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当盛夏的太阳路过亚利桑那时,它都会觉得自己的身子沉重无比,那火热的肚腩都要贴到沙漠上了,也许是因为一颗颗笔挺的仙人掌,才让它和地面保持了一点点的距离。这样酷热的天气里,小镇上的柏油路就像是要化掉的巧克力,谁都不想上去踩一脚。
可即便如此,在路向地平线延伸的尽头,却有一个又黑又瘦的身影,正往小镇的中心飞快跑来。
蒂姆的汗水从打卷的头发上源源不断的滚下,流淌到眼角时,他忍不住狠狠的眨几下眼睛,真不敢相信这又酸又涩的液体是从自己身上冒出来的。虽然蒂姆的鼻孔很大,而且像树洞一般粗鲁的朝向外面,可这显然并不够用,剧烈的运动迫使他张开厚厚的嘴唇,以便帮助鼻子来一起呼吸。
蒂姆终于跑到了平时与罗肯汇合的地方,本以为自己会迟到,但却没见着一个身影在这里等候。他四处张望着,继续挥洒着头上的汗水。没过多久,罗肯撑着一把遮阳伞,搂着一个女孩的腰,和她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
罗肯见蒂姆有些不大开心,便把手中的伞交给了那个女孩,随后来到蒂姆的面前,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说:“抱歉啊,兄弟!刚才等了艾米一会,这才来晚。”
蒂姆朝艾米撇了一眼,低头小声的说:“来晚不要紧,关键的是,你怎么和她在一块了?”
罗肯把头转向艾米,微笑着和她抛着媚眼,又保持着笑容让嘴几乎看不出什么变化的回道:“我知道你对她有偏见,那都过去了,她已经和奥顿分手了,我很喜欢她,你都知道的。”
蒂姆抿着嘴,抬着眼皮,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罗肯。他的眼睛不大,伴着少许的褐色斑点凹陷在眉骨下面,高挺的鼻子像把长矛一样挂在白皙的脸上,投下的倒影几乎把嘴全都遮住了,下巴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美人沟竖在那,时不时的向上翘一下。
“好吧,难不成她也要去绿洲一起洗澡么?”蒂姆有些无奈的问。
“不不不,那是只属于咱们俩的天堂,在我们还没尝试过之前,谁都不能去占有!”罗肯神秘兮兮的回道。这回答显然让蒂姆很是欣慰,情不自禁的露出了一排白的不能再白的牙。
罗肯转头向艾米叫着:“亲爱的,你自己可以安稳的回到家里,是吧?”
艾米披着一头金发,整张脸都躲在伞下面,似乎点了点头,然后就离开了。
2
两人来到了罗肯的叔叔家,趁着那个深夜买醉的男人还没睡醒,偷偷的把他的摩托车骑走了。这是蒂姆与罗肯最后一天假期了,明早他们就又要回高中开始过那无聊的日子。
一出小镇,荒漠就接管了眼前的景色,似火的风迎面扑来,蒂姆坐在车后张开了双臂,忘我的呼喊着。
“你想变成烤乌吗?”罗肯眯起眼睛,本想挖苦一下蒂姆,自己却忍不住笑出了声,这让蒂姆似乎更加开心。
不到半个小时,他们把摩托停在了一个少见的池塘的岸边,这里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四周被一些零散的树包围着,时不时有一两只飞鸟落在上面停歇。罗肯管这个池塘叫绿洲,是半个月前他坐爸爸的车上看到的。蒂姆见到绿汪汪的水很是兴奋,一下子把两只鞋甩了出去,光着脚在岸边又蹦又跳。
而罗肯则在一旁已经脱得一丝不挂了,蒂姆回头看到了他,猛然愣住,接着又环顾四周。
“别看了,这绝对没人来!来了又能怎么样?咱们又不是大姑娘!快下来玩吧!”说着,罗肯朝水中纵身一跃,像一块石头般砸向池塘,顿时水花被溅得老高,树上的几只鸟也慌忙飞走。
蒂姆还在那傻傻的站着,他看到阳光洒在罗肯的身上,那些流淌在他雪白肌肤上的水珠,反射着一束束耀眼的光芒。
罗肯戏耍一番后发现蒂姆还是无动于衷,便嚷嚷了起来:“喂喂喂!你在那等着被太阳烤化么?”
蒂姆只好慢吞吞的脱下上衣,趁罗肯转过身时才褪去短裤,然后嗖的一下蹿到水里,半蹲在那不敢乱动,只用胳膊在水面上划来划去。罗肯见此情形便十分诧异的打探着蒂姆,皱着眉头问道:“我说老兄,你怎么羞的像个姑娘似的?这的水就这么深,没事的!尽情的玩吧!”
