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一份“来不及的爱”
我的外婆80岁了，不管我是乐观还是悲观，都无法减少她生命时钟倒数时发出的声音。我还年轻，“死亡”对我而言，太遥远了。在中国，我们汉族受到儒家思想，乐生哀死，死亡是一个避而不谈的话题。
（突尼斯人的婚礼）
不像突尼斯的阿拉伯人，用白布裹体，点缀鲜花，放置在清真寺内让亲朋集体悼念的抬架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没反应。因为古兰经告诉他们：现世的生活，是为永恒的后世作好准备，现世是短暂的，后世是永桓的，目标应在后世，今世应努力耕耘，留待后世享成果。所以伊斯兰教教人不必害怕死亡，不必恐惧它，只视它为必然来临的东西。
不同宗教对“生与死”的态度各不相同，然而不管旅行如何打开我的眼界，世界的人文如何冲击我固有的思想，在面对“生与死”，我还是会害怕死亡，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特别是奶奶去世后，我开始害怕失去。于是我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跟我们有直接血缘关系的人，年迈的外婆。没有她，就没有我们的存在。
于是我们把给奶奶“来不及的爱”开始全部表达在外婆身上。两年前我和妹妹在各自创业初始的路上，奶奶就在我们一无所有的某一天，离开了。现在我们拥有了比两年前更多的力量，为了填满内心的遗憾，也为了拯救这份“来不及的爱”，我们把外婆接到家里，新年期间，带上旅行。
大年初一，我们全家自驾游玩了贵州，那是外婆第一次出省。尽管她已经是80岁高龄，她还有很多没有尝试过的“第一次”，没坐过飞机，没到过长城，没见过毛主席的遗体，没吃过京城的炸酱面。我怕像奶奶一样来不及，所以我带着外婆，从贵阳飞去了北京。
80岁外婆的人生第一次飞行
从贵阳飞北京，那是外婆人生的第一次飞行。
外婆住在乡下，喜欢到附近的合作社跟其他老人打桥牌和与乡邻闲聊。说起坐飞机，众人皆说：老人坐飞机不可，心脏负荷不了，很有可能会死在飞机上。但外婆不以为然，她认为他们都没试过，何以道出此言。她坚信几年前，妹妹陪她到香港海洋公园游玩，坐了一回摩天轮，把她从地面抬升到天空，她说一切安好，坐飞机也不外乎如此。她眼神散发出一种：就算死了，也足惜的坚定。
我没有打消她的兴致，却在暗地里担心，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牵手如此年迈的外婆去旅行。登机柜台的女服务员给她安排了一个靠窗前排的位置，并吩咐说若外婆有任何身体不适的情况，她会神速出现。但这些安排，外婆并不知道。
飞机起飞和降落，外婆没有紧抓我的手，只是我牢牢抓住她的手，生怕她的表情没有比身体更加快速地传达她的需求。飞机在黑夜中飞行，看不到外面的景色，飞机上隆隆的声响，让她感觉这是大巴在前行。离开北京飞回广州时，我特意购买了白天飞行的机票，她终于看到飞机离开地表的瞬间，看到万里高空的云层，看到那个她从未看到的世界。她靠在窗边，安静地看着空中的一切，很安详，很平静。没有少年的紧张激动，没有中年的笑容满面，只有那个她用心认真记录的眼神，记录着对她而言，人生中真正意义的第一次飞行。
所有人都为她的时间开路
我和外婆在北京呆了六天，在出发前往北京时，亲戚告诉我，春节来北京是一个错误的决定，景区都会是人山人海。进一个天安门广场，没有爱心通道，每个人都要排一个长长的队伍，在拥挤中完成安检。外婆说：不累。我说好。但当我们走进天安门广场，看到走进毛主席纪念堂，那长达数公里、行走缓慢的队伍，我是汗颜了。我想要放弃，外婆却已经迫切的走在前面，急忙地赶到队伍的最末端。在她看来，来北京的任务有两个，第一：坐飞机；第二：参观悼念毛主席的遗体。
目测缓慢的队伍，进入纪念堂可能需要两个小时的排队时间。外婆被一个工作人员问话，我追上外婆，这位大叔给我们打开了方便之门，直接往纪念堂的大门走去。大叔有点责备的意味，对我说：“老人家腿脚不好，你应该给她准备一个轮椅。我们能做的，也只能为她的时间开路。”
当听到“为她的时间开路”，外婆生命时钟的滴答声在我脑子里，响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声。对我而言，一个地方没去过，以后有机会再去；一件事情没做过，以后机会多的是；一个许久没联系的人，那未来的日子里一定会碰上面。但外婆，她有很多“以后”吗？不是的，她每行走200米就要停下来歇息；她走路像一个刚学会行走的婴儿，屁颠屁颠地左右摇摆；脸上一道道深重的皱纹，让所有人都为她开路，给她让座。她没有很多“以后”了，我只想给她更多的“人生第一次”。
我带她到北京的一家电影院，看了《红海行动》；带她去喝她没喝过的咖啡，尽管结果是她把口中苦涩的咖啡全部吐出来，但最起码，她试过。
对外婆而言，再不旅行，那真的是老了。老人尚且对这个世界依依不舍，不畏惧死亡地去尝试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是否，我们在还能行走，还能为自己的疯狂埋单的时候，我们去做些什么？是否，我们也要试一试，减少口中的“以后”，行动起来呢？
外婆的旅行，需要给她准备家一样的房子
带外婆远门旅行，要给她准备一套房子，一个有家的感觉的地方，这是带外婆出去旅行最重要的部分。
所以我在民宿网站上找到一间有厨房，有洗衣机，有客厅和房间，有一个开阔视野的窗户或阳台，有冬日里给她晒太阳的地方。因为老一辈的人，是行动派，害怕换洗的衣服不够，尽管已经带够了，洗完澡后还是会立马把衣服洗掉。就算我阻止，说第二天给她洗，她自己会静悄悄地洗了再睡。带她去吃北京炸酱面，她没有放任何切丝的生蔬菜，直接酱和面伴着吃，吃完后评价说她只想来一碗白粥。所以有一个厨房很重要，要是当地食物不合她的口味，可以下厨做几道简单的家乡菜。
房子需要有空间和功能的分区，这是很多酒店做不到的。和外婆的作息时间很不同，她早睡早起，我们年轻一代就算可以早起，但也不会在假期里早睡。所以房子一定要有功能分区，夜里我可以打开投影看电影，外婆关门在房里睡觉。她早起的时间是惊人的早，在我熟睡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看大马路上来往的车辆。等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公寓，她便下米煮粥，煮好就叫我起床。我们就在这公寓住了六天，因为年迈体能减少，一整夜的休息，只能提供她半天的活动，所以我们大部分时间在公寓里度过。
就这样，不管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旅行，所到的地方，要给外婆准备一套家一样的房子。
趁还有时间，带她去旅行吧
在中国，“孝当先”，孝敬老人，值得被世人称道。但当你发现，你有能力给她体验生活和旅行中的惊喜时，似乎“被世人称道”已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他们脸上露出的喜悦，他们触碰原以为遥远事物时的快乐和对人生的无憾，这些占据了你心中的一切快乐。心轻盈地像离开了地球表面，飞上了太空，这是一场神奇的体验。
所以当你有足够的时间，请你一定要带着也许没那么多时间去体验这个无比精彩世界至亲之人，去看看这个辽阔的世界，你会发现最纯真的快乐。
2018年3月5日
写于爱尔兰·艾伦群岛
Ella三黑·潘靖仪
环球旅行作家，已出版《就这样，我睡了全世界的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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