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嫁女

作者: 双耳不闻 | 来源:发表于2017-09-26 15:58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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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市空气不好,我决定下乡走走。也没有传说中的蓝天白云,确是清风入耳甚是惬意。黄昏时去了村头的一家小店,听说老板是本土人,用自家的地养这一家店,用这一家店,养活一家人。于是吃食全素,仿佛是在修行。

    现在的农村,条件比城市好,可是家家户户的楼房多是被一把锁锁了,刚进冬季,全村到头也没见着年轻人,问起都说是外出打工了。

    想想,叹叹,我又何尝不是游子一个。

    这日正在店里饮茶,忽见一面容姣好的女子走近,她极豪放地对老板喊:“焦大妈快点给我上俩菜,饿死我了。”喊完便一屁股坐我对面,坐下才问:“这里没人吧?”

    我摇摇头。

    她是我在这里见到的第一个年轻人,于是我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也不算妙龄,三十左右,画了浅浅的妆,眉眼略深,身材极好,穿着紧身薄毛衣配小短裙长筒靴,阳光斜照过她的侧脸,显得格外炫目。

    存着挑逗的心思,我为她倒了杯茶道:“美女是来旅游的?”

    她端起茶杯一饮而进,又抓了把花生一边剥一边说:“旅游啥啊,这儿是我家!”

    “哦?”我不无好奇地接了句。这时菜上上来了,老板一边抱歉地对我笑一边嚷她:“我说阿丽,你正经点好不,成天穿的跟什么似的!”说罢就急急忙忙走了。对面的阿丽不屑地哼了声,夹起菜就往嘴里送,一边嚼一边说:“真是迂腐,不就是穿得时髦点吗?真是!”似乎在对我说,又像在自言自语。

    我笑笑,继续喝我的茶吃我的花生。不得不说,这农家自种自炒的花生真是不错。

    后来的每一天,我都能在那家店里遇到她。她穿得很淑女可是她的嗓门很大,村里来这吃饭的人似乎都认识她,她走了之后有人会小声议论,不过话题都会在叹气声中中止。终于有一天,当她再次坐在我面前狼吞虎咽的时候,她对我说:“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是城里人,可也不像是受了什么打击来散心的,这小村也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把视线从窗外转过来,恰好碰到她一个极具魅惑力的笑。

    我笑笑:“你很想知道?”

    她使劲把嘴里的饭菜吞进去,一脸好奇地点点头。

    我轻轻拨弄下杯耳,杯子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杯耳指向我的心口。我拿起杯子抿了一口,无所谓地说道:“拿你的故事来交换,我就告诉你。”

    她有片刻地愣住,之后郑重其事地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回答:“好!”

    她的故事开始于十八岁。这个小村子并不是她的家乡。她初中读完就和村里的姑娘一起辍学去广东打工,那是十多年前,电视网络还没有普及,她们在那里看到无尽的奢华和糜烂,也在那里了解到人生会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电视剧里把它叫做爱情。

    她们在广东一年又一年地呆,每年年关就光鲜亮丽地回来,过完年再去过狗一样白昼颠倒的生活。

    说这些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全是嘲讽,可我对这种生活的悲哀向来不感兴趣,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乏意,在喝了一杯茶后结束了冗长的倾诉进入到了她的十八岁。

    十八岁年关,回到家父母催着她去相亲,遇人就说帮我家闺女操操心。就在短短的一个月里,她见到的男人比她过去几年见到的都多,可她心中有着对爱情的美好想象。

    “那时天真……”她说,“以为爱情真的能战胜一切,包括生活。”

    对了,就在她去到广州的第三年,有个同厂子里的年轻小伙对她特别好,嘘寒问暖,情人节送玫瑰平安夜送苹果,会在天突然变冷的时候把她拥入怀中,她越来越离不开他,她以为这就是爱情,或者说也许本来这就是爱情。她拒绝了所有相亲遇到的男人,在父母更多的言语催促下她说,我非他不嫁。

    那一年,打工仔刚满二十岁。广东人。

    她在没有人祝福的情况下远嫁它乡,送她走的那天一向软弱的母亲没有流泪,反而笑着对所有来贺喜的人说同喜。她说那年父母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到年龄了,该结婚了。

    后来她一直怀疑,他们是真的怕她年龄太大嫁不出去,还是是农家人惯有的完成任务。他们说她和打工仔不适合,可从头到尾也没有阻拦,嫁妆依然给,她说也许他们当态度强硬一点她就不会嫁。

    我淡淡地笑开,他们只是爱你,爱得太盲目。

    她停下喝口茶,笑着问我:“你们男人会相信没有物质的爱情,和婚姻吗?”