罗肯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池塘刚没过他的大腿,两只脚在下面推着水花一步一步的缓缓向蒂姆走了过去。蒂姆感到脸上发烫,也许是他肤色太黑,根本看不出有任何的颜色变化,如果他也是白人,现在早就是一个漂在池塘上的番茄了。
罗肯用双手捧起了一汪水泼向蒂姆,想刺激他快些活动起来,蒂姆却只是把胳膊交叉在头前,侧着脸傻傻的笑着,却还是不肯和他一起玩耍。罗肯有些扫兴,他插着腰安静了一会,突然又有了新主意。
“我的天!蒂姆你快看!后面有条蛇在水里游!”罗肯迅速的用手指向蒂姆的身后,蒂姆立马收起了笑容,惊慌失措的从水里跳了起来,踉跄着跑上岸边。罗肯仰天大笑了几声,随后他的目光却被迫停留在了蒂姆的两腿中间,于是呆呆的愣在了那里。
“噢!蒂姆,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会?”罗肯捂着嘴,难以置信的望着岸上这个从头黑到脚的少年,在他身体的任何部位都看不出有脂肪的存在,唯独那里却是异常坚挺饱满。
“这是个意外,罗肯,你听我说,我没法控制自己!”蒂姆感到十分恐慌,他想过无数种情形来告诉罗肯自己真实的想法,却从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来让罗肯发现。
罗肯难以平复内心的烦乱,低头走上了岸边,没等身上的水干透就穿上了衣服,在拧下摩托车油门前,他对蒂姆说:“我一直把你当成好兄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绿洲这只剩下了蒂姆一人,他无助的坐在那里,双手捂着脸,透过指缝,默默地看着刚才罗肯在水中游玩的地方,现在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似乎再也不会有人来了,连那些飞走的鸟也不会回来了。
3
然而一小时后,远处又传来了摩托声。蒂姆喜出望外的回头去看,果然是罗肯,他难掩开心的笑了起来,起身奔向罗肯。但罗肯却还是皱着眉头,不屑的把摩托停在了他身边,头也不回的说:“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你真成了烤乌鸦。”
回小镇的路上,蒂姆小心翼翼的坐在车后,他开口问罗肯:“咱们能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罗肯:“你觉得这可能吗?天呐,我真是太蠢了,我早就该知道的!怪不得以前我去你家玩时,你从来不留我和你一起睡觉,我还真是谢天谢地啊!”
蒂姆:“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啊!你不能接受我,就继续把我当兄弟吧!”
罗肯:“不!不一样了!我现在甚至怕你把手伸过来搂着我的腰!一切都不一样了!”
蒂姆没再反驳,只好低下头,连他自己都不敢再靠近罗肯的后背了。
4
转天开学,蒂姆在操场的角落里,无意间看到艾米和她那个所谓分手了的奥顿在一起,那个粗壮的男孩在向她发脾气,几番争吵后艾米要转身离开,但却被奥顿拦下,并紧紧的抱在怀里拥吻了起来。
一整天,罗肯没再和蒂姆说一句话,直到放学,蒂姆主动跟在了他的后面。走了一小会,蒂姆试着和他搭起了话。
蒂姆:“罗肯,我想说,艾米真的有问题,我见到…”
罗肯:“你怪我不能接受你,现在又来挑拨我和艾米吗?”
蒂姆:“不!如果她是个好姑娘,我会祝福你们的!可是..”
罗肯:“天呐,你可真伟大!我是不是应该写首诗来赞扬你?”
蒂姆停下了脚步,他有些生气了,翻着眼皮注视着罗肯。罗肯感觉到身后没有了脚步声,也停了下来,回头望着蒂姆。
“老兄,咱们冷静冷静吧,我相信你是可以改过来的,等到那时候,我们还是好朋友,还会一起玩,好么?”罗肯深感刚才自己的话有些言重,但眼神里仍是布满了无奈与费解,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5
没过几天,奥顿对罗肯下了战书,扬言要好好教训一下他,让他乖乖的离艾米远点。艾米用手机发信息告诉罗肯,奥顿打架是真的很凶残,而且还会叫上其他男孩一起围攻他,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还是暂时分开的好。
罗肯对此很是懊恼,如果单是为了艾米而挨一顿揍,倒也无所谓,只要艾米爱着他,什么样的困难都能抗下来。然而现在艾米却连见都不见他,这让罗肯感觉很沮丧,同时也想起了蒂姆曾经的话,现在看来,还真是有些后悔。
但是大男孩的尊严还是要有的,放学后罗肯独自坐在校外的路边,暗暗下了决定,宁可挨揍也不逃脱,免得以后别人叫自己是胆小鬼。正当这时,蒂姆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嘿,刚刚我在厕所听到,奥顿叫了几个小子说是要揍你一顿,需要帮忙吗?。”蒂姆诚恳的等待着罗肯的回答。
罗肯咬了几下拇指,抬头看了看蒂姆,露出一脸冷峻的面容,两只眼睛像鹰的翅膀一样向上翻挑着,咬牙切齿的说道:“又来发善心?我和艾米好着呢!不用在这跟我散布什么谣言。”
蒂姆难以置信的瞪圆了双眼,继续大声的说:“你是爱她爱的走火入魔了吗?别人都知道他们俩已经复合了,你就像个…像个小丑!”
