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系列之张若虚(上2)

作者: 子玉央 | 来源:发表于2018-05-25 19:13 被阅读19次

    《春江花月夜》里面是一种现象的描写和状态,而它不去解释现象。文学跟艺术能够变成最动人的东西,常常是因为它根本不去解释那个现象,而只是把现象做一个最忠实、最真实的展现的一个方式。

    学生们常常会问我为什么喜欢《春江花月夜》,他们希望我跟他们讲一下这个题目。《春江花月夜》是五个字,这五个字很早就存在了。在魏晋南北朝的时候它是皇宫里面的一种宫体诗的形式,很多人写过这一类的形式,有点像我们今天音乐的一个调性,用这个方式来写诗。宫体诗的文学形象评价一直不高,像宋齐梁陈的陈后主他写过宫体诗,用《春江花月夜》的这种格律去描写宫廷里的女子的体态,或者表情,好像宫体诗有一种过分的堆砌词藻,词藻胜过于内容,太过限制于情欲的本身,而没有扩大出去。

    到了隋唐开国,到了张若虚时代,我们看到他毫无成见,对于一个大家觉得文学评价并不高的宫体诗,也许是一个流行歌形式吧,他一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民间所传唱了很久的东西,他就很自然的拿来讲对自然的情感,对人的情感。一气呵成的吧,三十六句诗,这样铺展开来,讲大自然讲春天,讲江水,讲花朵,讲月亮,讲夜晚。

    有的学生问老师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春江花月夜》这个题目到底是什么意思?第一次我开始去思考这五个字根本就是五个不同的主题,每一个字都是一个名词。可是我们通常会有一种习惯,觉得春天在形容江水,花月在形容夜晚,所以我们看到一个西方的电影被翻译成《春江花月夜》的时候,好像是在形容人生命当中最美好的那一个刹那,那一个片段,青春灿烂,一切到最繁华的那个状态。所以我们会有一种误解,误解这五个字好像是一种文法上的章句。中国的语言非常的巧妙,它可以用名词去形容下一个字。所以,春天就变成形容词,花和月亮也变成形容词了,形容有花、有月亮的夜晚。

    我今天很想把这样的文法的章句整个拆散掉,我尝试用1916年从瑞士所发展出来一个现代主义的流派叫做达达主义他们所用过的一种方法。达达主义在1916年出来的时候,他们相信人所使用的这种语言由于长时间习惯一种文法的规则,这个语言会僵化,会变成一种固定的模式。讲话为了要传达意思,语言和文字内在的张力没办法完全张开来。所以他们觉得要写诗,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是去认识每一个语言和文字的最单一的那个元素的存在体。所以他们做了一个很有趣的游戏,这个游戏是把一本书剪破,一行一行的剪开,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剪开,然后把他们丢到一个麻袋里面搞乱,搞乱以后有随便的,即兴的,偶然的拿出一个字出来,然后再搅乱再拿一个字出来,我们看到这样贴出来的句子,当然不会是我们现在所用的文法的句子。它是一个乱的东西。就是有点像把春江花月夜这五个字剪开,春可能跟花在一起,春也可能跟月在一起,也可以给夜在一起。或者夜跟江在一起,都可以有重新组合的可能。这五个字如果剪开丢在一个麻布袋里,有多少次排列的可能就变成数学上一个很有趣的或然率。那么玩电脑的朋友也不妨用这样的方法去输入,然后去排列一次,我们就会发现诗的这个单一存在的元素性本身有一种折射效果,我们会发现,如果它分离成春天,江水,花朵,月亮,夜晚这五个单一的元素,它中间无数的折射的可能是最大的。如果春天一定是形容江水,那只有一个可能,或者花、月一定形容夜晚,它也只有一个可能,可是如果变成五个分离的单元,它就变成了五个主题,五个分离的主题。有点像我们听古典音乐的交响诗的形态,几个主题旋律在重复的出现,交叉的出现,最后组合成一个非常丰富的交响乐的世界。所以,《春江花月夜》,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精彩的交响诗,用了五个非常单一的主题,而这些主题是我们每个人都最熟悉的。

    春天,是我们每个人在生命当中最曾经感动过的东西,不但是那个客观的自然季节当中的春天,而且也曾经是我们生命当中最美好的那个青春的春。它有这样的一个意义在里面,生命到最繁盛的那个状态。

    江水,河流在华夏这个民族一直是最有情感的。杜甫在晚年写的一首诗:人生有情泪沾衣,江水江花岂终极。他觉得他活了一生,经过了这么多的苦难,到最后他觉得人生因为有内在的感动这件事,人生有情,所以会有眼泪,眼泪会沾湿他的衣服的前襟--人生有情泪沾衣。江水江花岂终极,不断流过去的江水,不断开了又谢的花朵,哪一天才会结束?这些情感大概是诗人永远的共同情感。江水本身变成了时间,有时间的意义在这里。

    花朵,大概在人的生命象征当中花是最高的一种美学信仰的东西。花是在植物的世界,在大自然的世界,对于它自己生命完成的最高的一个赞美。一个生命完成,从种子的状况,发芽,长成一棵大树,它完成了,它就向全世界宣告我完成了。用最美丽的色彩和香味,去宣告它的完成,所以花又变成了一个象征。大概在所有的民族,花都是最美的一个至高的象征。

    月亮,特别在华夏的民族,月亮和江水一样,它的象征性特别的高。也许在西方,从希腊的传统来看,月亮的象征,远不如太阳。我们可以在西方的诗歌当中去找,从希腊的《荷马史诗》开始,基本上歌颂太阳的诗句远超过于月亮。可是在中国非常的有趣----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大概中国的诗歌大部分和月亮在结合。白天是属于现实的,而月亮是属于一个个人的内在世界的。所有白天的疲倦,现实的困扰,人世间的复杂,会在夜晚的时候,经由这样一个不那么强烈的光去转化成为另外一个幻想的空间跟世界,包括神话里的嫦娥奔月这样的故事,包括李白在喝酒的时候《月下独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是跟月亮喝酒的,他不是请太阳来跟他喝酒。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月亮,在华夏民族当中是白天一切的繁华拥挤嘈杂疲倦沉淀以后的一个内在心灵的安静的世界。所以,月亮又变成了一个新的主题。

    夜晚,这个主题当然是跟月光不可分的一个主题。

    我们看到这五个主题在魏晋南北朝的300多年当中,不断地成为诗人所歌颂的,所寻找的一些心境的题材。然后到唐代开国的时候,张若虚用这五个主题一下子拉开了一个非常惊人的序幕。这个序幕就是把这五个元素,一起来做组合。

    我一会儿尝试把三十六句分解成九个段落。中国的诗的格式,到唐代的时候已经完成了一个比较固定的某一个程式,四个句子构成一个组,基本上四个句子是两句一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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