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昏

徐栾在一所市里的中学教书，育有一子，孩子上小学，丈夫在五百强的私企里上班，三口之家的生活恬静安稳。

她生得清丽温婉，气质淡然，说不上特别美艳，但是绝对能像一阵风一样给人舒服柔和之感，还未到30岁已经有了十年的教资，也算得上桃李满天下了。

有着自己喜爱的事业，还有满意的家人，稳定温馨的住宅环境，一切看起来都是一副令人艳羡的模样。

每当和熟人一喝茶聊天，对方表示羡慕之意时，徐栾都会回以淡然的微笑。那些熟人有的单身，有的与家人分隔两地。

每天傍晚准时准刻，丈夫下班都会顺道接了放学的儿子“步步”，俩人站在阳光城小区的2002栋房间门口按门铃；照旧在厨房里忙碌，穿着鹅黄色围裙的徐栾走来开门，围裙上有斑斑点点平时积累的油污，可能太匆忙来不及微笑，顺手就将丈夫的公文包放在了门边的第三排柜子上，因为她手臂的位置放在那里最便宜。再拿好两双拖鞋规整地放在门内，让俩人换上。

这一系列简单的动作，都曾是徐栾上班一整天后最乐意的效劳。

一阵忙碌后，徐栾端上来的是四菜一汤，儿子面露不悦，小嘴撅得高高的:“妈妈，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有鱼汤啊？”

妈妈:“步步，鱼对眼睛好，多吃有益啊。”

徐栾下意识地伸手摸摸步步的头，隐隐地感觉儿子有些侧身，他以前可是最喜欢拿妈妈的手往自己脸上头上身上摩挲的，还说妈妈的大手最温柔。

而且，那时候的步步还很喜欢喝鱼汤。

徐栾漫不经心地吃完饭，刷好碗碟，整理厨房，她觉得自己最擅长的饭菜好像缺了一点味道，吃饭也越来越有些心不在焉。她以为是那点小事搅和的:白天有个家长过来反应孩子的成绩下降，希望自己可以再对他多用心，虽然说得极其客气，但言外之意总有些责怪。

她轻叹一声，早已见怪不怪，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也难免这千篇一律的疲倦。

夜晚，她想跟丈夫聊聊学校里关于教育学硕士的申请名额，学校是市里的名校，虽然她够优秀，但是竞争依然不容小觑，她想和丈夫商量商量，也许还想获得一些额外的鼓励吧。

女人再独立，也想无时无刻获得一种关切。

说也奇怪，从丈夫在晚餐时的埋头只顾吃到此时读报的沉浸，她好像都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谈话时机。

直到丈夫倒床打起呼噜，她从头到底欲言又止。

初秋的夜里，微凉，她被冻醒了，才发现被子被丈夫一人裹得紧紧的，她有些气恼，但没有言语，悄悄起来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一件毛毯裹在了身上。

结过婚的男人退化真快，从前的温柔细语，体贴入微全都演变成不拘小节，粗枝大叶。

徐栾觉得这个卧室的色调太过明亮，有些不安分，睡眠也不似以前那样憨深，夜晚失眠的频率渐渐大了。

徐栾这才发现，这个家原不似以前和丈夫漂泊他乡辗转打拼之际期许的那样有魅力。

日子照常进行着，热爱了很多年的教书事业也慢慢褪色，原来瓶颈期不是停留在职业计划书上，而是立体地走到了生活的各个角落。她发现现在的学生也变得越来越躁动，不像早几年毕业的孩子，单纯而又依恋老师，听话又顺从，格外省心。

就像是衣服上的一个斑点，没注意到可以忽略不计，一旦放在了心上就被无限放大，徐栾的内心疙疙瘩瘩的，渗透到学校工作的每个环节。

渐渐地，在学校的操场上，走廊边，会议桌...徐栾的笑容不似往日那般真诚彻底。

有一次班上的学生还在背地里讨论说徐老师最近老爱发火，嗤笑她可能是更年期到了。

这一幕刚巧被同事们聊天时当来笑话讲，徐栾在门边无意听见后，满怀心事，脸色很不好看。

但是她没有发火，她一直都极度保持着自己的优雅，她没有相交甚笃的朋友，但也没有真正的敌人。

等到日落，一切忙碌都被勤劳的双手安抚后，徐栾想和丈夫聊聊工作的琐碎，倾诉下白日的艰辛，丈夫却在前言不搭后语的哼哼唧唧中很快入梦。

无独有偶，生活安逸时风平浪静，可稍有一丝风吹草动，平原里的各色就能演绎成一场狂风暴雨般急骤，就像是一只被猎人发现的兔子，随时被追赶，被迫着四处逃窜。

这一天正在准备教育学硕士申请资料的徐栾接到了一通电话，对方是教导处主任，说是步步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了，还非常不服处理，差点跟老师也呛上了。

