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剖腹产的,我不知道在地球上我是不是第一只剖腹产的狗,但在我们村子里是。
我没有生在大雪纷飞的冬天,这也是我能活到今天的原因。我在还不会睁眼的时候就学会了吸奶,这里很温暖,到处毛绒绒的,有一股新鲜亲切的屎味,可我有奶喝了,可以不吃屎。
某天,我吸奶的时候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光用吸的我感觉不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要进化了,在我对感官有更大的需求时我获得了“睁眼”的技能。我看到白茫茫的天抚摸着我的脸,我情不自禁地松开了嘴,忘我地享受着上帝的疼爱。然后,天就变蓝了。
我看到我面前变成了一座白茫茫的山,山的一头是一条黝黑的应该是树根的东西,会来回晃悠,根节处还间或释放着圆润温暖的黑豆;另一头有两棵弯曲着朝天的不明物体,然后我看着它慢悠悠地转过来,慈爱地看着我缓缓地张开了嘴:咩——咩
老实说,我当时被吓到了,可出于礼貌我觉得我应该要回应他才对。我模仿着他的嘴型出声,结果是:汪汪——汪
然后,我就被“咩——咩——”包围了。天又变回白茫茫的了。
我是一只被狗遗弃的狗,所以当别的狗在学着吃屎的时候我不用学就有奶喝了。我的脸鼓鼓的,肚子也鼓鼓的,腿很短,可我滚得很快。羊群中,我有很多伙伴,也有照顾到我的长辈,我和小羊一样是被羊奶喂大的。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好,每个羊都这么温暖。而在我快要被幸福的泡沫淹没时,我被接受了另一个技能。我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是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后来我懂了,大雨滂沱的近义词就是大雪纷飞。
我长出了牙齿,在我还不会使用它的时候伤害了喂养我长大的羊。然后,我就被比我长很多的腿踢出了那片白茫茫的天,在大雨中滚进了黑暗,伸手不见狗腿的黑暗。你看,我真的滚得很快。
牙齿是我的,羊是因为我受伤的,然后我就被驱逐了。这串无懈可击的逻辑没有给我落泪的理由和辩解的机会。我在不知道要怎么生存下去的时候活下来了。
后来,我被村子里最有势力的屠夫聘用了。二十四小时守在他的篱笆墙下,薪水是一天三顿骨头。我渐渐忘记了奶的味道,有新鲜可口的骨头了,谁还会惦记单调乏味的羊奶呢?我的牙齿被骨头训练出了它原本该有的凌厉和骄傲。随着我的强大,我的活动范围也从篱笆墙下变成了每天有一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可以在村子里晃悠。而就是因为这一小时,我在村子里打出了一片血淋林的天。大到种猪,小到跳蚤,都知道屠夫家有一只不好惹的狗,他只吃骨头不吐骨头皮。
我其实对这些名声看的很淡,我只是一只单纯善良的狗,刚好拥有锋利的牙齿和强健的体魄而已。前两天鸡大婶被隔壁的鸭子帮欺负得掉了一地鸡毛,我就出口相助,可也只想把他们赶跑而已,吓出的一地鸭蛋真不是我的本意;还有昨天鼠老弟被猫叔追的那么惨,我看他可怜才出口相助,原也只想把它叼到安全的地方而已,可它死命挣扎跑进了我的肚子我也很绝望阿,其实我很挑食,只吃骨头的……
一只狗的风头太劲了就很容易遭到一些脾气不大好的物种的反感,而动物世界里的反感,常常就意味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终于,我的赫赫威名传到了村子外的森林里。说到底,我也只是一只家养的宠物而已,和野兽还是有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因为一般的野兽都不懂礼数。他不会在乎今天的天气是不是适合外出,也不明白上门拜访是要敲门的,甚至不计较对方是否乐意他的到来。他都不管。