    我托腮想想,道:“信!不过前提是我很有钱。”

    她挥挥手:“这个笑话不好笑!”

    故事继续。

    嫁去广东之后他们都还是打工仔,过着白天黑夜颠倒不清的生活,半年后她怀孕了,强撑着工作六个月后她去请产假,老板告诉她,要么不干要么继续,四个月的假期没有人可以批。她跟老板协商很久,最后还是以被炒鱿鱼告终,晚上回去做了晚饭可当打工仔知道她丢了工作顿时怒火中烧。他们的感情在这里出现裂痕,产前还好他对她依然宠着,可产后不到一月他就开始催着她出去找工作。

    孩子没人带,工作又不好找,于是他们日复一日地吵架,打闹,最终离婚分道扬镳。他们离婚那天晚上他和她去了租住房附近一家西餐厅,她一直想去,却苦于经济。他说对不起,他说我浪费了你的青春,他说如果可以重来我死也不会娶你。他说我真的很难过。

    “难过,谁不会。”她苦笑道,“那时候觉得,我的青春我的人生都死在那家西餐厅里了。”

    杯里的茶凉了,我欺身把它倒掉,然后做了请的手势,示意她继续。

    她回了家乡,父母在得知他们已经离婚之后沉默了很久,那段时间家里没有一点人气。他们照常下地耕种,出去也照常与邻居说说笑笑。一个月后她终于受不了,那天停了电,她说她始终忘不了昏暗的蜡烛灯光摇摇晃晃,在黑夜里挣扎着明亮却很是奢侈。她问他们究竟是什么意思,父亲一巴掌甩在她脸上说:“当初不让你嫁你非要,过不下去了来家里发脾气,我给你吃给你住就养出你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知道以前像你这样的都是要蹲灶脚要浸猪笼的!”吼完就坐到旁边抽闷烟。

    母亲在旁边看着,哭着,却一个字都不说。

    她捂着脸,憋了半天却只憋出一句:“早说啊!”然后转身就走。那是新年前十多天,没有下雪空气也很冷,夜尤其黑。她一个人徒步走到镇上的车站,没有晚班车,她就在同样昏黄又摇晃的路灯下坐了一夜。

    “不好意思,”我打断她,“你,没有亲兄弟姐妹之类的?”

    她把刚剥的花生米丢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有,有个姐姐有个弟弟,姐姐嫁了不远处的庄稼汉,弟弟读完大学找了体面的工作至今未婚,只是我的故事里他们没有存在的意义。”

    我似有所悟地点点头,看看外面,太阳还剩一半,柔和的阳光洒了一地金黄,似乎有风,突发奇想地,我提议找个静谧的地方接着聊。

    她起身走到门口,说你真是个毫无重点的人。

    我耸耸肩:“没办法,在美女面前,脑子里向来装的都是浆糊。”

    她没回话,自顾自往前走着。这里她比我熟,于是我自觉地跟着,她的影子压着我的脚,风中淌过甜腻的味道。

    她把我带到一个山头,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村庄和流过的河水还有天边的半个太阳。我坐到她身边,示意她继续她的故事。

    她躺到地上,闭上眼,才又开始讲。

    她离开了家乡,也没有去广东,她只对这两个地方熟悉可这两个地方都成了她的禁地。她长得很漂亮,即便是带着孩子追她的人依然很多。于是在到了上海以后,她跟了一个“有钱人”。准确来说,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钱,只知道他每天西装革履忙进忙出各种应酬,他给她买她想要的很多东西,衣服鞋子化妆品和包。他说他爱她,她也说她爱他,可她自己知道她爱的是他给的安逸且奢靡的生活不是他。她住在他的房子里,不用工作就只是带带孩子做做家务。

    他们在一起第三个月,他向她坦白,他已婚,只是由于老婆身体原因没能有一个孩子,他不喜欢孩子可他的年龄需要一个孩子,并且他老婆知道她的存在。

    虽然存过幻想,可得知这些的时候她异常平静地说没关系,之后依然像往常一样对他。第二天他老婆找到她,雍容华贵气质出众的妇人,她迎她进屋。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坐定后说:“给你两条路,要么滚,要么弄死那个野种!”

