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多年前的旧文,记录的是大学时我亲历的故事,这也是我第一次尝试写小说。)
第一章
如果我不同华做那次无聊的散步,我不会认识乍得留学生穆科内。
大二的一个深秋黄昏,残阳如血,我和性格很沉闷的华在公路学院的操场上一圈一圈地走路,我放肆地打着呵欠。
操场旁的栏杆上远远地斜立着两个老外,一个很白,一个很黑。华说:“是我们学校的留学生。”
那时,我是一个从小城市来的充满自卑感的女孩,进了外院才发现中学时每次都是第一名的我如今什么都不是,我只有拼命地学习,希望用一点点分数的优势来证明自己,我于是经常神经兮兮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操练法语口语。
我们走到他们身旁,我试探地用法语说:“Bonsoir, Monsieur!(晚上好,先生。)”那个黑人愣了一下,张大玻璃球般的黑眼睛,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怎么?你会讲法语!”他的法语一嘟噜一嘟噜地卷着非洲人特有大舌音。
他高大挺拔修长,皮肤是巧克力般的棕黑色,一层小卷毛紧贴头皮,嘴大唇厚,一笑就露出白得耀眼的牙齿。
我们用法语寒喧,问候,我知道了他叫穆科内,乍得人;旁边的小伙子穆罕穆德是巴勒斯坦人。穆科内仿佛第一次和会讲法语的中国人聊天,他太激动了,像个漏水的龙头哗啦啦流个没完。他说来中国一年多了,会讲不少中国话,他挺喜欢这个学校,但就是受不了这里冬天的冷。
他回头,忽然指着身后一幢两层白色小楼说:“我就住在这里,要不要现在去坐坐?”
我愣了,我们才认识几分钟,这也太直接了吧! 我笑了一下说:“不用了,我和男朋友还有事,改天吧。”
说不清为什么我随口就把华拉出来作挡箭牌,我只是觉得我必须拒绝穆科内。我知道华喜欢我,一直都知道,但我非常肯定地认为我们只能是平行线。我不喜欢他的木讷羞涩和不标准的普通话。可是,因为我在外院没有什么朋友,因为我害怕一次次袭击我的无聊,我不拒绝华每隔几天就骑着单车穿过大半个城市一趟趟来看我,那时我太年轻,对待华总是漫不经心又带着残忍。
穆科内眼中闪过失望,他从裤兜里抽出一片纸,飞快地写下他的地址和电话,叮嘱又叮嘱:“一定给我打电话,有空来坐坐!”
晚上,同宿舍的消息灵通人士新新又在发布最新消息,总是一惊一乍的她用一贯的夸张口吻说:“你们知不知道?全校最帅的小伙子,校足球队队长——竟然还没有女朋友!”
在这个阴胜阳衰极其严重的外语学院,男生都弥足珍贵。某班有某个极有性格的或者极帅的男生常常是全体姑娘们晚上熄灯后卧谈的重要内容。全外院最帅的小伙子竟然还没有女朋友——MON DIEU!几个人开始调侃长得酷似张曼玉的新新:“那你不是有希望了?”
在闹闹粘稠的笑声中,我拉上帘子,躺在床上看毛姆的《刀锋》。我不喜欢同屋的她们终日胶在这些破事上没完没了。这个火柴盒般狭小的宿舍里住着七个姑娘,我时常感到喘不过气来的压抑,那是种生命深处无可依托无处可去的窒息。
但今天,我苍白的生活突然间绽放出一朵绝美的花,有一件事情一直让我刺刺地兴奋:我认识了一个非洲小伙子!