徐栾内心砰砰跳动，一种隐隐的不安在被理智地压抑，希图用现实来释解，她匆忙地打了一辆出租车跑去了新城小学，无奈地接受校方的批评，低眉颔首跟儿子站在一起，一声不响。

一起回家时，她看了看步步，慢慢张开嘴道:“步步，为什么打架？妈妈一直觉得你很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徐栾还未说完停了下来，她在想儿子该如何回应她才显得他做这件事很合理。

可是，出乎意料地是，步步竟突然大声冲她喊了起来:“不要再跟我提‘乖’，我都成了最无聊只会学习的怪人了！”

徐栾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儿子的反常为何如此突兀。她觉得仿佛一瞬间儿子突然从他眼前消失。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在儿子甩手扬长而去之后，她看见了一个跌跌撞撞，四面摇摆的胖乎乎娃娃，咯咯咯地笑着，冲向自己的怀抱，紧紧搂着自己的脖子，用脸亲昵地摩挲。

她在回忆里模糊了双眼，虽然步步的身影刚刚还在眼前，此刻，她却突然好想恋。

晚饭后，她跟丈夫提起时，说觉得步步变了，他却云淡风轻来了句:“不用太在乎，顺其自然就好，没有不闯祸的孩子。”

看来他完全误解了自己的话，她在意的不是他打架这件事，她担心的是儿子事后的态度。

这个男人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可爱了。她心里有些不甘，当年自己情貌兼得，追求自己的男生不少，而她选择了一个她自己觉得很值的男人——秦柯。

追溯过去，她陪着他一步步艰辛地搭建起不豪华但安稳的小窝，当然因为爱，他们才熬过了那些年岁月的困顿。那时，虽辛苦却还有幸福可寻。

现在呢？虽然秦柯在工作时很认真，一回到家里就像放飞的鸟儿一样无拘无束，脏衣服乱扔，吃完饭随手扔，孩子从来不管，打游戏起劲时徐栾怎么喊他都听不到。

还有，自己说的话，秦柯听懂的也越来越少。有时，也许根本不想听。这个家，她越来越想逃避。

一个月后，学校的教育学硕士申请事项尘埃落定，徐栾的资料又被退回了办公桌，她的申请被拒绝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学校里议论纷纷，曾经事事尽心，进步明显的徐栾，近几天把课上得也颠倒众生。

今晚，她想喝酒，不想回家做饭了，一个人彳亍到附近的酒吧，试图借酒浇愁。

说来也巧，她遇见了高中同学李云楠，老同学相遇，分外惊喜。她记得他，女性的直觉告诉她，他也曾对自己动过心。

李云楠所见过的徐栾一直都是彬彬有礼，大家闺秀的做派，今晚的她却酒憨处恣情又随意，看得人眼饧心荡。推杯换盏间，他晃动着酒杯，语带俏皮:“高中时，觉得你就是个乖乖女，好学生，清冷不可靠近，那时候想追你的可多了，可都不敢啊。”

‘乖’这个字像是个催眠暗语，徐栾突然哈哈大笑，再加上李云楠的一席温柔和安慰之语又唤起了她在现实疲劳里关于往日的一丝丝少女情怀。

此时，李云楠的陪伴和细心劝解就是那个离家小女孩在饥肠辘辘时遇到的一碗面，所有的善淋漓尽显。而相比之下，秦柯的处处忽略早已兵败如山倒。

她大脑里某处监管控制的区域也慢慢深眠，沦陷，酒越喝越多，终于不省人事。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大床房里，身上一丝不挂，警惕的铃声骤然响起，但显然所有的一切都为时已晚，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她的脑袋因为宿醉疼得厉害，心里因为愧疚也忐忑不安，整个人心浮气躁，使劲回忆酒后的事情，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她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啪啪作响。

天空好似昏昏沉沉的，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流出，她可是一名教师啊，是一位母亲，是一位妻子，怎么能这样散荡？她在心里无数遍凌迟着自己，不断地询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不在家里而在这里？”

此时的她就像在大海里无依无靠的随浪飘荡，心无所依，由内到外都是恐惧。她突然好想站在2002房间门口，右手找寻钥匙，左手拎着刚买的菜，今天，连做好饭菜迎接他父子俩的笑容也提前准备好了。

可惜...

正在她拼命想要回到家时，房间的门开了，李云楠笑容和善地走进来，“你醒啦？”

看着她落寞不知所措的神情，他又立马补充:“你昨晚喝多了，吐了你我一身，额...对了，还有车子，我让服务员帮你脱了睡的。”

站在旁边的服务员对她微微点头，笑容可掬，徐栾稍显尴尬，摸了摸头发，这种样子，她还很少在外人面前露过呢。

徐栾望了望天空，觉得天很高远，天很湛蓝，虽然有乌云，但是更显真实。她突然很想那个家，很想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