“那也比你这个变态的黑鬼强!”罗肯挺身站了起来,愤怒的冲蒂姆喊着。周围的路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蒂姆感到无地自容,扭头跑向他处。罗肯长出一口气,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蒂姆从家里找了台自行车,一路飞驰奔向了绿洲。恶毒的太阳从荒漠中落下,紫色的晚霞映射在他的眼睛里,化成了多彩的泪水,顺着鼻子流向脸颊两侧。到了绿洲后,蒂姆屈膝坐在岸边,背后还是那几颗树,眼前还是那一汪水。只是他觉得再也不会听到罗肯的摩托车声了。
而此时,奥顿和四个同样身强力壮的男孩来到了罗肯的面前,开始骂起了脏话,这好像是个顽固不变的定律,打架之前都要先过一过嘴瘾。
蒂姆觉得屁股发麻,四肢也有些僵硬,于是抄起一块石头向池塘里扔了进去,砸起一片水花,就像那天罗肯跳到水里时一样。
奥顿觉得有些词穷了,终于动起手来,一拳头砸向罗肯的脸上。
蒂姆周围的石头太少,于是又抓起一把沙子,继续向水里扔。
奥顿身旁的男孩也对罗肯发起了进攻,一个人伸腿将他放倒,其他人懒得弯腰,就索性用脚不停的去踢他,罗肯抱着头蜷缩成了一团。
蒂姆的脑中始终回响着罗肯的咒骂,变态的黑鬼?这简直太过分了!他忍不住站起身来,蹦到了池塘中,用拳头狠狠的打向水面,溅起的水花浸湿了衣服。
奥顿扒开了其他人,骑在了罗肯的身上,把他两只胳膊分开,然后用力挥舞着双拳,一下下结结实实砸在罗肯的脸上,他的眉骨,鼻孔,嘴上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
蒂姆觉得可以告别这个绿洲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于是他跨上了自行车,慢慢悠悠的回到了小镇。
几个男孩拉住了奥顿,因为再这样打下去很可能会出人命,而奥顿也感到累了,几个人冲罗肯又骂了几句脏话便懒散的离开了。
6
当蒂姆发现躺在路边的罗肯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烤乌鸦。蒂姆看着伤痕累累的罗肯,不禁抱着他失声痛哭。罗肯意识恍惚的睁开双眼,小声沙哑的说:“万幸,现在你没有什么生理反应。”
蒂姆边哭边苦笑了两声,然后背起罗肯去了医院。路上,罗肯在他身后张开了双只胳膊,无奈的说:“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你瞧,我还能学烤乌鸦呢。”
蒂姆没有说话,他每走一步,都在恨自己一次,打在罗肯身上的伤,他一定要让奥顿偿还,可是他自己身单力薄,又怎么能给奥顿还以颜色呢。夜晚,蒂姆趁父母不注意,去卧室里偷偷的拿出了手枪,又把它藏在了书包里。
7
转天,蒂姆若无其事的来到学校,下课时,他走进了奥顿的教室,装模作样的和其他人攀谈。不一会,奥顿从外面回到教室,不屑的扫视了一眼蒂姆,便背对着他坐了下来。蒂姆的目光停留在了奥顿的背影上,不再和别人搭话,右手伸进了书包。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周围好像异常的安静,听得到教室门口钟表的秒针在一下下的跳动。
离上课仅剩下一分钟了,蒂姆还在犹豫,他在等待着一个时机,他想等所有人都坐下后再去扣动手枪的扳机,那样就不会有人从正面看到他把手枪从书包里掏出来而发出尖叫,否则奥顿会察觉得到。
离上课的铃声响起只剩下半分钟,仍然有两个座位是空着的,蒂姆有些等不及了,他的右手已经在书包里摆好了姿势。额头上的汗水从眼角流过,害得他使劲眨了几下眼。
又有一个学生回到了座位上,现在就差一个人,可时间只剩下10秒钟了。蒂姆闭上了眼,不断的问自己,这样做值得么?罗肯完全不会爱上自己,他们的友谊在现实面前,曾经不堪一击,手中的扳机一旦扣下,自己的一切都会消失了!没错啊!那样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罗肯了,还有那个绿洲。
蒂姆把书包仍在了地上,起身将那把空下的座椅举过头顶,冲奥顿背上狠狠的砸了下去。
8
蒂姆奔跑在快要化掉的柏油路上,汗水不住的从头顶滚落。身后追赶他的人们早已没有了声音,整条路上,只有他这个又黑又瘦的身影。
小镇的建筑在逐渐远去,绿洲的水声回响在蒂姆的耳边,蒂姆感觉不到热,不知道是太阳不再那么恶毒,还是自己真的已经成了只烤乌鸦,也许,只是这个夏天正在悄然的离开。
绿洲男孩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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