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青睁开眼又闭上,再睁开又闭上,她什么也没看见,除了白茫茫一片。
海青觉出来是头疼,对,很疼,后脑勺有片地方咚咚地跳着疼。
海青还是得睁开眼看看,于是她再努力睁开一条缝,慢慢放大,看见了,天花板上有个吊灯,它们都在转,一起朝着一个方向在转,很快很起劲儿地转着,晕,紧接着一阵恶心涌上喉头,恶心产生了一股力量,把海青掀翻下床。
海青滚下床,摸到了地,摸到了床头柜,她再努力爬到墙面,整个人趴上去不敢睁眼,她用力按住墙,希望它不要转得太快。一点一点、软塌塌地往卫生间蹭。有个玻璃门,挡道,她推开它,她想起了一点事,但不记得这道门。然后一道白光吸引她扑了过去,跪下来开始呕吐,她看不见、听不见也闻不见,只挣扎着在空隙里努力吸一口气再吐。
最后她坐在地上没了力气,后脑勺里“嘭嘭嘭”地敲着她快要破碎的颅骨,她看看周围,不那么转了,醉的后续真他妈不美妙!她爬起来把自己扔进浴室,她想把自己里里外外洗个清爽。
水“哗哗”地从头顶冲下来,蒸汽蒙白了玻璃,事儿就从白玻璃里走了出来。
海青趴在前台桌子上,掏出一堆卡,让服务员自己去找昨晚刷预付金的那张,她没有力气在意别人的眼色和语气,然后她走出酒店,站在门口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抬眼望向前方,对对焦距。
斜斜的阳光把树影人影投在墙上,树和影摇曳着,人影不停地混入它们又分开,海青不敢再看晃的东西,赶忙挺挺身体,汇入早高峰的人潮。
2
海青很喜欢见鲲鹏,这次出差带回来鲲鹏托她买的东西,于是约了见面。一想起鲲鹏的样子海青就笑,每次见面都在一个热闹的街市,当他俩互相微笑对视后,鲲鹏就展开双臂等着,海青早就不会上当,但还是会美滋滋地过去,等鲲鹏用大手夹着她的脑门和脑勺,前后拍两下,然后吻一下头发。昨天没意外也是这样的。
他们有时会喝个茶、吃个冰淇淋或者就街边长椅坐在聊两句,然后道别,鲲鹏从不说再见,只说:“好好的,小鸟。”
海青叫鲲鹏“大鸟”,并且曾经感叹:“什么人会给自己起这么大的名字啊!”鲲鹏说:“是我爸起的,不是我。”海青指着天说:“那就是你爸自己想当大鸟,可惜当不成了。”海青叫了几声“大鸟”,鲲鹏就成了“大鸟”,海青就成了“小鸟”。
鲲鹏大学毕业就结婚了,因此他比同龄人显得成熟很多,但恰好这种成熟撞上了海青的七寸,她没法不喜欢,也没法走近,她知道“大鸟”是拿捏着分寸呢。
他俩随便找了个小饭馆,海青把东西交给鲲鹏,问:“怎么要这个东西?”鲲鹏沉默、一笑,说:“闺女生日,不知送什么。”海青说:“这个对孩子,太无趣了。”鲲鹏垂下眼,看着那东西,说:“说实话,我不了解她,分开时她挺小的。我在努力,但多半她会觉得我在敷衍吧。”他抬头看看酒柜,说:“嘿,喝点吗?那个,名字挺神嘿。”
酒的名字叫“眼镜蛇”,看来是够毒的,海青想,那天都不知他俩谁喝得多。这么多年,那是他俩第一次吃饭喝酒,海青当时觉得很幸福,虽然“大鸟”那落寞的样子让人心疼。
3
大鸟先小鸟半年出国,他是去读书,小鸟是嫁人,他俩吃过一次饭,基本上是诀别的味道,海青记得那次她有点失落,但她也知道不会有奇迹出现。
大鸟早小鸟两年回国,生了孩子离了婚,然后不停地换女朋友。小鸟觉得不懂中国文化的人就是没文化,也离了。离了就没了目标,活着也就无趣,就没脸没皮地跑了回来。
遥远的生活,象一把刀,把人划开成了两半,两边都是陌生的,永远合不起来了。海青和鲲鹏有时见一下,好像就为彼此笑笑,找到一点味道。彼此的眼神都被忧伤、彷徨、世故酿得深不见底。
鲲鹏娶了个很平凡厉害的小女孩,他说他需要收收心了,海青嫁了个很平凡很倔的小男人,她说他人实在。两家人吃过几次饭,无话可说就不再来往。
“眼镜蛇”这酒厉害,海青记得与大鸟颠鸾倒凤时幽暗的灯光,记得他在耳边说了什么,记得自己的眼泪和心满意足的甜蜜,她记得他穿上衣服回家去时,门“咔哒”一声响。
过了很久,大鸟给海青电话,说自己有空。
海青记得那天摆满鲜花的房间里,香喷喷的,还有红酒和小蛋糕,大鸟拍着她的头,又把她拍成了一个小女孩,拍得像流淌的溪水,拍得像挂在枝头的白雪。他用她喜欢的花瓣装点她的身体,用陈年的好酒装点她的红唇,她将一点点顽强的理性交付与他,松软下来。
小鸟和大鸟各自回巢后,小鸟依稀记得大鸟在耳边问过:“嘿,上次你为什么把我灌醉?”她说:“是我醉了。”他问:“你为什么把自己灌醉?”
再后来,在窗前有棵大树的房间,大鸟再次问:“那次,你是有意灌醉我吧?”
大鸟让小鸟检查房间,不要留下任何东西,他说上次半夜酒店电话他,吓他一跳,差点婚姻危机了,还好那位大大咧咧,哄过去了。
小鸟哈哈笑着,和大鸟翻被子枕头,确认一切安全,心里淡淡的,没什么滋味的滋味从窗外的大树冠里吹来。
路上,电话响,
对方问:“这么晚,在哪?”
她说:“逛街。”
对方说:“你的闺蜜说今天没见你。”
她说:“抱歉,我撒谎了,抱歉。”
对方沉默,问:“谁?”
她说:“对不起,骗了你,对不起散了吧,签字立刻生效。”
小鸟买了个大榴莲,坐在路边吃,味道散在空中,很臭很香。
她对自己说:“一会儿就都散干净了,从未有过一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