    她平静地问她为什么。妇人说她深爱他,不能为他生孩子她可以把他拱手让人,可她不允许他为别人养孩子。

    她笑着送她离开,晚上抱着孩子一夜无眠,第二天她把他送到当地福利院,狠下心才走不远回去就再也找不到她的孩子。那天她跪在福利院门口哭到天黑。

    她终于又一次穿上嫁衣,华丽的礼服拖了一地,他套在她手上的戒指光芒夺目,她将大捧的手花丢在宾客群中,那么多人对她说恭喜。那天美到跟梦一样,只是心口,会狠狠地疼,像活活被剜了一块肉。

    “你懂被挖掉一块肉的感觉吗?”她突然坐起来问我。

    我看着远方,有点被她突然的提问吓到,反应片刻才说:“以前用刀划伤过手臂,算吗?”

    “那只是百分之一的疼。”她重新躺下,“把你那种疼再放大一百倍就是了。”

    我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摸摸手腕。

    婚后她过上了全职家庭主妇的生活,一年后她又生下一个男孩。这可把那“有钱人”高兴坏了,每天燕窝鱼翅地把她养着,出院回家后就请了专业奶妈来带孩子。

    她的日子过得极舒服,却也极度空虚。

    “有钱人”很忙,每天都有不同的应酬和饭局,她怀胎十月坐月子一月,这期间他几乎没在家里过过夜。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从来不说。这时的她二十四岁。却因为两次生育身材走形,起初他也不说,到儿子周岁不久,他抱着她说:“你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吸引我了。”

    他总是这样,连绝情的时候都如此谦和。只是听到这样的话,她还是会难过,即便真的不曾爱过?

    再多一点时间,有个女孩来敲她家的门,确实是女孩,看起来还是学生模样,脸嫩得能掐出水来。

    她一脸鄙夷地看她,耀武扬威地让她赶紧离开他。她说哦,可是我才是他老婆。女孩当在自己家一样将自己丢进沙发上,打量了四周把眼光定格在她身上,说:“你?不也是抢人家老公的小三?”

    她没有说话,不是不说,而是根本就没有话可以反驳。

    女孩在他们家里呆了半天,一直是女主人的姿态,也说了很多,只是她已经不记得她说了什么,只记得最后她走的时候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不配!”

    第三天,仅仅只是第三天,她就又一次领到了结婚证。出办证厅的时候他对她说对不起,她把自己丢进他的怀里说:“我只想知道,我的孩子哪儿去了,他才五岁!”

    她感觉到他的身子在颤抖,可最终他也只说了一句对不起。儿子归了他,她终于孑然一身。她每天都去那家福利院,问过院长可院长说从来没有见过那小孩儿的资料。她很绝望,可始终抱有微弱的希望,直到福利院被强拆,孤儿们被分送到方向各异的福利院。

    那是冬天,她的心被凛冽的风吹成了废墟。

    她说:“你信不信,女人的爱情婚姻观分三个阶段,一是天真,二是势力,三才是现实?”

    我回道:“其实男人的爱情婚姻观也分三个阶段,一是纯粹清冷,二是热情浓烈,三是浅淡冷漠。”

    “哦?”她饶有兴趣地起身打量我,“怎么,终于记起要跟我讲你的故事了?”

    我被她的声音拉回神来,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中我竟说了不该说的话。本想说没什么,哪知被她抢先道:“你讲吧,听听故事也不错。”

    太阳已经落下去,天边有了闪闪烁烁的星星。我懊恼地想,反正我和她也只是萍水相逢,讲就讲吧,反正不久后离开谁也不认识谁。这么一想心里舒坦很多,那些被埋在心里的过去一幕幕地浮现在脑海。

    我是很平凡的城里人,上最好的小学最好的中学最终大学考了个不痛不痒的学校。高中时喜欢隔壁班一个女生,她不漂亮,却很耐看,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特别喜欢看阳光落在她脸上的感觉。那时很单纯,单纯到想着只要能远远地看着她就好。好巧不巧地大学和它上了同一所学校,都进了学生会,每天一起做事看着她忙碌看着她笑或者怒都觉得格外地开心,那时觉得要是能够这样一辈子就好了。可大三那年,她跟同是学生会的一男生在一起了。我们三个关系很好,于是每天看着他们秀恩爱叫嚣着让他们请吃饭。

