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

作者: 潤筆声声 | 来源:发表于2019-01-12 11:15 被阅读1次
往事如烟

戈壁滩,

深洼子,

四月晚,无风。

驮着背的老女人踩着晚霞的影子,倚坐在焦石上, 捧着不知名的瓦器, 发着呆. 过去五里就是无尽的黄沙和夜里将临的粗暴狂风. 傍晚的云端散下曾经辉映过的历史的光晕,斑斓地打在她的眼镜片上,一直到把她整个人照得暗红暗红的,鲜艳起来,她在思索.对面的那个无尽的出口就是以前的拜占庭,曾经辉煌过的地方.她问自己为何要来这里

她很静,她奇怪自己为何这样安静,她从天津来,她刚退休,她站在这个很大一片深洼子的石头旁想着十天之前,就是她丈夫刑满释放之头一日,那时自己还在阳台里晒被子,在小菜场里和人讨价还价,在沙发上为肥皂剧掉泪.而今天她却在这里以黄沙为床,焦石为枕.

我疯了,她对自己说.

一千年前,一个叫薛壮士的工匠,背着一个四方的盒子,正穿过长安,西行而来, ,傍晚的时候,他躲到树下,从怀中摸出一根木签,用石头划了一道口子。拿出大馍咬起来,月光下,签上的103道口子照得像是新刻的一般。

“或许再划上103道口子,就能找到婆娘”他想。

薛壮士出生在离贵州不远的一个小村落里。由于皇室争权导致的兵荒马乱,很多的叛逆的士官和僧侣逃亡到了这里,随之也有一些工匠。这些人马便在村里开挖了窑洞,烧瓷和制作颜料。僧侣们呢,就住到了山洞石窟里继续修炼,畅想着在这动荡年月能够皈依佛祖的庇护。为了得到这种庇护,工匠和村民们安家立命,都为这些僧侣制造必要的生存用品和洞内装饰,希望在天有灵,能够在这里看到人间的飞天和生息炊烟。薛壮士是个当地人,身强力壮,面容英俊,自然地就加入到了这个行列,学习烧瓷和兼作管理窑厂事务,烧窑师傅有一个女儿,秀艳俊美,天生生就的美人坯子,乳名宝儿就这样,薛和宝儿在日常频繁的接触,耳厮鬓摩中产生爱情,多少次的花前月下,对灯做影。给这偏乡僻壤的地方染就了栩栩春意。

无奈,好景不长,唐王初立,改归建制。这个地方也就纳入体制,建立驿站,分封册立。

正是建国安定,上下升腾之际,全国选美入宫偏偏将宝儿选了去。多少个偶然性就是在这样的历史因素中造就了凄美的分离。当宝儿热泪滚滚和薛壮士共同烧就最后一个瓷器的时候,也同时将自己的贞操献给了他,二人信誓旦旦总有一天还会见面,长相厮守。就是这个瓦瓮,薛壮士将宝儿给予给他的这两句话烧印在了瓦瓮里。深深印就了情之所期,爱之所归。宝儿走了,却走的再无了归期。

几年过去了。

有一天,薛壮士对着村口歪脖子柳树下说。“我想婆娘了”,

“我要去找她了”

于是那晚,他就背了那个瓮出发了。

老女人家里的书架上有很多丈夫留下的古玩,那些是在他进去之前埋在院子后面的,老女人那年还年轻,没日没夜的哭,等风头过去了,哭累了才挖这些东西出来。放在了屋里。晚上的时候就去摸摸它们,轻轻地叫上几声,就像他从来不曾离开那般。

她第一次看到“唐瓮”,是她丈夫六八年的时候,从敦煌带来的,当时由于家庭出身属黑五类,只能由书香门第屈就嫁于这个农民,听人说丈夫是做生意的,长年不在,而这次结了婚后,他倒再也没有出去过。这只“唐瓮”是当时做嫁妆送过来的。

后来这只“唐瓮”被用来腌酱菜,还是小女子的老女人也就在那时看到瓮里面有行字------“萍踪月留影,宏彤日晷人”,她觉得好奇,以为发现了什么宝贝,就去翻书,去考证,去问丈夫,结果丈夫听了此事,拿起“唐瓮”就走。过了三天才回来,等他回来时,“唐瓮”依然放回了厨房。

