偷偷地摸进外婆家的旧居，从那家半人魔的火房里，找些吃的、喝的。

那家半人魔平民，有一个男孩儿，大概十三四岁，和我年纪相仿。有一天晚上，我又在火房里偷吃的。那男孩儿一面打着哈欠，一面进来舀水喝。我吓了一跳，心里一慌，轻轻跳上窗台，飞了出去，躲在了梨树上。我自小，就听莫煊说，半人魔残忍嗜血，心里多少是有些害怕的。

那男孩儿，也吓得清醒了。出了农舍，径自跑到了梨树下。他早瞧见我躲在树上了。他仰着头，望着我受惊的脸庞，微微抖动的身子，和雪白的双翅，又惊又奇。须臾，试探着问，你，是一只羽人？他的双眸清澈，语气温和。我见他似无恶意，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跟着，那男孩儿又说，大晚上的，梨树上多冷啊，快随我到屋里！他看我踌躇不决，又说，我叫张五儿，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连我爹娘都不说！我又信了他几分，再者，夜间确是颇有凉意，这才飞下树来跟他进了屋。

回到房间后，张五儿又去火房拿了些吃的给我。接着，拿了床棉被，铺到地上，和衣而卧，说，小羽人，你睡床上，我睡地上，早点歇息吧！我亦和衣钻进了被窝里，呀！真暖和啊，我心里亦是暖呼呼的。

张五儿果然信守诺言，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我。白天，他让我躲在木柜里。晚上，我拉住他，飞到屋顶上，看星星看月亮；飞到峭壁上，摘取壁缝间的花朵，让他可以在伙伴间炫耀一番，成为村庄里的勇士。我终于知晓了，外婆说过的，色彩斑斓的日子，是什么模样了。

忽忽过了数月。

我最终，还是叫张五儿的爹娘发现了。那一日晨间，张五儿和他爹娘大吵了一架。我慌乱已极，溜出屋，飞到梨树上，抱着自己的双膝，窝在枝头上，垂着头，低落极了。

晌午过后，五儿的爹娘便把村民们全领了过来。他们一个个都穷凶极恶的，手中握着铁锹、铁杵等物什，把梨树团团围住。几个汉子，爬上树来。我从未见过这等阵仗，身子吓得抖个不停。双翅也酸软了，怎么都飞不起来。那几个汉子，用粗粗的绳子，把我绑了，扛下了梨树。村民们顿时围了过来，骂骂咧咧推推搡搡地，把我拥到了村长屋前。

村长当即命人把我绑在了一只木架子上，在木架前燃上火堆。烈焰窜起，黑烟滚滚。村民们如潮水般，围在火堆旁，高声喊着：烧死她！烧死她！我害怕极了，双眸在人群里逡巡。五儿，五儿，你在哪儿！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挤过人群，到了火堆前。五儿来救我了！我心里一喜，眼泪漱漱地流了下来。接着，便听五儿说，乡亲们请听我一言，这羽人可是个宝贝，咱们不能烧了她！九十几年前，我们半人魔，和世仇羽人族大战之后，世间存留下来的羽人本就没多少了，物以稀为贵！大伙儿想一想，羽人善舞，又极有媚容姿色，咱们好不容易抓到一只羽人，把她卖给商贾贵胄，或是烟花青楼，岂不是能得不少珍珠宝贝！到时候人人有份，不是比把她烧死，更划算！

什么！这还是我认识的张五儿么？我不相信这些话，出自他的口中。我的心，刹那间如寒冰一般，凉透了。莫煊说的没错，半人魔人人都残忍恶毒！两道泪痕，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失去了大半的意识，呆若木鸡。只隐约听张五儿说，我这便带着这羽人到镇子上去，寻个人给她上上妆打扮打扮，图个好货色，卖个好价钱！

紧接着，我便感觉被松了绑，又被一双手拉出了人群，一双冰凉刺骨的手。我不知晓被这双手，拉着走了多久，只是忽然，听它的主人说，小羽人，快走吧！快回到你的洞穴去！

啊？什么！我一时不解，问，你不是要带我去上妆，好，好卖个好价钱么？五儿哈哈大笑，说，小羽人，你怎么这么傻啊，我那是骗他们的，好帮你逃走！

我误解了五儿，很不好意思，别过了头不看他，脸庞上红扑扑的。他拉着我的手，还没松开，暖暖的。良久，我回过头，咬了咬嘴唇，说，今日谢谢你！那，那我走了？

五儿说，趁他们没发现，快走吧！我担忧地问，那你怎么向乡亲们交代？五儿说，像我这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聪明人，还怕没法子？我捂着嘴，微低着头，吃吃地笑了一阵，说，那我真走了！我挥了挥双翅，飞走了。转过头去，瞧见五儿正朝我挥手，身子也愈来愈小，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

五儿，我还会回来的。如今，我已爱上了这色彩斑斓的日子。下一次出洞穴，用什么借口呢？对了，另一只铁盒子，还没找到，下次继续出来，寻找另一只铁盒。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