    因为男生担任着重要职务,在大家多次要求下,他们请了关系要好的一群人吃饭庆祝他们在一起。那天我躲在角落疯狂地喝酒,她问我怎么了,我把酒瓶摔到地上喊,终于把哥们儿嫁出去了,我高兴!她开玩笑说:看在咱老同学的份上,以后他欺负我你可得帮我啊。我大手一挥:行行行,没问题,他丫的要是敢动你一根头发老子把他揍成屎!大家都笑了,可我说完就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我酒量本来很好,可我觉得,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三下开始安排实习,我们几乎做了同样的决定:退学生会。散伙的那天大家聚在一起又吃了一顿饭,他们还是很恩爱,我看着他为她挡酒看着他把她拥进怀里,看着阳光落在她脸上弄乱了她的发却是他帮她去理。我没命地喝,这次没有醉倒,视野里清晰地重放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情景。

    后来的一年我们几乎没有见面,偶尔会电话短信联系一下却也只是说些寒暄的话。大四拍毕业照,不知谁提出咱学生会的拍个全家福,一呼百应。

    终于又见到她,也许是太久没见,总觉得她变得成熟了。拍毕业照的时候他男朋友左手搭在我肩上右手搂着她的腰,后来在照片上看到,她轻轻地偎在他怀里笑得格外甜蜜。

    拍完照大家一起去吃饭,大家拼命地喝拼命地灌,她男朋友已经被放倒,我看到她摇摇晃晃地往洗手间走,等了很久也不见回来,过去看发现她坐在洗手间旁的楼梯上。看到我她笑着说,想躲一下都不行,你们真狠!

    我尴尬地站在原地,见她要起来,忙说,我只是担心你出事所以来看看。

    她甩甩手,我没事,今儿个开心嘛!虽是随便一甩,却差点害得她跌倒,我扶住她,她半个身子陷在我怀里,纤细的手指划过我的掌心。这是她第一次离我这么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我冒出一句:“我喜欢你!”

    她抬头很认真地看我,然后推开我,跌跌撞撞地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说:“没有谁能等谁太久,喜欢也敌不过时间的。”

    那日散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她出嫁那天给我发请柬,上面写着一句话:有些话早点说,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这是后话。我无从得知她后来过得怎样,只知道最终她没有嫁给我的那个“兄弟”。大学时期的爱情,大抵是会夭折的。

    “你们学生啊,真是矫情,这算个什么破事儿!”正讲得入神,忽然听到阿丽打断我。我看她一眼,她不屑地哼了声说:“继续继续。”

    大学毕业后我选择直接工作。大四下就签好了工作于是开始做真正的上班族。慢慢的,那女孩在我心中的影像淡了,却也成了一道抹不去的风景线。工作之后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我都极尽圆滑地周旋其中。某天一个女孩问我,她说你的性子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她是另一个部门的人,能力很强,做起事来风风火火,很有领导能力,在短短两年时间内连升三次职成了我的顶头上司。不过我们的交集在我们都还是小职员她问我那句话开始,她让我感觉很特别,我总是在她身上看到很炫目的阳光。她长得不漂亮,准确来说,她脸大胸小眼睛也小是十足的丑女,可是莫名其妙我慢慢开始很关注她,一个人的时候会想到她。那段时间我的生活是混乱的,在这之后不久,我向她表了白。

    她很优秀,她只是长得丑。忘了说,她也很干练。

    在一起的时候她对我格外温柔且依赖,只是不久后她就有了孩子,我说我会对你负责下个月我们就结婚,可就在我定下去拍婚纱照的时间的同时她去医院打了胎。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我们都还年轻,更需要事业。

    我像往常一样抱她入怀,可我觉得我抱着的是一只刺猬,身体和心都被扎得千疮百孔。

    那段时间我像是一颗随时被引爆的炸弹,动不动就会发脾气,每当如此她都一句话不说默默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都说男人的沉默葬送了很多本能够善终的爱情,却很少有人知道,女人只是不沉默,她们沉默起来,比男人要可怕得多。那时候我不明白,安静下来会觉得对不起她,这种纠结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那年情人节。