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吃完骨头后趴在门口睡觉,刚好做了一个甜美的梦,我梦到自己回到了那片白茫茫毛绒绒的天空里……然后就被一种阴冷的“嘶—嘶——”声拽出了梦乡。当下我是不爽的,我即使再有家教这时候也一定要出口教训一下那个没礼貌的家伙。我抬起头正打算施展我觉得最凶狠的表情时,眼前除了随风晃悠的树叶外什么也没有。“是我幻听了吗?”我犹疑地低下了头,发现有一条蛇!在我小短腿的前方。他用一种我那个年纪还不能理解的眼神看着我,而我看在他色彩斑斓的份上,就不准备追究他刚才的无礼了。颜值就是通行证,于是我仗着我的美貌撒腿就跑,在荒野中宛如一只疯狗。那条蛇愣在了原地,当时那个眼神我可以看懂,可惜我看不到了。
我低估了一条蛇的影响力,第二天我的狗熊事迹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真不明白一条狗做了狗熊做的事情不是该骄傲吗?可公众的目光还是逼的我不得不做出一些改变。于是我放弃了每天出去晃悠的一个小时,和刚来时一样只在篱笆墙下安分守己。打算就这样度过安详宁静的狗生。
直到又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在看破红尘的我眼里,大雨滂沱和清风细雨其实没什么两样,天亮都会晴朗。不过这一晚我用灵敏的嗅觉发现前方有不寻常的东西在靠近,我睁大狗眼才看清是鸡大婶蹒跚着身子,被暴雨拍打得花枝乱颤还艰难地朝我走来。我很感动不知道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现在告诉我,我起身想用我的小短腿抱住她。然后看着她无视我继续往前了。
我很不安,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一些重要的东西从身边流失了。
我打算在雨中漫步,任雨湿我面。冷雨夜我不想归家,只想找寻往日的温馨……Woo——Woo~~汪
为什么在我缅怀过去的时候总是被打扰?鸡大婶之后,牛老伯、猪老兄率领着一众家禽浩浩汤汤狼狈而来,我还来不及发作不满,就意识到一定有大事发生了。
果然,村子被野狼袭击了。
我想到了坐落在村口那片白茫茫的天空,久远的记忆像治愈了多年的便秘席卷了我的狗脑袋。我仿佛被换上了四条大长腿迎风泪奔——
前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坡,长牙前我每天都和羊群在这里翻滚。此刻拥挤的雨水发出细碎的噼里啪啦声,敲打着视野里,深深浅浅的泥洼,和我起起伏伏的心脏。羊群今晚不见了,雨水替他们吵闹,为了赶上一群羊的分量,今晚的雨水格外卖力。水和泥彼此互换着位置,也不知道是谁在离开谁。再过一会儿——
我冲向了还在清理战场的野狼。那根本算不上战场,就是屠宰场。野狼和屠夫大人一样威武,所有动物在他面前只能瑟瑟发抖。所以当野狼看到个子还没他一半高的我不要命地冲向他时很是诧异。交接的那一秒,我咬住了他的大长腿,他咬住了我的脖子。一招过后,胜负已定。我倒在羊群的血泊里,也混着我自己的血。都是曾经用羊奶喂养的血。
野狼吃饱后叼了一只羊就走了,我看到他叼羊的嘴法,想起进了我肚子的鼠老弟,这才领悟了“叼”的精髓——
只有死掉的猎物才会乖乖地被叼走。
我脸鼓鼓的,肚子也鼓鼓的,自然脖子也很粗,野狼张大嘴也咬不断我的脖子,我只是累了。
因为跑太久累了,因为失血过多累了,因为白茫茫毛绒绒的天不见了累了。我好饿我没有力气,虽然地上都是好像很熟悉的羊屎,可我不吃屎;旁边也有很多骨头,可我也不吃骨头了。这样,我以后也不知道吃什么了,意识开始模糊,我又做起了那个梦……
雨越来越小,草坡上亮起了星星碎碎的灯。后来,星星和灯越来越多,雨离开了泥洼,飘去下一个村庄,伤痛融入尘土,风带走我的温度,心乖巧的安静下来……它们都在陪我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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