一个初冬的星期天,干冷的风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我在华的陪同下第一次去找穆科内。远远看见公路学院留学生楼前一排黑人像一根根修长的葱松垮垮地站在淡黄的阳光下,仿佛一长溜贴在墙上晒太阳的壁虎。
穿花棕色外套的穆科内也是壁虎中的一只。他马上认出了我,高兴地大叫:“Garance!你们来了!”一旁的一大群非洲哥们突然一起哄笑起来,眼光溜着他和我,又急又快地用我听不懂的非洲土语说着什么怪话。
穆科内和另一个乍得小伙子拉莫合住一间房。九十年代,来中国的非洲留学生大多出身名门贵族,家室非常显赫,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某国部落大酋长的孩子。
我讶然地看着他们的房间:紫红的厚厚地毯,宽大的席梦思床,高档组合音响,日立21寸大彩电。我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七个人合住的宿舍:火柴盒的逼仄,拥挤着没完没了走动的腿和晃动的胳膊、横七竖八的行李、零乱的盥洗用品和小山一样的零食屑。
穆科内嘿嘿笑个不停,像个大孩子。他悄悄出去了一会儿,忽然领来了十多个黑人邻居,潮水一样涌进来。他很骄傲地把我当宝贝介绍给他们。我根本分不清一团黑的他们,都黑得看不清眉眼,都张着同样的阔嘴笑,都使劲地握着我的手说:“很高兴认识你!”
我这才发现非洲不同国家人的肤色和身材的差别:北部非洲的人是偏棕的黑色,身材修长高挑;越往非洲南部走,他们的皮肤就越黑,身材短粗结实,仿佛黑亮的汽油桶。
他们都能讲一口漂亮的汉语,时不时用很标准的汉语插科打诨,开怀大笑着,被团团围在中间的我仿佛被热带草原的风热辣辣地吹着。自从进了外语学院,生活极其压抑的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生活咻地一晃,开始与众不同。我的周末除了没完没了地背动词变位外,又多了一个新的去处。
第二章
我每次去穆科内那里,总是有华陪着我,因为他总莫名其妙地担心我。虽然我对华总是心不在焉,但我很感动于他的细致和体贴。
穆科内的宿舍里永远弥漫着非洲音乐,细碎的高频率敲击乐叮叮当当地贯穿乐曲的始终,歌者总絮絮地神经质地说着什么,时不时还冒出尖利的高叫声,酣畅淋漓。在异国情调的音乐中,我的心总像极度舒展的茶叶,没有皱纹。
穆科内喜欢坐在厚厚的地毯上,背靠着席梦思,悠闲地伸着长长的腿给我们搅咖啡。华看电视,我和穆科内用法语山南海北地聊天,因为我经常和他几个小时地说法语,这半年来,我的口语水平以让人目瞪口呆的速度提高着,我基本上可以用法语来思维,这让同学和老师都很吃惊。
我们有时也会讲讲中文,虽然穆科内的中文已经讲得很好,但偶尔也会闹笑话。那天,我正在埋头看《非洲青年》画报,偶然抬头,发现穆科内正伴着溪水一样的曲子自顾自地跳舞,修长匀称的他节奏感极好,跳起舞来招展自如,仿佛临风飘洒的草。他望着远方,黑黑的眼睛盛满忧郁……
我忍不住问:“穆科内,你不高兴吗?”他举在半空的手凝住了,调皮地一笑,一字一顿地用中文说:“我——外面——不高兴,可——我——里面——高兴!”我笑得险些翻倒,他不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我傻笑。
我有些奇怪的是,穆科内和他的邻居们一到周末都蜷在家中,很少外出。他说其实他们非洲留学生都很害怕上街,害怕人们压在他身上怪异的眼神。有一次他上街,远处一个人像看怪物一样冲着他指指点点,大叫着:“快看,老黑,老黑!”
我哑口无言。
一个滴水成冰的星期天,华不在宿舍,我只好一个人去找穆科内。正碰上捂得严实实的他要出门。他说:“你来了,拉莫前几天胃病犯了,很严重,已经住院了,我正要去看他。医院不远,我用自行车带你,一起去吧?”
