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破烂的旧小区。
一下雨,霉味便扑面而至。被子上可以种蘑菇,膝关节湿得能养金鱼。
我按时出门,打着黑色雨伞,走在杂乱的窄街。
窄街人烟稀少,一个半小时之前可不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大雨,让小商贩落荒而逃。但他们怕的不是雨,而是冒雨前来的城管。
我看着地上三三两两被踩烂的瓜果,懒得去想象刚刚发生过什么。
当一个人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时,很难为无关的琐事分心。
但是很显然我的观点是错的。
在我面前躺着一个中年妇女,鲜红的血布满她的胸口。她躺在雨水和血液构成的一摊水里,艰难呼吸。
我看到,她的眼睛斜着看着我,嘴巴微张,下颚不停颤抖。
而在她的胸口,那片全部被红色浸染的地方,一把水果刀正插立着,在雨水中寒光闪闪。
刀把上还有血迹,也许是持刀人不小心沾上的。那么也许凶手身上也布满了血迹。
光天化日下的杀人事件,我还恰巧撞上了。
是不幸,也是万幸。
因为我是个医生。
-2-
可医生也不是神仙。
她失血过多,我无力回天。
眼睁睁看着生命在面前消失,是医生最不想见的,但总是发生。我跪在地上,扶起她的尸体,看到她放大而无光的瞳孔,这副躯壳已经渐趋冰冷。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放下她的尸体。
站起来,拿出手机报警。
手机接通的一瞬间,我感到一双眼睛正盯着我。像是草原上猎豹盯着羚羊,山中老虎看着野兔。
死亡的威胁瞬息而至,我毛骨悚然,朝另一方向躲去。
脚下打滑,我跌倒在那摊血水中。尸体的鲜血沾在了我的白衬衫衣服上,我惊魂未定。
我看着眼前手持铁棍的男人。他在雨中乱了长发,满脸的胡须湿漉漉,眼神散发着凶狠的兽性。确切说,是杀意。此时他又举起了铁棍,朝我这袭来。
“你干什么?”我呛咳一口地上的血水。
“我要杀了你!”他大喊。
他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回荡在窄街。每一个关闭门户的商铺都能听到这一声怒吼,远处还传来一声回应的犬吠。雨水打在窄街的每一个角落,包括我那惊恐的脸上。
可是我没有失去冷静。
一个医生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能失去冷静。
一个冷静的人是无所畏惧的,在冷静的人面前,是没有克服不了的苦难的。这也是我能做到主治医生的原因,我总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砰!
在我想出解决办法之前,他的铁棍就打在了我的额头上。还好是我的额头,我在昏迷的前一秒庆幸。因为人最坚硬的部位就是额头,他的力度还不足以让我额头骨裂。但剧烈的震荡,却让我失去了意识。
炽热的液体流淌在脸上,味道是苦咸。
-3-
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床边坐着熟悉而陌生的人。
小沫。她是我的妻子。至少目前还是,因为我还没在那张纸上签字。
头很痛,昏沉沉的。我推测是脑震荡,二级左右,需要静养一周。
“实在抱歉,耽误你了。”我挤出了这几个字,看着天花板。
“应该是我说抱歉。这个时间是我约的,责任在我。”小沫回。
她的语气跟以前一样,冰冷高贵,言语中透露着同情。以前我对她说的每一字都迷恋,就算是现在,也没变。只是感情变了,有些东西不能强求。
失去了就不能拥有,很简单的道理。
三个月前我和她分居。理由是我下夜班回家,捉奸在床。
她正骑在一个长发男人身上,一边浪叫一边扭动着腰肢,像是跳着一支狂野的桑巴舞蹈。黑长的秀发来回摇摆,像是一根根皮鞭,抽打在我的自尊心上。
我默默的关上门,没有打扰他们,然后一个人出去开房。
找了三个小姐,玩了一夜的上西天,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取尽真精。
然后在第二天早上,若无其事的回到家。
我装作什么没有发生过,可不现实。满身的草莓和白衬衫的口红印,已经说明了一切。她看见之后甚至有一丝窃喜。我也笑了,说坦白吧。
她还故作矜持问:坦白什么?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给她一巴掌:当然是坦白你妈个X。
自从那天开始,分居到现在三个月。
一直没联系。
前天她给我发微信,说我们离婚吧。
我回,你要离婚我偏不。
她说,我求你了,这样下去对我们都不好,希望你能成熟点。
我秒回:去你妈的,不可能离婚。
她说:房产给你,财产都给你,我净身出户。明天下午两点,我刚好窄巷那边出勤,到咖啡馆我们把字签了。
我没回她。
因为我知道,当一个女人真不爱你了,你是没办法挽留她的。更何况是小沫,她向来知道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决定的就不可能改变。她这样说,就表明是真想离开我。
那我还是滚吧。或者说,见了面先挽留一下再滚。
我还是喜欢她的,你说这可不可笑。
你老婆跟别人跑了,自己却还依然爱她,是不是很贱?我要是不喜欢她,就不会当初在她完全不理我的情况下追求她了。别人听说她是城管立刻跑得远远的,可是我不管她是干什么,只是不停地追求。
也许是当时我的诚恳打动了她,她答应和我结婚。
