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根浸泡在历史的长河里,逐渐老去。她赋予我肉体和灵魂,我所能报答她的,只有一把辛酸的回忆!
2017年8月25日 星期五 多云
老院子被岁月剪成一缕缕回忆,模糊却又清晰。故乡老宅院的东屋是两间土坯房,它是父亲的婚房。岁月流转,如今,墙根处的土坯已经破损剥落,瘦骨嶙峋,露出坯芯,这让整座房屋给人一种摇摇欲坠感,使每个进这屋子的人提心吊胆。
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有过年那几天才会有。
我对父亲说,把它拆了,再盖两间砖房吧,回来过年也安全些。
父亲不乐意了,这是我和你母亲的见证,我们全家的根,就凭你小子的一句话,说拆就拆了,除非我进土了。
趁春节前几天的空隙,父亲爬上屋顶把风化的旧瓦统统换了,我执意要上去替他,他抿嘴一笑,干这活要的不是力气,别仰仗着自己年轻小瞧了你爹。
揭瓦要按次序来,要不揭了这块,伤了另一块,还有就是脚下,踩不到房檩上,得把你漏下去,摔个好歹。盲目蛮干,这屋子也得毁了。
父亲的一番话,我只好老老实实站在下面给他递瓦。
换下来的旧瓦,轻轻往地上一摔就粉碎,像咬在嘴里的酥糕,刚过了嘴唇,还没碰到牙,就化入口中。
这瓦得经过多少个日晒,多少次风吹雨淋,才腐蚀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记得有一年冬天,离我家不远的四奶,八十多岁,平时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过门槛时摔了一跤,自此卧床不起,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这世间,最无情的莫过于岁月,它悄无声息,偷走你的年轻活力,把皱纹和脆弱嵌入你的身体,将死亡向你步步逼近,让你始料未及。
我拿着铲子,不放过院子的角角落落,杂草,枯枝败叶全部归拢一处,火起,把荒芜燃成一堆灰烬。这工作,每年都要进行一次,像是对老院的一种神圣的朝拜。
曾经,在这座土坯房里,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有过多少欢声笑语,悲伤哭泣。
那年,我刚学会说话,在一个暴雨倾盆,雷电交加的夜晚,我躺在母亲怀里,看着窗外天空中像爪牙一样疾速闪现的电光,不停的喊怕。
雨越下越大,地上积水肆虐,渐渐地屋里也开始泛滥,水桶都漂起来,父亲拿盆子不停的往外泼。母亲担心土坯造的墙根会被雨水泡倒,紧紧地搂住我,她的泪水从我的脸上划过。
雨下了一天一夜,父亲泼了一天一夜,老屋挺了过去。明媚的阳光下,它坚挺地矗立在院子里。母亲抱着我,开心地笑了。
老屋的北山墙上,有一个盆子大小的洞,虽然后来被糊住了,但依然留下不同于别处的痕迹。它曾经的功能是出牛粪。
屋子的北半间,之前是牛圈,正对房门靠墙安放着一口牛槽。那时,我们一家几口就这样人畜共处一室,蜷缩在两间屋子里。
屋子中间的房梁下,用木板隔开,里间靠后墙放一张床,床前是土锅灶,柴禾就堆在床前。父亲从煤窑做工回来,打口袋里掏出来几个粘着煤屑的肉包子,是他上车前买的,没舍得吃。
昏黄的油灯下,一家人吃着肉包子,笑声,久别重逢的说话声,回荡在屋子里,充满整个院子,浮着夜色,飘向缀满星星的天空。弥漫在童年的记忆里,随着时光流逝,越发清晰,却又令人难以捉摸,朦朦胧胧,让人回味无穷。
多年后,两间土坯房老了,院子老了,父母也老了。
他们的牙齿变得如旧瓦般残缺不全,面庞似墙上雨水冲刷成的沟壑,手背跟皲裂的枣树皮一样苍老,青筋凸起;他们两鬓的白发,犹如深秋里院墙上枯萎的杂草,残败稀疏。
整个村子也老了。
这些年,村里空院子越来越多。倘若不是过年,很少能见到年轻人的影子,他们都在外面闯荡,家里只留下走不出去的老人和孩童。
院子里,屋顶上,房前屋后,杂草丛生,成了昆虫和鸟儿们的天堂。这里很静,没有人类的威胁,它们安然自得。欢快地鸣叫,旺盛的繁衍生息。
老屋养大了一代又一代人,他们一个个像羽翼丰满的雏鸟,离开了巢穴,外出觅食。而她仍理所当然的坚守着岗位,静待子女们的归来。可能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抑或是风雨交加的夜晚,再或者是鞭炮齐鸣的新年,他们风尘仆仆的回到老屋,把酒言欢。
无时无刻,只要老屋还没有倒下,没有被人们拆除,她都在等着我们,等着我们把欢乐,痛苦,统统带回来。她分享着我们的欢乐,分担着我们的痛苦。
即便是处在天涯海角的我们,把她忘记在九霄云外,然而,在某个瞬间,你会记起她,莫名地怀念,甚至黯然落泪。就像那一年,你和父亲在月光下,共同举杯饮下的一盅老酒,味道甘冽,醇正,绵长。
时过境迁,这老屋终究会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逐渐夷为平地,而后长满野草、树木,变成高楼大厦、工厂。或是在无限的久远,地壳变动,隆起一座座崇山峻岭,凹成江河湖海。
这些以后的以后都将不得而知。
唯一不变的永恒,是她对我的养育之恩。
曾经在那片土地上,在那座院落,在那间土坯垒成的老屋,有过我呱呱坠地的哭声,有过我成长的百味,有过全家几代人的心酸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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