我说好的,想都没多想。
一坐上他自行车后座我才发现这个错误已经无可挽回:九十年代初的西安街头,一个高大醒目的黑人,一个扎着马尾巴的中国女孩,一前一后坐在自行车上的画面给热闹的街市带来了相当的刺激。
无数看笑话的目光像荆棘一样扎向我——公共汽车里的,自行车上的,人行道上的,店铺里的,五颜六色的眼神紧紧地包着我和他,惊讶的,怪异的,嘲笑的,恶狠狠地扑向我。一个紧挨着我们骑车的小伙子,因为频频回头观赏穆科内和我,竟一下子撞到了前面的自行车上。
我从来没有被这样赤裸裸地展览过,就像一条挣扎在沙滩上的鱼,马上就要被烤化。可在中国生活了几年的穆科内早就习惯了形形色色怪异的眼神,他视而不见,满不在乎,仍然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
我的沉默让他有些奇怪,他忽然莫名其妙地说:“Garance,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那些人看到我们俩在想:这一对儿可真特别!”我心里乱得像堵了一堆草,根本没有细想他的话,只是冷淡地回了一句:“你胡说什么呀。”
大三时,呼啸的沉重功课将我完全埋住,我有半年时间都没有去找过穆科内。偶尔想起他时,我就会记起那次在西安闹市街头被展览的经历,横亘在穆科内和我之间的那堵高墙已经越来越清晰、坚硬,让我打个哆嗦。我开始明白了华从前对我说的那句话:“你啊,怎么生活在真空里。”
一天下午,华站在外院女生宿舍楼下大喊我的名字。这栋五层女生宿舍楼被男生戏称为“熊猫馆”,因为男生永远不能入内,如果想找某个女生只有站在楼下大喊她的名字。所以,每天,一排男孩子站在楼下此起彼伏大喊宿舍号再喊女生名字就成了外院的一个景观。
我急匆匆跑下楼去,我好久没见华了,有些吃惊,毕业设计阶段的华瘦了不少,他站在柿子树的阴影下,说这些日子他碰到穆科内好几次,他不停地打听我的情况,很奇怪我为什么突然不来玩了。
随后那个周末,我敲开穆科内的门,一米八五的他立在门口,挡住了阳光。他望着我,好久,喃喃说:“我以为你再也不来了。”
拉莫正在和他最新交的女朋友说说笑笑,那女人是附近一家大商场的售货员,她涂着蓝蓝的眼影,抹着黑黑的眼线,笑起来媚得像狐狸。公路学院足球队主力、球衣是10号的拉莫是个花花公子,他总是三天两头换女朋友,我每次去那里,几乎都看到不同的女人陪着他。
不知为什么,那天的穆科内很沉默、很低落,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冲我孩子气地笑个没完,他的目光有些恍惚,时不时游移在穿着粉色羊毛衫、灰色呢裙的我的左右,他的沉默和异样让我芒刺在背,很不自在。
大彩电里正在播一对恋人的热吻戏,他们吻得如火山喷发如醉如痴。我脸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穆科内突然问:“Garance,为什么你不看?”
我说:“没有意思。”
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说:“很甜蜜的感觉。”
“我不懂。”我有些慌了。
“要不要我教你?”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穆科内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样的话,我以为我听错了,生气地张大眼睛,脸涨得通红:“你说什么?! ”
我心里乱糟糟的,手足无措之中慌忙拎起包,冷冷地说:“穆科内,我还有事,先走了。”
穆科内急了,猛地站起来按住我的肩,我第一次这么近地和他面对面站着,他好高啊,我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眼睛。他厚厚的嘴唇嗫嚅了半天才说:“Garance,你千万别生气……我,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一旁的拉莫望着僵持不下的我们,满不在乎地笑了,说:“好了好了,Garance,你别走啊,这些日子穆科内天天盼着你来,怎么今天刚来了就要走?”
