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殿》: 一段有神助攻的爱情传奇

唐玄宗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大概是文人墨客们最为津津乐道的爱情之一了。唐有白居易的《长恨歌》，元有白朴的《梧桐雨》，明有吴世美的《惊鸿记》，至有清一代，便有了洪昇的《长生殿》。为世人称颂的经典剧作大抵不是一蹴而就的，《长生殿》也不例外，它分上下两卷，共五十出，三易其稿，历十余年乃成。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长生殿》而声名鹊起的洪昇却因为在孝懿皇后丧期内仍然观看《长生殿》被革职回乡，并酒醉落水而亡，竟然与诗仙李白在传说中的结局有几分相似。

传奇人写传奇剧，多情剧演多情人，且来看看《长生殿》中是如何在清代的文化背景下，如何在洪昇的想象空间中重新诠释这段凄凉唯美的爱情。

其实《长生殿》的故事已经耳熟能详，唐玄宗与杨玉环七夕定情，继而安史之乱，杨玉环白绫系颈，命丧马嵬，而玄宗则孤苦伶仃，忧伤终老。但故事到了洪昇笔下，一改文学作品中“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的悲苦基调，反而在悲伤与思念的表层之下，将他们之间的情缘写成了一段有神助攻的爱情传奇。

《长生殿》以“钗盒情缘”为定情信物，这两件信物伴随着杨玉环与唐玄宗的甜蜜时期，见证了二人如小夫妻一般的吃醋拌嘴，旁观了玄宗对玉环的宠爱日加，如果它通了灵性的话，也许在杨玉环斗胆上翠阁查寝时还曾在她袖中暗自偷笑了唐玄宗一番。这金钗与钿盒，也曾听见七月七日长生殿上杨玉环与唐玄宗的深情密誓：“愿世世生生，共为夫妇，永不相离。”只不过此时听见这段誓言的不止有作为爱情信物的钗钿，还有那时在鹊桥上相会的牛郎和织女这两位神仙，而他们，便是神助攻的第一梯队成员了。

《长生殿》的高潮在于“钗盒情缘”与“安史之乱”的碰撞。安禄山攻破长安，唐玄宗仓皇出逃，马嵬坡一夜，军士哗变，趁乱杀死杨国忠，更要求玄宗亲自下令赐死杨玉环。但是杨玉环又何曾能扭转乾坤、为祸唐朝呢，军士们想要她以死谢罪，不过是为当时动荡不堪的社会找个罪魁祸首，为那时的困境担下责任罢了。面对这种有组织的政变，玄宗纵使对杨贵妃满怀爱恋，却依然没有操控二人命运的能力，在带头军官陈元礼的逼迫下，他成了无能为力的傀儡，只能含泪亲手葬送二人的爱情。

无奈死别之后，玄宗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玉环，夜深人静时最为难熬，每当想起生死相隔的场景，他只能捶胸哀恸“我的玉环啊！”更屡次自我假设，也许自己当时愿意以生命守护玉环的话，或许能够逃过一劫的，再不济也就是二人同归黄泉。思念着杨贵妃的唐玄宗，看着往日里二人携手行过的路，想着并肩看过的景，心中只感到刀尖裁开肺腑一般的剧痛。那尊玄宗主持雕塑的贵妃像，居然也双眸含泪，滑落腮边。

故事到这里，自然尚未结束，《长生殿》中神助攻的第二梯队成员即将出场，他便是马嵬坡的土地公公了。在杨玉环死后，土地公公不仅冒出头来，告知玉环的一缕幽魂她的前世便是蓬莱仙子这件事，还在巡视的时候看见悔意深沉的杨玉环，心生怜惜之意，给了杨玉环幽魂专用的路引，允许她在千里之内随意飘荡。织女在向玉皇大帝进献天锦的路上途经马嵬坡地界，只见一道怨气冲破云霄。在听完马嵬坡土地公公对玉环幽魂近日来反省自己的诸多行为的讲述之后，织女决定向天庭奏请，令杨玉环回归仙位。土地公公更是看这对苦命人生死两茫茫，希望织女能够圆了这对有情人相聚的愿望。可谓助攻到位，细心周全啊。

《长生殿》中神助攻的第三梯队成员杨通幽其实并不属于仙界，但他却有下通冥府，上游仙界的本领。日日思念杨玉环的唐玄宗在朝政稳定之后曾想为她改葬，却发现她的墓穴中只剩下一枚香囊，那是玉环生日当天自己送给她的。道士杨通幽受玄宗之命，来宫中为他寻觅杨玉环的魂魄却未能找到，于是灵魂出窍去了地府。在地府中，后妃是另行造册的，却依然没能发现“杨玉环”三字。杨通幽没有绝望，升跃空中，恰巧遇见了织女。道士和她哭诉了一通唐玄宗有多不容易，感动了织女，便给道士指路蓬莱。杨通幽成功找到了蓬莱山上杨玉环的住处。杨玉环给了他一股金钗，一扇钿盒，还告知他七月七日长生殿上和玄宗“愿生生世世，永为夫妇”的密誓，从而取信于玄宗。并约定在这一年的中秋，请道士引导飞升后的玄宗魂魄与玉环相见。

《长生殿》神助攻的第四梯队成员在中秋之夜带着月桂清香翩然出场，她便是将月宫友情提供给杨玉环与唐玄宗用于相见的嫦娥仙子了。在月宫中，唐玄宗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孔昇真人，二人相见之后抱头痛哭，说着“我的陛下啊！”、“我的玉环啊！”这样家常的语句，可见是真的在真情流露。玉帝应景地发下旨意，让二人在仙界永为夫妻。从此得以圆满二人旧时在长生殿中许下的誓言，也给了故事一个无比圆满的结局。

这部剧本以宫廷生活为主线，穿插社会政治的演变，情节跌宕起伏，是明清日益兴起的市民文化的产物。不得不说，《长生殿》是站在前人基础上的集大成之作，同时不失于创新。它没有像《梧桐雨》中那样将唐玄宗打造成自保的形象，没有像《惊鸿记》中那样加入杨贵妃与安禄山的暧昧情节，反而着力于刻画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力保其中的一点纯粹。大概是人们历尽劫难，心中需要一点温暖，给生活提供些值得期待的内容，故而希望唐玄宗与杨贵妃也能够像正常的小夫妻一般，和和美美，永不分离。于是洪昇便富有童心地添加了些神话气息。在洪昇笔下，两人都是来凡间历劫的神仙，于是种种苦难只是一场梦境罢了。两人真情还在，于是天上地下永相随一起归居月宫，圆满了这对眷属。如此，才造就这篇雅俗共赏、老少咸宜的旷世绝唱。

“佳人绝世，千秋第一冤祸奇。”在洪昇笔下，杨贵妃是一个传奇般的女子，她有着仙界的前世，死后更是能够迅速反省自己之过与杨家之过，全然不是那种只知爱情不知国事的宫廷后妃。作为女子，她皮肤白皙，纤体合度，身怀异香，经久不散，精通音律，体态丰腴却舞姿曼妙。大敌当前之时，能够挺身而出为心爱之人毅然赴死，甚至感动仙班之人，为她与唐明皇的爱情圆满出一份力。在这本《长生殿》中，所有的祸患虽因杨玉环受宠而起，杨玉环本身却是个独一无二的妙人。那些错误，便由洪昇尽数赖在了沉溺于爱情，用人不明的玄宗头上，倒也算不得冤枉。而故事中的那些神助攻们，便成为了主人公爱情主线之外的华彩，让这部经典著作拥有了更加具有人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