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彼岸，情守一端

“冥王怎么有空来看老身?”

“因为孤好奇，您在这三生池旁用了无尽的岁月将每个人一生的故事抹去。那么您，有着什么样的故事。”

孟婆闻言，将视线抛远，双眸中映出一位少年的身影。

苍白的长发随风而起，墨色的长裙染上了几分凄冷。

“老身，并没有那种故事。”

――by.网易云评论

……

1.

在我永生的岁月里，最忘不了的，是那夜的月光，和那个披着月光星光而来的人。

我孟青瑶，从不信日久生情，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一见钟情。八月十五漓江边上那圆得过分的月亮，都不及那人的一半风采。

初见时，他是个老朽模样，蹑手蹑脚鬼鬼祟祟，悄悄靠近一对漓江边上赏月的阿哥阿妹，手里一根红绳那么粗，像是要把两个人永生永世拴在一起似的。

我大喝一声：何方妖孽，竟敢害人！

他被我吓得正在打结的手一抖，好了，成了死结。

那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侣仍然毫无察觉，哦对了，凡人是看不见我们也听不见我们的。

我从暗处跳出来，气鼓鼓地瞪着他，他看清了我，气极似的用手指着我：你你你你你！

指什么指，把你手指头给你撅断信不信！别以为你是老头儿我就不打你！

他转身腾云欲走，我追上去，云巅之上，一把揪住他衣袖：哪里走！害了人还想跑！

他无奈地看着我：姑娘松手，姑娘误会了！

哪里有误会，我看得清楚，你分明想用绳子绑了他二人，图谋不轨！

姑娘真误会了，那红绳乃是为世间男女牵系姻缘所用，并不是用来绑人的。

牵系姻缘？我上下打量了他好久，半信半疑：你……是月下老人？

咳咳……他直起腰，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本君是执掌天下姻缘的月仙君不假，但是本君可不老！

说着他周身白光闪现，在我面前现出了真身，青丝白衣，不落凡尘。

除了父君，我再没见过像他这样好看的人，只是，长得好看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我在父君身上学到的道理。

父君是魔族第一美男子，从来风流债不断，那些能忍的不能忍的，母亲从来都暗自一个人忍下来了。

可我忍不了，生平第一次杀人，杀得是父君新纳的侍妾，那只低贱的小妖算个什么东西，仗着父君的宠爱竟敢跑到母亲面前耀武扬威大言不惭，杀了她，于我不费吹灰之力。

父君大怒，他掐住我脖子的时候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底的杀意。我没有还手，只是冷冷地盯着他，他最终还是没能杀了我，只是给了旁边苦苦哀求地母亲狠狠地一巴掌，扬长而去。

姑娘？姑娘？

拿开你的手，晃什么晃，手指头给你撅断信不信！

本君还以为，姑娘是为在下的美貌所迷倒了呢！

我撇撇嘴，不以为然：你既然不是老头儿，那为什么坊间都叫你月下老人呢？

唉，世人并未见过本君真身，空凭自己的臆想将本君想象成一个老人，我能有什么办法？！

嘿嘿！我偷笑，突然觉得这个人还挺可爱的。

我叫孟青瑶，如你所见，是个美女，月仙君，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呗！

他噗嗤一声笑了，笑容温润，薄唇如殷。

阿瑶还真是……不同于寻常女子呢！

阿瑶，阿瑶，还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呢，母亲都是唤我瑶儿。我觉得这样叫很好听，就像漓江边上的有情人叫对方阿哥或阿妹。

……

2.

仙君在做什么？

我突然从他背后蹦出来，吓得他手又一抖，这回是一团红线掉到了地上，完了，又打结了。

我一副做错事情的表情，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好气又好笑：阿瑶，不要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地吓我好不好，跟鬼一样。你看你看，我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又结成了一团糟。

我手忙脚乱地帮他整理掉在地上的红线：你一个仙君，怎么这么怕鬼？！简直丢你们仙界的脸嘛！

你快住手！你这是越理越乱越帮越忙！他忙不迭地阻止我的魔爪继续搞破坏。

你整天不是理红线，就是绑红线，忙得不亦乐乎，这小小的红绳当真有那么神奇么？

那是当然，红绳结在一起，便是天定的姻缘，无论怎样兜兜转转，到最后总能走在一起，不离不弃。那日你见到我的时候，我是去给那对恋人绑三世情缘的，结果被你一吓，绑成了死结，永生永世不得解。