这一次,我们没有去一楼的留学生餐厅吃一大份丰盛套餐的晚饭,穆科内一定要自己来给我烧饭,他完全不在状态,把土豆烧得面目全非,还忘了放盐。
吃罢饭,拉莫搂着那个姑娘的细腰走了,临走前,他充满暗示地对穆科内小声说:“我今晚不回来了。”
第三章
还是桔色温暖的灯光,咖啡的香味里弥漫着细细碎碎的非洲音乐,炒豆子般急促的鼓点,呀呀拉拉的RAP。穆科内还是伸长双腿坐在地毯上轻轻为我搅着咖啡。良久,我们都尴尬地沉默着,仿佛一说话就打碎了空气中某种平衡。
穆科内闭上眼睛,很久,长嘘一口气,说:“Garance,别看我平常嘻嘻哈哈的好象很快活,其实我在这个城市没什么朋友,我非常非常孤单,我其实很不快乐,周末我总是很难过。你也看得到,我周围的邻居和拉莫他们都有女朋友,而且还三天两头换。如果我想要,也会有成堆像这样的女孩子天天陪着我玩,可我很清楚,她们就是想找个老外,她们太想出国才找留学生。我不愿意这么随便,我宁肯周末一个人窝在家里看电视或者去踢球也不想随便找个女孩子陪我……”
“我很高兴偶然认识了你,你每次来聊天,我都特别开心;可你前些日子忽然再也不来了,你不知道那段时间我的脾气有多坏,我真以为失去了你。你和我身边的那些女孩子都不同,你很可爱、很单纯,很坦率,就像最清澈的水……我……我想我是爱上你了。”
虽然早有预感,但我心中还是滚过阵阵惊雷。我面红耳赤,笨拙又语无伦次地用汉语说:“穆科内,你是我的朋友,而且永远只能是朋友……你……我……我们——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逃一样地告辞了。
那天夜晚,我失眠了:从前,穆科内对于我来说是一个讲一口漂亮法语的乍得留学生,之后,我喜欢同他来往是因为他孩子气的快乐和单纯。我忘了,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生活在异国他乡孤独的小伙子。我可以给华在友谊和爱情之间划一道不可逾越的“三、八线”,命令他呆在线的那一端;但我无法把握穆科内,这个骨子里热情似火、豪迈奔放的非洲小伙子,在他突然涨潮的爱情面前,我只有拼命地逃跑。
差不多在同一个时间,外语学院潮起了汹涌的议论声,说我竟然和一个非洲小伙子关系暧昧,我的四周陆续充满了怪异的眼神,每天,我都在渐渐生长的刀子森林里小心穿行。
那天上午,“法译汉”课结束后,我筋疲力尽抱着一堆书正要去图书馆,一直很喜欢我的张老师突然叫住了我。我听人讲过张老师的经历,他在“文革”时被批斗得很惨,所以他现在有些病态的小心谨慎,但老实懦弱的他真的是一个大好人。
他坐在讲台后,疲惫苍老的眼睛望着我,担忧的眼神让我想父亲。等到教室里空无一人时,他说:“我陆续听到了一些议论,我想你应该知道交朋友要慎重;从前,我们外院出过类似的事情,一个英语系的女孩子和公路学院的非洲留学生谈恋爱,还怀孕了,闹得满城风雨,后来,那女孩被勒令退学了;你的成绩一直都很不错,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一定要把握好自己……”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吃力地咽着唾沫,像个傻瓜。在花花绿绿莺歌燕舞的外院,从大一起,我一直不起眼得像只臭虫,真没想到这件事让我突然成了学校的名人。
我开始恐惧,我从来都是个软弱的人,我没有力量和几百条舌头抗争扭打。虽然我千真万确没有和这个非洲小伙子谈恋爱,但是所有的人都认定是这样,如果我再去找穆科内,不就更加印证谣言的真实?