后来在分居的时候我想了想,也许她答应的是那个完全按照她的性子来一点没有主见的男朋友。而不是我。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而我只要不顺着她的意思来,就会迎接一阵冷战。
可没关系,我还是爱她的。
正如我睁开眼睛,头昏昏的,可是看见她,心里还是暖暖的。
至少她现在还是我的老婆。她穿着城管的制服,衣服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如果我不是头疼不已,一定会想到制服诱惑上去。
“打我的人抓到了吗?”我捂着头,找话题。
“嗯。”她回。
“谁啊?我跟他没仇没怨,上来就要我命。”我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
“一个搞艺术的,精神有点不正常。”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
我看着她的侧脸,又不免想到悲伤的事实。叹了口气,然后对她说。
“协议带来了吗?”我语调降低。
我想长痛不如短痛,早点结束这一切吧。
“没有。”她依然看着窗外,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觉得她的语气有些不正常。
“怎么没带?”我问道。内心松了一口气。
她看着窗外,没回我。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很反常。还是说我头部受到创伤以后,判断力发生了紊乱。但是我的逻辑很清晰,证明这一切都现实。
门开了。走进来两个穿警服的人,站在我面前。
他们拿出一张照片,给我看。
“是不是这个人打的你。”
我看着警察手中的照片,点点头。那个人我永远不会忘记,长头发,满脸的胡须,眼神散发着杀气。不由分说就要夺人性命,恐怖至极。
警察看见我点头,便把照片调转了方向,对着小沫。
“你应该认识这个人吧。”警察盯着小沫脸上的表情。
我躺在床上,看不清小沫的表情,只能看见她的双肩在抖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然后两个警察就把小沫带走了,只留下背影。
我喊:“你们干什么,关我老婆什么事?”
两个警察没回头,只是把小沫带出去。
小沫在出门的时候,回头看着我。虽然我没带眼镜,但是还是能看得见她眼里闪烁的泪花。
这眼泪,为谁而流。
-4-
深夜,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头还是剧烈的疼,可是我却管不上这些。因为我的思绪全不在自己身上。
我想起来了。今天在窄巷向我袭击的长发男人,和那天跟小沫在我家做爱的男人,长得好像。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那么为什么,他会突然袭击我?
难道从我身边夺走小沫还不足够?我和他并不相识,也没恩怨。所以这种可能性实在渺茫。
最可能是因为我答应小沫净身出户不给财产,惹怒了这个现实的男子,让他决定下狠手。但是看他的样子,智商应该没问题,怎么会选择当街杀我呢?这么愚蠢的举动,不似成人之举。
我头痛欲裂,坐在路边,想到了一个惊人的细节。
那个躺在地上死去的中年妇女。
他一定是为了那个中年妇女而对我动手的。
很可能是我抱起那个妇女的尸体的时候,让他从后面误以为是我杀害的中年妇女,所以才暴怒而起。
但是,但是。
他也没必要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妇女而对我袭击。最有可能的,是中年妇女的关系和他非同一般。也许是.....夫妻?
我心里一惊。
这个时候天又开始下雨了。
冷风吹过,我的头更疼了,但是我还是决定不回医院。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当医生的,只会相信自己,而不会相信别人。特别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我宁可自己躺在家里静养。
我继续步行,在风中萧瑟。很快就走到了家。
-5-
关门,开灯。
小沫坐在我家的客厅。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三个月前,心底还有一丝乐意。但是看她的表情,倒是回到了现实。
“怎么了。”我看着她面如死灰的表情,“我都忘了你还有家里钥匙呢,吓我一跳。”
“我其实想跟你说,今天你看见的那个死去的中年妇女。”小沫抹着眼泪。
“其实是男人的老婆对吧。”我冷静地说。
小沫惊讶的看着我,但是还想说些什么。
“而那个男人,就是即将和你结婚的那个男人对吧。”我依然冷静,将双手抱在胸前。
小沫微张着嘴,看着我。
“万幸的是,你的现任并没有失手杀死前任。否则你的两任男人都会玩完了,你是不是担心这个?我告诉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我一边踱步一边说。
小沫沉默着。
“好了,你还想跟我说什么。”我说完了话,看着小沫。
小沫抬头看了看我,眼神带着逃避,像是躲避人群的小猫。
“中年妇女是我杀的。”
-6-
我愕然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她讲完这一切。
“我和同事一起去执勤。她违章做生意,我们就过去拆铺子。谁知道她像是疯狗一样冲过来要打我们,我也不知道她是阿夯的老婆。她过来掐着我的脖子,像是要把我掐死。”
小沫露出了脖子上尚存的指印,鲜红可怖。
“我感到窒息,呼吸不过来,怎么拍打她也没有。随手摸到一把水果刀,就插了过去.....”
