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解,元日已逝,新辰华诞,神州附趾。寒山寺的钟声迁越江海,沉寂在古镇浅浪,坞圩里堡。透过微颤的车窗,漆黑的江面渔火星星点点,溯游而上,延伸至天际。而我,靠着嘎吱作响的椅背,一路向北,返乡心切。
窗外的风隔着玻璃仿佛凝固了,没有呼啸声,少了灵动,更少了冬天本该有的莽撞。白色的雾气凝结在玻璃内壁上,像一座模糊的牢笼,将我困在岁月里,不知往何处迈步。水珠滴落,顺着边沿流入漏风的槽内,正如我昏昏沉沉的大脑,浑浊得只剩下每秒默片般的滴答声。
此去通城,两三日时光,是归家省亲,抑是逸乐江湖。常年蜗居苏城,虽一江之隔,苦于无代步之车马,更兼身心疲乏,闲暇未有,未逢佳节则不常遇,未至良人则不得归。
依稀记得,出发时,雨打山茶娇花弱。锁好门,尽断水电,周身仅余一人一包一票。匆匆吃过一碗滚烫的雪菜肉丝面,苏式汤面,浇头好,面细腻柔滑,筋劲周到,汤面下肚,未尽全饱,赶路却是满当。
阴雨绵迭,湿漉漉的空气嗅着都是压抑的味道。拧干淋湿的衣袖,沥干伞尖的雨水,我在人潮搡挤下被推上车,再醒时,已是黯淡星辰不见月,漫天北斗乌云谣。
自己也许睡得太久,久到自己都忘记在高速上堵了多久,前方的车灯汇成一条长龙,呜咽着,张牙舞爪地将那漆黑夜空撕开一道口子。我枕着手臂,用手指在窗户的雾气上画出一个可以观察的圆圈,形形色色的车辆在夹缝间穿梭,就像那些在都市灯红酒绿间挣扎求生,醉生梦死的我们。
我想我们应该,还算活着吧。
思维渐渐又开始了模糊,二氧化碳充斥在灵魂的维度,浇灭焚身的欲火,让张扬的生命归于沉睡。天边勾勒出虚幻的月,浸润在江南北去的烟雨中,笼上那迷蒙的雾色。
江淮一曲,吴侬软语,幽幽朱霖染茶女。
昨夜辗转难眠,思虑良久,忧心工作不得开心颜。人生往返循环,能得自在,有一日寻歌问酒,种一载披星戴月。
十二月十四日慨然离职,沉疴缠身,久病不愈,欲求静养,不复耗命。那段时间的自己几乎每天都在医院度过,闻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拿辛苦赚来的血汗钱,换那点滴药汁淌遍你的经络,弥漫你的骨骼。
我还很好,时光趁早,别将大把年华葬送终老。奔走于苏城的产业园,疯狂投递着简历,只求份温饱。捏着沉重的房贷,垂头丧气地坐在未名湖畔的枯枝垂柳,叶悄然黄了,落得苑塘涸辙现,冬鲤泥帘厌。
那天的阳光很暖,橘黄色的下午,回想着学园里泛黄的枫叶,青涩的年华可以用来虚度,年轻的时光可以用来挥霍。
我与好友一同漫步碎石路,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面试,说不出的坦然,藏不住的忐忑。我们说了很多,日复一日的吐槽,也讲不清别离的苦楚,更迫于生活,总归要有个抉择。如果可以不上学多好,儿时的我们总是这么想。
人类的贪婪毫无止境,永远不会满足曾经的梦想。多么想不工作,睡到自然醒,吃饭有人喂,购物不差钱,奇思妙想恰恰让我们还保持着最后的童心。
那么些天,我记不清面试了多少家公司,只记得归来灯火通明,邮箱杳无音讯。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诸葛草庐的闲适,又在拼却醉颜红后倚门卖笑,生张熟魏,甘以皮肉换薄薪,苦守寒窑谁人知。
丢失了自我,迷茫,飘荡在漫无边际的人海,直至某一天这艘船被无情的巨浪拍翻,我们被无情的社会吞没。
人性本善恶,来自荀孟的千古之争,我更偏向于后者。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动物,有足够利益的驱使,人类会让自己害怕。我们这些小人物求得无非生存,出卖气力,给口活命的粮食,符合双方的利益。
近期琐事缠身,一度消靡低落,房契押身,廿年卖命,负债如屠。尚不知何年何日才得自由,去那三两钱利,家中涂壁,妻子无衣,爷娘守棺,应来天年之悲怆,养儿何如掘己之墓穴。
临湖听潮,居室三间有二,可见太湖波粼。冬晨开窗透气,未曾领略震泽古貌,寒意先入肌体,砭刺骨髓,人云江山亦云。浮生荇藻生于初早,山岳光华起于垒末,通两川便捷之舟,出行无遇,尚待国情宏控,坐拥一黄金屋耳。
睁眼,天花板混着漆黑,夜空卷着庭院,思前想后不如一场梦境实在。着实,人生就是一场无法点墨的梦,纵使色调斐然,终不过竹篮打水的下场。
明早要去赶回苏城的班车,小村小镇,往来就那么几辆驳车,搭不上就等下一辆,无需着急。在奶奶的相框前鞠上三躬,双手合十,虔诚参拜。我相信老人在天国的灵魂会陪伴着我,直到某一天,有人可以荣幸地称呼我为耄耋之年。
现在的生活比曾经好上太多,不用为毕业那点微薄的薪酬斤斤计较,有人陪,有人闹,少了朋友的酒肉谈笑,多了生活的平淡朴实。开始打算着柴米油盐,有人督促着收拾屋子,选居所更多地看超市菜市场的方位。
回过头来,蓦然发现自己是不是真老了,会数着七夕的愿星,静候浪漫。元月伊始,我却蜷缩着身躯,用冷眼旁观这世界。烟花准时在六点响起,将天黑后午睡的我惊醒,色彩斑斓的背后,触目惊心。入目是无尽的裂痕,上心的则是可笑,沉沉倦意袭来,我再次陷入了沉睡。
梦中不知何时醒,醒来复又眠中惊。
冬雨入吴寒江平,乌篷系柳故里宁。
川横铁索湍流清,神龛坟垣铆柳钉。
笼锁南朝金丝莺,谁说吾等跃上林。
“先生,您已经到站,请带好您的行李下车,欢迎您再次乘坐本次班车。”
恍惚间,车已到站,我迷茫地看着窗外,在乘务员职业般的笑容中,莫名地这场雨,我感觉更冷了。脖子往衣领里面缩了缩,将羽绒服裹得更紧了些。
雨水顺着车门沿框滴落,滴答,滴答,落在台阶上,让我不敢迈出那只脚。
然而,人生。
总归要下车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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