深夜,同宿舍的姑娘们在噼噼啪啪按着录音键反反复复听课文录音,我们一个班只有15个学生,每个人每天都在若无其事的假象中玩命地学习。只有我,这些日子心乱如麻,完全看不进书。我躺在床上愣愣地盯着天花板很久,坐起身,翻出通讯薄,找出我大二那年第一次见到穆科内时他给我写的有他电话号码的小纸条,慢慢地撕成片片。
第四章
我心情很坏,就像困兽找不到出口。第二天晚饭后,我独自溜达到隔壁的一所大学去跳舞。外院的舞会永远女多男少,在实在没有舞伴的情况下,经常就是两个女人在跳舞。我这些年已经将男步跳得行云流水。今天,心情低落的我想到隔壁这所不认识一个人的工科大学跳舞散散心。
华丽的三步舞曲响起,一个穿雪白衬衫的高挑男人穿过整个舞池,掠过一对又一对旋转的舞者,慢慢地从对面人群走向我,他优雅地伸出手来。我心神恍惚,头也不抬地握住他的手,刚迈开第一步,我大吃一惊,这舞步如此熟悉,抬头,竟然是好久没有见面的华。
他是我的舞蹈启蒙老师,是他在公路学院的舞会上一点一点教会笨拙的还是大一的我学会跳舞,这些年,我和华辗转在不同大学的舞会上跳过无数的曲子,我太熟悉他的每一个舞步,每一次旋转。
他低头看着我,笑了,雪白的牙齿闪闪发亮,说:“没想到是我吧?我刚去你们学校找过你,宿舍里的人说你来这里跳舞了,每天这里同时有这么多场舞会,我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找到你了。”
华比我高一级,再过一个月他就毕业了,他分到了芜湖一家大型的汽车公司,负责大客车的外观设计。这一次,他是专门来同我告别的。我一曲一曲地陪着他跳,华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我的脑袋刚刚到他的下巴,我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吸。虽然我从来没有爱过他,但这三年他默默地温暖地陪着我还是让我感动得想哭。
舞会散场,他一直送我到宿舍楼门口。路灯光透过参差的柿子树叶筛在他脸上,我第一次发现他竟然是英俊的。
华抬起手,轻轻掠掠我耳边散乱的头发,他的笑有淡淡的凄凉:“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在我们学校附近的溜冰场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那时,你用一条白手绢高高地扎着马尾,你溜冰的样子笨笨的,不停地摔跤,一趟趟爬起来的时候满脸都是害羞。那时,我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对自己说:我一定要追这个女孩子。“
“这些年,我毫无怨言地陪着你,为你吃了很多苦,因为你,我拒绝了很多女孩子,我总希望有一天能感动你,让你终于接纳我,但现在我明白了,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很可能在错误的时间认识了你,但我并不后悔这些年对你好。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小姑娘,别让我担心你了。记得给我写信!”
他突然转身,大踏步走了。瘦瘦高高的他像片树叶,很单薄,被浓浓的夜色吃掉了。
我定定地站着,忽然想到这三年我永远对华那么漫不经心,心不在焉,我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把他对我的好视为理所当然,我竟然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他讲话,从来没有希望了解他的内心世界!
脚下裂开一片空洞,我绝望地陷落下去。
比我高一级的穆科内也走了,在我和华最后见面的一个多星期后,穆科内打来电话,很恳切地约我见最后一面,那时他非常悲伤:他父亲刚刚去世了,作为长子的他马上要飞回乍得料理丧事。
我内心斗争了很久,因为太担心周围的议论和闲话,我还是狠着心拒绝了。从此,我和穆科内一隔就是两个半球,这些年,我再也没有他的一丁点消息。
生活转弯又转弯,身边的风景沙沙地切换,身外的朋友来了又走。我吃饭,我睡觉,我笑,我哭,我也开始谈恋爱了。
不知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我从不愿意想起从前,尤其不愿意想起外语学院,这个词总让我陷入抑郁。每次想到外语学院,我仿佛又体会到了当我行走在被白色厚厚的墙壁分隔开的宿舍楼楼梯上的绝望,我仿佛又闻到了女生宿舍楼里让我窒息的混和着脂粉气和洗发水香味的粘稠味道,让我想呕吐。
往事总是纤毫毕现,我痛恨我的记忆力,我希望我能健忘,我努力不再想起华,一个我年少无知时残忍伤害过的男人;我希望那么善良的他之后有了幸福的家庭,有真心爱他的美丽妻子和可爱的孩子。
我也很少想起穆科内,我知道今生我们不会再见面,他回国后会老老实实结婚,乍得部落大酋长儿子的他可以娶好几个妻子,甚至还要继承故去父亲留下的妻子。
我和穆科内的世界不会再有交集,他仿佛是我生活中一个善意的笑话,笑话讲完了,大家的笑声散开后,空气中什么也没有了,让我恍惚以为什么也没有停留过,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偶尔,那双黑黑的眼睛会在我夜半的梦中浮出海面,仍然认真期待地看着我,仍然耐心地等着我的回答,让我疼痛又哀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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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我这里给你一个开心的版本
我们学院一位来自加纳的学生,获得了汉语桥大奖。
他也是一位小王子呢!
似乎从非洲过来的,不少家里底子都不错,这大约也类似早年去欧美的中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