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立村挨近苗族区域,村中沿袭着很多苗族风俗。像很多的苗寨一样,这里最神秘的元素是蛊,而善于驭蛊的女子,则被称为蛊婆或草鬼婆。
村东头住着的铁婆婆,就是这村中唯一的蛊婆。
关于铁婆婆其人,村里流传着很多传说,老人们都说她是四十多年前从别的地方来的,当时是个极美貌的女子,汉名叫铁青衣,只是不知为何一辈子没成婚,还用毒把许多求亲的人拒之门外,从此再也没人敢来招惹她。
除了下毒厉害,铁婆婆还有许多异于常人的本领。比如村里谁家的牲畜走丢了,她都能准确的指出方位;小孩得了癔症,她能招回孩子的魂,让孩子重新恢复神识;平时村里人有个疾病,郎中医不好的,她却总有些偏方可以医治得好;谁家有人过世了,她还可以充当神婆的角色,跟已死之人对话,告知家属逝者未尽的心愿;甚至有一回村里大旱,村人尝试着请她帮忙祈雨,她竟真的请来了三天三夜的大雨……
在大多数村人心中,铁婆婆是个神秘而又另类的存在,他们对她保持着一种复杂的感情:他们感激她,敬畏她,仰仗她,却也忌惮她,害怕她,疏远她。
直到那一年夏天,因为一件意外的事,村民们迅速的改变了这个立场。
一切源于一个静谧的夜晚,村里的李来顺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李来顺当时四十来岁,是村长李朝东的儿子,在县衙当差,长得膀大腰圆,学得一身好武艺。那天他星夜从县里回村,正好路过后山的翡翠湖时,听得湖中水声潺潺,不由向湖心瞟了一眼,只这一眼,差点令他魂都丢了。
只见那湖中竟有一女子正在沐浴,那女子背对着他,长发如瀑,肤如凝脂,在月色下恍如天上的仙子,看得李来顺浑身一阵燥热,差点喷出了鼻血。
但他很快的冷静下来,心下暗暗称奇,看这女子的气韵容貌,绝不是村中的普通村妇,而且这大半夜的,莫非自己真是遇到了什么精怪?李来顺艺高人胆大,于是隐在一株大树背后观察,少顷那女子上岸穿衣完毕后,见她竟朝着普立村方向径直去了。
李来顺心下更加狐疑,当下不远不近的悄悄跟在她身后潜行。他的身手和轻身功夫都不错,确信自己能够既跟住她,又不让她发现自己的丝毫踪迹。
那女子一直向东而行,竟然一路走到了村东头铁婆婆家,推开门便自然的走了进去,熟稔的就像回自己家一样。
李来顺隐在她家篱笆墙外,更加摸不着头脑。他也曾听老一辈讲过铁婆婆的故事,知道她一直孤身一人,刚才这女子如果只说年纪,倒有点像她孙女,可是铁婆婆连女儿都没有,哪来的孙女?就算是捡来的,这么多年了,大家也没谁见过这么个水灵灵的姑娘啊?
这事情不弄清楚,按李来顺的性子肯定是睡不着觉了,他环顾四周,看见侧墙篱笆上有个小豁口,便蹑手蹑脚走过去往豁口上一贴,这角度刚好正对里屋开了三指缝宽的窗户。透过那缝隙,他看到那婀娜女子坐在了一面铜镜前,开始对着铜镜往自己身上套什么东西。
接下来这一幕差点让李来顺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当场尿了裤子,因为伴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清楚的看见那女子就像给自己披上了一层皮,而随着她将褐黄的指甲套在自己的手上,她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装扮,旋即缓缓的、有些佝偻的站起身来,对着铜镜古怪的笑了笑。
铜镜里的那张脸有着沟壑一般的皱纹,一双眸子却是明亮异常。
李来顺对这个脸庞和身影再熟悉不过了,没错,她——她不正是铁婆婆么!
他捂着自己的嘴,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淌了下来,这画面令他瞬间想起了少时听过的有关画皮的故事。只是画皮是把自己往美了画,这铁婆婆倒好,明明一个绝世美人,为什么却要把自己打扮成一个老太婆呢?
李来顺此时来不及想那么多,生怕自己被发现,赶紧悄无声息的溜走了。回去跟他爹李朝东一说,尤其在形容了那女子的样貌后,李朝东脸色立马变了。
因为儿子口中描述的这女子形象,竟跟多年前才来普立村时的铁青衣一模一样!
父子俩在昏黄的灯光下面面相觑,只觉得一阵汗毛倒立,四十多年了,这铁青衣的样貌竟然从未改变过,她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刻意扮作老人,显然是为了隐瞒自己不老的真相,她在普立村隐匿多年,究竟又有什么企图?
想到这里,李来顺一拍大腿道:“这还用说么,哪有四十年容貌都不变的人?显然是妖精啊,妖精必定害人啊!此妖不除,只怕后患无穷啊!”
