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染发记》
文/盒子
我的外婆今年七十二岁了,银白色的发间夹着几根黑发,毫不突兀,像天然长成的。
远远地,第一眼就会被她醒目的发色吸引,于是,“这是一位老人”的想法就会占据脑海,敬意也随之产生。白色是饱经沧桑的写照,不似深秋的霜如此冷冽,不似天边的云那么缥缈,是一种独属于古稀老人厚重且深沉的颜色。
靠近时,这白色不再纯粹,中间夹杂着几缕顽强的黑色,让人想起黑白相间的猫,说是黑白相间,其实更接近于白猫。细看片刻,似乎过往的七十年都凝结在了这一丝一缕,白发是苦难,黑发是偶尔的欢愉,竟然留到了现在。
去年秋天,外婆的菜地打起白霜,迟钝的上半身和干瘪的下半身告别别扭的直线,形成清晰的弧度,她像一只白猫,在家和菜园之间缓慢地踱着步子,依稀可见的年轻的黑色也没了踪影。想到过几日要去山东旅行,她的儿女我的母亲、姨妈和舅舅们提出了一个新鲜的想法:染发。
古稀之年的老人出远门可是件大事,为此,全家人拿出最好的状态,加入了这场名为幸福的“战役”。十岁的弟弟第一个发言:“火车上的东西太贵了,要多带些零食。”我说:“海边昼夜温差大,您的骨头又不灵活,穿些带纽扣或拉链的衣服吧。”三言两语,家人们站在不同角度为外婆的远行做足了准备。 “会议”结束后,我接到了一个光荣的任务——带外婆去染发。
这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方才大人们提及此事,她表现出了明显的抵触情绪:“人老了头发总要变白的。”至于后面的说辞不大记得了,只是这一句话我听到了心里。
秋天的午后,空气中弥漫着野菜的味道,我循着气味找到了忙着给野菜翻面的外婆。阳光下,她的头发像波光粼粼的湖面,映照着二十一岁的我,望着她忙碌的样子,准备好的话不自然地搁浅了。
野菜晒蔫了,太阳越来越低,小镇桥头的理发店开始热闹起来。我鼓足勇气走到外婆跟前:“家家,我们染发去吧!?”她将晒好的野菜装进簸箕里:“拾掇完这些就去。”这个回答意味着我的任务即将完成,也意味着外婆开始接受用刻意的外在包装去应对时间的流逝。忽而,我想起她满头黑发的样子,尽管这影像多少有些模糊,掺杂着想象的成分。
傍晚,迎着秋日的余晖,我们踏上了前往理发店的路。考虑到外婆腿脚不大方便,我决定骑车过去。小镇的车辆很少,我却一改往常“风驰电掣”的作风,平稳地掌控着龙头,慢悠悠地驶过每一户人家、每一个街角。过了桥左拐约摸两百米,便是此行的终点——小镇上唯一一家老字号理发店。
我把车停在路边时,外婆已经走了进去,巷子里亮起了微黄的路灯,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望向她的白发。 外婆和老师傅是旧识,没一会便拉起家常来,听闻外婆过几日要去山东,老师傅一边表示羡慕,一边麻利地扭开一会染发要用的东西。染发是个大工程,于是我留了老师傅的电话,打算骑车四处转转消磨时间。一想到几个小时后要迎来外婆黑发的样子,我又“风驰电掣”起来。
眼前的一山一水,是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我停在桥上,环顾四周:北面筑起了楼房,南边的水泥路向更远的村落延伸去,西边是中下游的长江,东边的山和无边的黑夜隔开。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蔓延过来了,伴随着起重机作业的声音,声势浩大。
夜深了,中秋前后的月亮弥留着团圆的样子,那个勇敢面对岁月侵蚀的老人正踱着步子向我走来,桥下的水静悄悄地淌着,乌黑的卷发和即将远行的身体意气风发地向我招着手呢!
2019年5月28日
外婆染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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