小沫捂着脸,哭出了声来。
“然后我就跑了。街上的人看见死人了也都跑了,没人想管这闲事,更何况是城管犯的事。”小沫靠在我的肩膀上,哭诉着。
“其实我一直都是文明执法的,我从来没有动过手,从来没有。我也不是有意杀她,我只是自卫啊。”
我很安静,没有说话。
房间回荡着小沫的哭泣声。
“亲爱的。”我撩起小沫的头发,“你准备怎么办?”
小沫停止了哭泣。
她看着我,眼神没有了半点可怜的意思,甚至闪烁着狡黠。
“我要你投案自首。”
“我投案自首?你没搞错吧。是你杀的人,为什么是我自首?”我哭笑不得,看着小沫。
“小沫,你是不是脑子发昏了?”我摸摸她的额头。
“没昏。”小沫从我身旁站起,看着我,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动用关系,那条街上没人敢得罪城管,不会有人跟警方说看见我杀人。每个人都为了自保,谁会去因为一个死人去得罪城管?”小沫微笑。
“你他妈的。”我用恐怖的眼神看着小沫。
这个面容美丽的女人,内心到底隐藏着多少恶魔。
“因为下雨,刀柄上的指纹已经冲去。而我那沾血的衣服早就被我销毁,今天警方对我的盘问,我也滴水不漏的过关了。”小沫的笑容愈发的令人恐怖。
我突然感觉头痛欲裂,像是上万蚂蚁在啃食我的脑仁。
“而你。作为唯一一个和死者接触过人,大家都知道你恰好出现死者身边。我男人阿夯,还有窄街的老百姓全都是目击者。”小沫眼神透露着异常的兴奋,”没人会在意你的感受,大家都会指认你为杀人凶手。很无力对吧,因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小沫发出了银铃般地笑声,而那银铃一定是来自地狱深处。
我捂着脑袋:“你,你他妈的贱人。”
可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肺都要气炸。
“我也早就料到,按照你的习惯,是不可能在医院呆着的,一定会回家。而且门钥匙肯定也不换,因为你这屌丝还幻想着有一天我会回心转意,是不是?哈哈,事实证明看来我猜对了。”
浪叫声如银针,针针扎心。
人在疼痛到达极限的时候,会感受不到疼痛。
眼前一黑,我昏死了过去。
-7-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戴手铐,穿着囚服,坐在封闭的单人间里。
我瞪大了双眼,看着天花板。大脑像是停止运转的废铜烂铁。
如果我被判故意杀人罪,应该是死刑吧。
呵呵。我这一生就此结束了。
想想这一辈子,我死的真他妈冤屈。
可是人到这个时候了,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呢。下辈子做一个好人吧,别再去招惹那些奇葩的美女,安安稳稳过一辈多好。
门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我猜测,是注射死刑的团队来了。来了,来了,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门开了。我闭着眼睛,不愿意动弹。不愿接受事实。
“起来吧,你无罪释放了。”
-8-
我坐在桌子一边,对面是一个长发男人。
狱警指着我面前的长发的男人,说这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看了心里一惊,但是脸上却没有反应。因为我经历的事已经足够多。
“兄弟,对不起你。让你吃了一棍子。”长发男人开口了,他一边说话,长胡须也跟着摆动。
“哪里,哪里。我还要多谢救命之恩。”我露出客气的笑。
“其实我是知道那个婊子杀了我老婆。我老远就看见了。我跟你说,那种婊子只适合床上玩一玩,千万不能过日子。”他吐沫横飞,手舞足蹈。
我应和着点头,露出尴尬的笑。
“我打你,是为了缓兵之计。但也不全是,还因为我当时犹豫要不要指出她才是凶手。所以只能先拿你撒气。我记得你嘛,你是她老公。”
我苦笑地点点头。
“后来听到她跟我说要嫁祸给你。我当时嘴上答应着,心里就不干了。我们艺术家,就要敢爱敢恨,跟你上床,就全情投入的干。但你要伤天害理,嫁祸于人,我死也不会答应。你说对不对?”
我点点头。
“所以我就到公安局揭发了她。没想到我这一当出头鸟,大伙儿都出来帮忙指认凶手了。你看看,大家还是有良心的,只是没人引领。”
我继续点头。
话也说完了,狱警把我的衣物还给了我。我和长发男一起出了监狱。
晴朗的苍穹,掠过一群吵闹的乌鸦。
忘了我被关了多少天了。重见晴空的感觉真好,但我还来不及享受美好天气。
当一个人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时,很难为无关的琐事分心。
我捡起地上的一块板砖,用力朝长发男的额头砸了过去。
砰。
他应声倒地。
人最坚硬的地方就是额头。这种撞击不至于骨裂,但是震荡肯定会有,根据我多年的从医经验判断,应该是二级左右。
“你睡我老婆,打得我脑震荡,今天居然还敢跑过来当老子的救命恩人。去你妈X的。”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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