永生永世啊！就是说他们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喽！这是好事啊，仙君，我这是帮你做好事呢！

他无奈地笑：阿瑶你总是偷跑上天庭，被人发现可就不妙了，毕竟魔族未经召唤，是不允许私自上天庭的。

这天庭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因为你在这儿，我才不稀罕来呢！

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温柔，温柔得仿佛能将什么东西融化似的，就那样深深地望着我，我的心也莫名变得很温暖。

如果不是外面突然传来极尽娇揉造作之能事的一声呼唤，我们不知道还会这样相互对望多久。

仙君在吗？

不好！他突然紧张地站起身，拉着我便从后门开溜：不能让人看到你在这里！

外面是谁呀？我极不喜欢刚刚那个娇滴滴的声音，下意识地想起父君身边的那帮妖艳贱货。

他迟疑了一下：是……九重天的紫夜公主，天后的侄女。

她喜欢你？我突然停下不跑了。

他看着我，没有点头亦没有摇头。

那你喜欢她吗？

他这次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在生气，嘴唇上落下两片温润，促不及防：本仙君不喜欢别人，我只喜欢你。

仙君……仙君……

后面呼唤声渐行渐近，追上来了！

跟我来！他紧紧拉着我的手，左拐右绕都没有松开：嘘――别说话！

我们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各种各样我叫不上名字的花掩藏着我们的身影。听着后面追来的声音渐渐接近又渐渐远去，我们才从花丛中出来。

仙君，这是什么花？我指着身旁一株白色的花问他，那花花茎纤细，却不见一片叶子，摇摇曳曳独善其身，很是特别。

它叫彼岸花，世间只此一株。

只有这一朵啊！太可惜了！

喜欢？

嗯。我点点头，脸上满是遗憾。

他却蹲下身去在地上徒手挖了起来：只要是阿瑶喜欢的我都愿意捧了来给你。

小心翼翼地挖着，那么纤弱的花却连一点点根茎都没有伤到，完完整整地挖了出来。我看到他不小心弄伤的手指有鲜血流出，正滴落在彼岸花的根上。

送你，这花虽稀有，却好养活。

我把花小心地收好，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傻？

安然地避开了所以天兵守将，他将我送至南天门外。

我与他惜别，独自往下界去。

站住！

一个身着一袭紫色华服打扮艳丽的女子挡在我前面，语气凌厉地喝到。

麻烦让一让，好狗不挡道！我眼皮都不想抬一下，光闻这一身的胭粉味儿我都已经猜到来者何人了。

放肆，竟敢这样同本公主说话！

公主？公主就可以随便挡别人道？

哼，孟青瑶，你当真以为我堂堂天界公主会觉察不到你魔族气息，刚刚在天庭，本公主不过是替月仙君着想，才暂时放你一马！

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她妈没教她怎样做人吗？

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哼，孟青瑶你记住，想嫁入天庭，你还不够资格，天界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月仙君只会是我的！

我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给我让开！

你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手指头给你撅断信不信！阿猫阿狗都比你会做人！谁还不是个公主了，给你惯得这臭脾气！

我一把推开她径自离去，再纠缠下去我的彼岸花在袖子里憋死了怎么办。

果然长得好看的男人容易招惹是非！

……

3.

掰开手指算算，自从那日他送我彼岸花，我们已经有几个月没有见过面了。天庭我上不去，倒不是怕那个什么紫夜公主，而是我不想给他带来麻烦。他也不见下界来找我，难道天界的事，真的就那么忙吗？

彼岸花渐渐长成一半红色一半白色，显得越发特殊，白色白若枯骨，红色红得妖冶，不知道是不是当初吸收了他的鲜血的缘故。

听说父君欲与天界联姻，不久就要举行婚礼，迎娶一位天族公主，能看上我父君的，只怕又是一个妖艳贱货。

我没去打听父君要娶的那位天族公主是谁，只要他们不来招惹我、招惹母亲，本公主也是可以大度地眼不见心不烦任凭他们去搞破鞋的。

听说这一场两族联姻的婚礼极尽奢华，几乎耗尽了魔宫大半的财力；听说父君对那位天族公主视若珍宝言听计从，连魔宫至宝都送与她当作新婚礼物；听说那位天族公主极其蛮横，极有手段，进门不到一月，父君身边那些姬妾大多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宫里这种地方，从来不缺八卦，就算不想听，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也总会从边边角角传来。