    有个女同事说跟我在一起很舒服。情人节中午,她约我吃饭然后表白,我说我有女朋友了,她说我知道,就那个丑女嘛,像你这样的人跟她在一起真是浪费。我没说话,走的时候还是拒绝了她。

    回到家女朋友问我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这是她第一次干涉我的私生活,想想挺可笑,我就真的笑了,然后冷冷的说不用你管,说完就自顾自地进了房间。

    那一觉我睡得格外舒坦,可醒来一切都变了。那个在情人节约我吃饭的女孩儿被开除了,而我的工作被其他人分担,虽没有降职却也是变相压制。

    “你女朋友做的?”阿丽问,听得出来她还是很不屑一顾。

    我点点头。天越发黑了,狂野的空气很开阔可是很凉,一丝一丝地穿肤透骨。

    “她要家世没家世,要长相没长相,也能在大公司混得那么好?”

    我扭头看她,她的妆容有些油了,不过还好,“你听谁说,长相跟职位有关系的?”

    她耸耸肩:“听说的。”

    “长相确实可以在某些方面加分,可身居高位的向来是有能力的。”我把视线转到远方,“你以为领导们真的是用下半身经营的公司?”

    “嗯......好像是那么回事,你继续讲吧。”

    我吸口气,又开始了漫长的回忆。

    我去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情人节那天她在公司外等我,看着我们走进饭店,她听到了我们所有对话。我问:“你为什么当时不说?”

    她轻蔑地笑笑:“那样的我显得多被动多下作?”

    我被她堵得说不出话,丢下一句“神经病”转身离开。男人的自尊心向来很强,本来一心对她,可这么一来,我赌气一样地跟不同的女孩儿玩暧昧。女孩儿都不是我们公司的,她无能为力,每当想到这点我就觉得格外解恨。

    对我的花心她一次架都不跟我吵,有次玩过晚上我喝多了酒把一个女孩儿睡了。女孩说她不怪我,她只要和我在一起。我逃一样的跑回家,看到女友坐在沙发上等我,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那一刻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害怕,我跪在她身边向她坦白然后用我所有能说的话道歉,她问我:“你这是来告诉我,你今天要正式甩了我?”

    我哑口无言。

    她说我爱你入了骨,你做任何错事我都可以接受可以原谅,可请你,不要让我绝望。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她像在说跟她无关的事情。

    那天我对自己说,她是个好姑娘,我深爱着她,我要好好对她,可这样不过一周,和我发生过一夜情的女孩被开除,并且在他们公司身败名裂。

    说到这里我很漫长的停顿,阿丽兀自笑开:“你太天真了。”

    我叹口气,是的,我太天真。

    我以为那些女孩和我们公司毫无瓜葛她就无能为力,可偏偏她的能力强到几家老总都要礼让三分,不同公司或合作或竞争,吃着喝着面子就卖出去了。那女孩被两个公司的人骂小三,甚至有人为了讨好我女友捏造了她勾引我的证据。那女孩是无辜的。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蹲在出租屋的角落哭,看到我她只让我滚,她冲我吼,她说你有女朋友了还来招惹我干什么?她说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绝不做小三!我什么都不能说,可我知道,她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可这样我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然后转身离开。

    我的女朋友,她强大到我恐惧,我爱着她可怨恨越来越深。之前说要好好对她的话被我抛在了脑后,我流连于“不干净”的场所,夜夜不归宿,不给她打电话,上班也尽量避开她。我们的爱情变成了捉迷藏,我一味地放纵藏匿,而她一味地忍耐算计。她说过的,她对感情很认真,但不会无理取闹,如果留不住了,她再不舍得也会舍得。

    那天她让我回家,我回去便看到坐在沙发上的她和旁边的行李箱。我终于慌了,几乎是跪倒在她身旁。她说,上一次说的话还记得吗?我说不要让我绝望,这都多久了,我等不起了,咱们俩到此为止。说罢起身要走,我站起来冲她吼,要不是你做事那么绝我会这么跟你呕气?