虽然不值钱,但老女人却喜欢琢磨这些字这个瓮,好像里面装满了故事,整天翻这翻那的来研究这两行字。于是日子就变成了,起床做饭,下地干活,去镇里开批斗会,上床摸瓮,看书,陪丈夫睡觉。日复一日。

后来有一天,丈夫看她实在喜欢这只瓮,就悄悄地倒了腌菜,洗了干净,放在屋里的楠木箱上。那天晚上,丈夫被带走了,判了二十五年的徒刑。她去打听说是盗了墓,原来她男人一直在盗墓,而最后一次就是有“唐瓮”的那批。据说被发现是因为前阵子他去县里问有字的唐瓮值多少钱。

从那以后,老女人就对着“唐瓮”,叫她男人的名字,也叫自己的名字。邻居都说她疯了。

此刻,薛壮士到了一个叫敦煌的地方。前方已经失去了她婆娘任何消息,临时落脚的小庙的案台上摆着那只刻有宝儿话的瓦器,他每天都会用布好好地擦就一番,思念的痛楚使他苍老了许多。

早在半个月前在途中的一个驿站,薛壮士看到了一个很旧的告示,宝儿画像赫然临在上面,原来,当朝皇帝已经将她赐给了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番族部落头领,而这布告的日期撰示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望天的他顿时在崩溃了,任由着当刻漫卷而起的狂风撕扫着飞泄的泪水,这五年积淀下来的情絮,就像那无可归宿的游魂,向这荒郊野外的世界奔撒。茫茫然中他毅然下定决心就在她离开大唐的地方等她回来,他要把这里当作她回来的必经之路。由此,每天就都可以看到这样一个景象,一个长发破衣、面目狰狞的人,坐在小庙旁边的路上,偶尔向沿途过往的快马绅车讨要些吃的。除此以外,就是抱着、看着、细细地擦着这个染瓮,而且自言自语地不知嘴里在说些什么?

十年前,老女人自杀过,她活不下去了。她什么都没有,村里人叫她疯子,她没有男人,没有孩子,没有家。她觉得无所依恋。那天傍晚,也是晚霞满天的时候,她喝了两口酒就上路了,但她没有死,原来死亡的勇气比活着更大,刀割下去一半,她就跑出去叫救命了。那些血流进了用来盛血的“唐瓮”里。

后来很多日子后,老女人看不清东西了,带上了眼镜,开始喜欢在阳光的午后,坐在阳台上看书,偶尔想起,会摸摸那只唐瓮。

直到十天前,电视上播敦煌的纪录片,看着看着,老女人就开始摩挲起唐瓮里的字,摩着摩着,忽然就跳起来,收拾了行李,下了楼,搭了车,买了车票,背着那只唐瓮向敦煌走去。那时,她觉得自己要去那个丈夫最后一次盗墓的地方。至于去干什么,她不知,她只知她要去看看。

  “萍踪月留影,宏彤日晷人”,这是宝儿留给他的话。驰骋的凄然中可以把在任何时刻的点点滴滴装入,但不能装入薛壮士的期盼,多少日子过去了,远处关口升腾的炊烟始终没有能把他打动,风吹日晒后的月下狼嚎似乎已经和他没有了关系。边疆的瑰丽蓝天到是时时蔚蓝地注视着这个男人,舒卷的白云之潇洒也放慢了它挑拣的脚步,为他低下头来仔细端详,偶尔会呜咽着飘下点点细雨。终于有一天他不在了,走的如风烟一般,连同这染瓮流落,流落在缓缓向前的历史风尘之中。。。。。。

五百年后,小庙没了,官道没了,那个地方却有个了名字,叫深洼子。

这一带像是人为挖过的坑道,残留着些雨水。缕缕细草随着她暗灰色长裙随风飘摆,近旁是遍踏过千军万马,行走过众多隐士修僧的粗沙古路,从点点黝墨色的绿中穿过,尽头和天际交染一状。沿着路,边上有许许多多的残墙灰瓦,一座已然古稀的土屋也是静躺在那里,远处望来很像一幅油画。

老女人靠着那块焦石,手捧着唐瓮酣酣而睡,入梦的时候,死去的父亲早早在那个叫深洼子的地方等候,捧着书籍传授着未完的课程,十岁的她梳着小辫子,奶声奶气地说:“爹,我要当公主”。我想,此刻,她是幸福的,是笑着的。

第二天早上,听人说,沙暴来过

只是没有人知道老女人是否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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