听了那么久的传说，终于在一个月后的某一天见到了真人，只是，为什么会是她？

站在我和母亲面前趾高气扬的这位新夫人，正是那日在天门外拦我去路恶语相向的九重天紫夜公主。

是你？！本公主还以为父君新夫人又是怎样一个妖艳贱货呢，没想到是你，你们俩还真是般配啊！

我丝毫不惧她天族公主的身份，既然嫁入我魔族，就要守我魔族的规矩，即使是父君新夫人，地位也在魔族公主之下，还轮不到她在我面前指手画脚耀武扬威。

你！来人，给我掌嘴！

我看谁敢！

我将母亲护在身后，怒目而视，打架谁不会，长这么大打架我还没怕过谁。

她冷笑：孟青瑶，你以为我真治不了你吗？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拂袖离去，不久，父君传下旨意，要立新夫人为正妃，要母亲让位。

听到消息我气极，她算个什么东西，我父君与母亲这辈子一同走过的路比她吃过的盐还多，以前父君不论有多少莺莺燕燕都不会动摇母亲正妃的位置。

不顾下人阻拦冲到她的住处，她正冷笑着等我，似是料定了我一定会来：孟青瑶，这只是个开始！我对月仙君一片痴心，他却宁愿自残都不肯听天后的命令娶我，你果然跟你那低贱的母亲一样，天生的狐狸精……

他受伤了？我突然愣住了，根本没有听清她后面的话，只一心想着，我要见他！

潜入天庭，轻车熟路地找到他的住处，他果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仙君……

床上的人睁开眼睛：阿瑶？

我点点头：是我。仙君你看，彼岸花长成了红色。

我想掏出那株半红半白的花给他看，他突然像是觉得到什么：阿瑶，快走！

我还没反应过来，却已经来不及了，屋外一圈天兵天将，不知何时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大胆孟青瑶，身为魔族，未经传召，竟敢擅自潜入天庭，给我拿下！

这是圈套？我忽然就明白了，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天涯海角浪迹一生？

他撑着病体站起来，只说了一个字：走！

两个人的力量终究不是天兵天将的对手，我将他护在身后，一遍又一遍地结印，抵抗着天罗地网般的攻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传说中尊贵无比的天后，缓缓走向被俘的我，一跟手指挑起我沾染鲜血的下巴，眼中随即露出一丝不屑：魔族公主孟青瑶，擅入天庭，图谋不轨，罪大恶极，赐天雷七七四十九道，即刻执行！

滚滚天雷一道道劈下，我的身体仿佛被不断的撕裂，废去了一身的法力，容颜也开始变得衰老。

阿瑶！

最后一道天雷，没有落在只剩一丝气息的我身上。我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硬生生挡下那道天雷，然后直挺挺地倒下！

你是不是傻啊？被罚的是我，你替我挡什么挡啊！眼泪流淌不止。

他躺在地上，抬眼冲我笑了笑：阿瑶，对不起……

……

4.

你问我后来？没有后来了，很多故事到最后都经不起一句“后来”。

后来就是忘川彼岸，奈何桥边，多了一位整日熬汤的老妪，过往的亡魂叫她孟婆；后来就是三生石上我们被抹去了名字，他此生再不会记得我。

……

仙君，我将彼岸花种到了忘川河畔，现在已有繁盛一片，白色白若枯骨，红色红得妖治，千年花开，千年花落，你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到呢？

仙君，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当初漓江边上的那对阿哥阿妹，手牵着手从我身边走过，从不肯饮下孟婆汤，相约生生世世要在一起，你看，你的红绳果真如此神奇呢！

仙君，我在奈何桥边等了几千年几万年，你都没有来看我，算了，你那么怕鬼，还是别来了！

……

“月老上仙，您帮别人牵过这么多姻缘，那您自已呢?”

月老将视线抛远，瞳孔中仿佛有一位少女的影子。墨色的长发无风而起，素白的衣衫凭添了几分悲寂。

“本君，不需要那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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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文/岁岁有乔木

2017.09.18

湘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