    她看看我,笑了。

    看着她的笑,我浑身都开始颤抖,那是一种天地要崩塌的恐慌感,我几乎都控制不了自己了,于是后来她执意要走,我千方百计地求她留下以至最后割腕来威胁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我意识模糊时她终于再次看向我,用魔咒一样的声音说,你这样的人,迟早会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这一句话我背了十年,每次做梦它都一定会出现,我觉得和她的这份记忆已经融进了骨血,再也抹杀不掉了。

    我跪着握住她的手,发誓说:“不会再有下次了,否则天打雷劈!”可是世上哪有天打雷劈呢,她掀开我的手,说:“我要的不是承诺,是行动。”

    她总是这样一个人,果断并且直接。

    我说好。

    可长时间流连于莺莺燕燕已经让我忘记了自己的本性,有时我甚至觉得本来我就应该是个浪子,我没办法突然之间就把那些爱慕我的人全部一棍打死,每次拥着她们我都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可当下一个女子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丢兵解甲一败涂地。某个女子的生日,她说希望我能陪她一天,也就是这一天,我彻底失去了我的女朋友。

    我们在街上碰到她,我身边的女子耀武扬威地看她,她面无表情地看我,我低下头,只听到她说了一句“很好!”

    我追回家,她正在收拾行李,我抱着她说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她挣开,一边忙活一边淡淡地说这样的话你已经说过两次了,事不过三。我真正地感觉到恐慌,我觉得我离不开她,没了她我真的能死掉。我哭着跪着求她,她始终无动于衷,我冲她吼:“你走了我还不如去死!”

    她转身看我一眼:“那你去死啊!”

    男人是经不起激的,尤其是隐约听到她的一句“胆小鬼”,我抓起水果刀把自己的手腕划拉出一道口,血就那么流下来,滴在地上啪啪地响。

    她看着我,然后继续收拾东西,路过的时候踩上了我的血。

    我就那么看着,我流出的血液里踩上了她的脚印。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眼里最后一个画面是她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掉,甚至都没再多看我一眼。我想我肯定活不了了,可我还是活过来,医生说是一个男人送我来的,送到就走了。我说哦,摸着被包好的手腕想,她果然,还是这个果决冷静的她?

    “她……一眼都没看你?”阿丽问。

    “没有。”我摇头,“直到我晕厥。”

    “活该!你这样的人——”

    “我这样的人,就该在那时死掉!”我笑了。太阳已经完全隐进去,空气变凉了些。我问她:“你的故事,接下来呢?”

    阿丽皱起眉头:“接下来啊,就没什么了,很平淡。”

    我闭上眼:“讲讲吧!”

    阿丽找不到她的孩子,也不想联系她的前任和前前任,她回了家。

    还是那样的农家,几年不见,爸妈似乎老了二十多岁。她爸看到她喊着要打断她的腿,妈妈却抱着她哭了。

    她觉得那天妈妈的眼泪格外灼热,并且疼。她躺在妈妈怀中,像孩子一样肆无忌惮地哭起来。爸爸丢下棍子,瘫坐在墙边叹气:“这家人哪有隔夜的仇!”

    那段时间她在家里像被供起来一样,爸妈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也不让她做事。她心里过意不去,抓着妈妈的手说对不起。妈妈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到年关街坊邻里都回来了,她听到了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诋毁她的和她一家人的,有个刚二十岁的孩子在她面前嘀咕,骂她是婊子,还说她妈也是婊子才养出个婊子。她怎么骂她她无所谓,可看到妈妈皱褶横生的脸她心如刀绞,差点跟那人打起来。爸爸把她拉回家,妈妈抱住她,说没事,他们嚼舌根子而已,我们又不会少块肉。

    那天她一夜未眠,第二天她让家人随便给她找个死了老婆的嫁了,她知道,在这乡土世界里,她只要按部就班地该婚婚该嫁嫁,老实本分地在适当的年纪做一个恨嫁女,闲言碎语总会走的。

    爸妈不住地叹气,却也只说好。

    她嫁到了这个村子里,一个老实的庄稼人,比她大几岁,得了顽疾不定时会发。他的第一任老婆死了,第二任老婆嫌他拖累她跑了,她是第三任。初来时她想着就这么好好地过下去吧,她任劳任怨,和他一起去了广州,她做工人他卖菜,倒也落了个贤妻良母的名声。

    这样的生活平静如一滩死水,她想就这么一直活到死,可几年后她老公的病情恶化,她们养活自己可以但养不活一个病,她把前任给她的所有东西都卖了可他还是死了。她在他的灵前哭,到岔了气,所有人都劝她可她还是哭。她从来没在那么多人面前哭成那样过,可她就是控制不住,仿佛这样可以把这些年的委屈和悲伤全部哭出来。

    葬礼后她老公的父母对她说:“你是个好媳妇,可我儿不幸,你要走便走吧!”