李朝东的态度却有些犹豫,因为昔年他也曾追求过这天仙般的青衣姑娘。没想到此刻自己已是古稀之年,这女子却依旧貌美如初,虽知必有诡异之事,却仍重新牵起了老汉心中尘封已久的一丝涟漪。只是见儿子如此坚持,自己又是一村之长,也该先为村众安危考虑,只得也同意召集各户前来商议。
李朝东本来还担心会有分歧,没想到众人惊惧之余,想法竟是极其一致:铁青衣肯定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之前对村人有些小恩小惠,也不过是她惺惺作态,显然是为了掩藏她真正的目的!此时若不先下手为强,待她发现身份败露,咱们可就被动啦!
当下全村精壮在李来顺带领下,带上各种趁手的兵器、农具,有些细心的还准备了黑狗血、符纸、桃木剑、照妖镜等,一行数十人浩浩荡荡连夜杀向了铁婆婆的住所。
大家都听过当年的故事,知道这铁青衣擅使毒,没准还真的会蛊术,最好不要靠近她,免得遭了不测。看着眼前的木篱笆和里面的茅草屋,几个领头的一商量,决定直接放火,于是众人纷纷用火折子点燃了手中的木棍,将之一根根掷了进去,登时就引燃了整间屋子。
几十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屋门,李来顺和几个猎户取下了后背的铁胎弓,各自找好位置,拉弓搭弦摆好架势,商定不管那屋里出来什么东西,都立马将之射成马蜂窝再说。
但众人等了有一刻钟,那屋子木梁都烧塌了,也不见有什么东西出来,大家纷纷猜测着,莫不是直接被火烧死了吧?那倒也干净省事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什么动静,众人终于放下心来,只等着明日火灭后再来查验,正准备各自散去,忽然有几个人惊恐的叫出了声。
众人这时才发现自己身周泛起了莹莹绿光,宛如坟地里的鬼火,再仔细一看,竟是一条条黑蛇的眼睛。这些黑蛇只有筷子长,不过拇指粗,密密麻麻的交叠在一起,就像有什么人组织一样,井然有序的围成个大圈,虎视眈眈的盯着圈内众人。
此时着火的茅草屋忽然有了动静,听得一阵吱呀声响,有人推开塌了一半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因为被群蛇所慑,李来顺等人不敢射出手中之箭,只能眼睁睁看着周身起火的铁婆婆慢慢踱到了院中,然后忽的伸手一扯,脱掉了身上那张皮,露出了窈窕的身段和一张绝美冰冷的容颜。
尽管是在这危机关头,人群中仍旧忍不住爆出一阵惊叹。这些年轻人都没有见过当年的铁青衣,尽管听了李来顺描述,也绝想不到这女子竟然生得如此之美。
铁青衣冷着一张脸一一扫过众人,最后盯着李来顺道:“为什么?”
李来顺仗着人多,高声问道:“你这老妖怪,几十年隐居在这,有什么目的?”
铁青衣道:“这四十多年,我可曾做过任何对不起普立村的事?”
李来顺一滞,确实想不出她做过什么坏事,只得道:“你为什么几十年都不会老,这还不是妖怪吗!谁知道你有什么企图!”
“哼,这关你什么事?又关你们什么事?”铁青衣冷冷一笑,“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除了会下毒,到底会不会蛊术么?我今天告诉你们,我会。”
随着她面容一敛,那些小黑蛇猛然窜前,众人只觉身上一麻,接着一阵冰凉,似乎那蛇已经透体而入。
“姑念你们年幼无知,今日且饶你们一回。现在你们已中了蛊,今天的事如果谁透露出去,三日内必皮开肉绽而死,切记。”
铁青衣说完这句话就转身朝着村外去了,在她走后,那些小蛇也逐渐散去。
因为担心自身安危,这些人回去后,果然没人敢提及所见种种,但铁青衣多年不老的事终究还是传了出去。
当时在场那些人虽然没皮开肉绽而死,只是自铁青衣离开后,普立村却从此年年干旱,几乎颗粒无收,还不时有各种毒虫侵扰,再不复昔日的祥和与安宁。
最后除了少数家境富裕的村民搬往县城,其他人也只得留下老弱妇孺,前往探寻更合适的居住之所。
他们听说百里之外有个黑柳村,村民民风淳朴、乐善好施,因此在村长李朝东的带领下前往投奔,去到之后才发现这村子早在十几年前就改了名叫义犬村,据说是因为村里曾出现过一条不会老的黑狗,足足服侍了一个孤身老人三十年,村民感念黑狗情义,因此改了村名。
普立村人喜出望外,心想自己村出了不会老的人,他们村出了不会老的狗,这可真是缘分,既然有这渊源,还怕人不收留?
没想到待得李朝东说明来意,义犬村人却是勃然变色,痛斥他们忘恩负义,猪狗不如,拒不接纳他们进入村中。
普立村人没有办法,最终只得另寻了一处更为贫瘠的土地,潦草而窘迫的度过了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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焱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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