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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书柜,静静地安放着《圣经》、《基督山伯爵》、《傲慢与偏见》还有盗版的黄仁宇全集。
一座高达天花板的书柜使得年代和身份得到磨灭,基督教经典足以与商品经济下的劣质产物并驾齐驱,这是一种悲哀。
我的眼神徜徉,直到遇见厚厚的海子,忽然仿佛得到安放,像是一头野鹿,奔跑得累了,忽然在浓荫遍地的密林停息,在溪水潺潺里寻觅自己的倒影。
我却没有起身将它取下来,因为溪水浑浊,或者是眼神朦胧,那只鹿再也找不着从前披着花瓣与夕阳的辉煌模样。
年轻时读海子,连篇累牍,像流浪漫步,荒野远足,有连绵起伏的山岭,有扑面而来的风沙,有黑暗房子里藏在桌底下的鬼,有一个人寂寞的丰腴。
但是从来没有痛苦,没有沧桑,没有灵魂的撕裂,还有一望无际的荒芜,只有渐行渐远还生的猝不及防的,身不由己的忧郁。
我认识过一个眉眼深沉,手长脚长的男孩子,他疯狂迷恋海子的诗歌,并且尝试自己写诗,送给心仪的女孩,送给被他为赋新词强说愁,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未老先衰观照的人生。
从来也没有为那些字眼里抑郁的暴力,沉重的寂寞,还有深处悬崖的边缘惶恐与沉沦的满足感而吓哭,也没有为那种顾影自怜,孤芳自赏的绝望美感落泪。
多年后,我在一个角落里读杜拉斯,读她对写作的执念,对孤独的审判,对政治的狂热,对酒精的迷恋,还有尘世间的爱欲。
越是看似疏离的灵魂,也许越是扎根艰深。
那个穿着白T恤,黑色长裤的男孩子在我身前徘徊,小心翼翼地整理着书柜上的书籍,我看见他的背影,他在做一件自己觉着有意义的事情,而我只是见证。
书柜顶端靠着一张叼着烟斗的赫本,那是《蒂凡尼的早餐》里的美丽俏佳人,那个打扮得风采卓然的妓女,再多光芒闪耀,再玲珑曼妙,再在夕阳余晖里唱一支纯洁美丽的歌,也无法掩盖她不过是一个妓女的本质,虽然,她未必有志于此,我指的是曾几何时。
那个男人不会懂得我心里所思所想,我意识流的河,他只是一个衣着整齐的过客,他从未想过一头扎入,他也无路可走。他从来不曾溅湿过他的衣角,所以他寂寞,一如我。
或许他一生都不会出现在任何一本书当中,或许我们最终无法与那个渴望成为的自己狭路相逢,或许我们会老去沧桑得可怕,或许我们爱过的人早就尸骨已寒,或许喜马拉雅山峰的某一处正经历雪崩。
或许我们任何人,终其一生都不得不与孤独患难与共。
在朋友圈里看到那个旅途中认识的男人,坐在河边的青青草地上,穿着藏族特色的民族服装,高昂着头,弹着吉他,唱着周云蓬的《九月》,不知何故,我已经鼻酸流泪。
很多年后,你会身披铠甲,你会无欲则刚,你会愈挫愈勇,你会遍体鳞伤,你不会再去那个勾起你感伤回忆的地方,你会忘记十年前是怎样的一句话让你化作春泥,你会放弃被一首歌拨动心弦唤醒流泪的错觉,你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走到哪里都是一副风尘仆仆,过尽千帆的寂寞顽强模样。
很多年后,你把远方藏进了红木箱子里,或者装进皮糙肉厚的行囊,你把远方含在一口灼热滚烫的酒里,或者是一场梦啼妆泪红阑干的深梦里,你把远方裹在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歌声中,或者是小摊上烟气袅袅的迷离屏风后的眼红叹息中。
很多年后,你把海子的诗歌撕成碎片,像是告别一次肆无忌惮,任意妄为的青春岁月,终于顺水推舟地将自己谋杀,安安心心做一只尘埃扑扑的,飞不起来的凤凰,很多年后,你读的每一本书都教会你如何做一个安于所遇,灵魂安定,四平八稳的人。
你终于明白了,「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的深沉意味,人生不是翻越一座山的问题,人生是翻越一座山,还要翻越另一座山的问题。
我却还在询问,「一个叫木头,一个叫马尾」的问题,只是没有人会给予我答案。
有关于生存的问题,从来没有人能够给予答案,或许它本就没有那么神秘。
木头是站在草原上眺望远方却未曾出发的我,我在黄昏中站立成一棵孤独却深刻的树,马尾是飘飘荡荡,迎风招展,意气昂扬,永远年轻,永远流浪的我,我在蹄声哒哒里去皈依那个异国他乡的寂寞画家,我要狂奔向他色彩浓烈的画里弥漫的死亡气息,我要让自己浑身赤裸地化身一团火焰,在他的麦田里熄灭。
可是骨子里的飞扬和尘世里的羁绊让他从来没有摆脱「今天」的诱惑,或者说重负,所以他才会一遍一遍地吟诵,「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多少人在这句诗里寻觅现实安稳,心灵明媚的精神寄托,可是我,读到一次,都感到一次的支离破碎。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明天」的庇佑,有许多人会在今夜死去,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有许多人会在今夜殉情,病逝,或者寂寞而死,有许多人会久而久之忘记这首歌。
正如我忘记,此时此刻,还是暑热渐退的八月,离九月,还有很遥远的一段距离,很漫长的一段时间,就像我在参星,望着商星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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