    她看着他们,想到自己的父母,摇摇头说:“我不走了,我一直呆在这里照顾你们,到死!”

    之后她便留了下来照顾他父母,买些时髦但是便宜的衣服,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下地劳作,最初村里人都说她疯了,可她觉得,只有这样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她说:“各有各的命,我知道!”

    我叹口气,确实,一番轰轰烈烈之后总归是这平淡着的命。每个人都曾不幸,可每个人又都是别人的幸运。如同我。

    我抬头看灰蒙蒙的天空,似乎要下雨了,可阿丽没有要动的意思,我也没有,我们沉浸在各自的过去里无法自拔,可是现在说起来,却是笑着的。

    出院后我开始勤勤恳恳的工作,有段时间我甚至害怕女人,即便深夜时分寂寞至死。不久后我坐上前任的位子,此时她已经出国,听说有了一段完满的婚姻。

    我二十六岁,老板二十八岁的侄女看上了我。她从小长在宠溺的环境里,任性,有很严重的公主病,并且一无所长。老板问我怎么想的,他说他侄女配不上我,他也不会勉强我,只来试试做媒婆。

    我打断他:“她挺好的,漂亮能干,我愿意和她在一起。”

    之后我便过上了小丑一样的生活,她说我没追她让她很没安全感,于是我给她过十二个情人节买玫瑰,在名流汇聚的舞会上像个疯子一样喊:“I love you!”她很幸福地笑,我也笑,可我觉得那样的我并不是我。

    我们很快结婚,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所有人都说祝你幸福白头偕老,可挽上她手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样的婚姻幸福不了。婚后我过得像奴隶,她不工作,整天琢磨着做指甲弄头发,我下班回家还得做饭洗衣,有时累惨了早早地睡了,她又说我不陪她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寡妇。

    我不理她,她就闹,闹着回娘家闹着要离婚。一年后我终于受不了,淡淡地说:“离婚协议书拿来,我立马签!”

    她愣住,然后哭了,像个疯婆子一样指着我的鼻子说:“你敢跟我离婚?你要跟我离婚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就都没有了。”

    我面无表情地回:“我现在有什么?狗一样的生活吗?”

    她坐在地上哭,然后收拾东西回娘家。我过了几天安静的日子,突然想起她最近正怀着孩子,便在周末时买了她喜欢的东西去丈母娘家接她,她妈拉着我说:“孩子,真是苦了你了!”我笑笑,说没事,挺好的。

    是真的挺好,每天被颐指气使,至少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她的脾性依然那样,被我接回来以后更加耀武扬威。我兢兢业业,每天被她呼来喝去。老板看不过去,让我休“产假”。

    挺可笑的。我一个男人,休“产假”。

    她不懂得节制,孕期疯狂地吃,也不运动。在孩子九个月时她走楼梯不小心踩空,虽然被我接住,却还是动了胎气,羊水就那么破了。医生说那是个巨婴,头出来了一半就卡住了。我在产房外等,从天亮等到天黑又等到天亮,得到的是医生的一句要大人还是要孩子。我说要大人,可最后大人和孩子都没了。医生对我说节哀,我摇头表示我没事,却整个人无力地载倒在地。

    他们的葬礼如同我们的婚礼一般隆重。

    我在她的灵柩前一直跪着,到后来甚至觉得腿不是我的。她的父母,我的老板都来劝我,我说我没事可还是跪着。

    虽然累,可早就习惯了,突然只有自己的日子,就只剩下天黑。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上过几天班然后老板放了我的假,他说我应该好好出去走走。我说好,收拾好东西便漫无目的地走,不想去人潮拥挤的地方,不知不觉就来到这里。

    这里很普通,微凉的夜和遍布星斗的天,还有清新的空气和勤恳的庄稼人。其实生活本该如此,哪有那么多的无奈和疼痛,可我偏偏就曾,疼得那么锥心刻骨。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小村,阿丽来为我送行,她说人这一生各有各的不幸最终还是一抔黄土,这是我们的幸运。我抱住她,拍拍她的背,说:“什么幸运和不幸,人本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不过有的人笑着,有的人哭了……”

    她笑了,阳光碎在她脸上落了一地斑驳。

    我踏上火车,前往未知的下一站。

    我们都还活着。

    可也得提醒自己,真的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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