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捞蝌蚪去
半截河口不远,就能看见一片芦苇,清风吹来,水气中掺杂绿草特有的青翠味道,爽口清新。平头齐的芦苇随风荡漾,流成一条波浪,此起彼伏,仿佛一只大手,在召唤孩子们“来玩呀,来玩呀……”活泼的绿色大地上面是蓝色稳重的天空,几朵调皮的云彩,你追我赶,蓝天已抓不住他们。
三个孩子跑到近处,紧挨着芦苇,往里走是马莲花的地盘,紫色的花开的正旺,一朵朵就像刚睡醒的孩子,听到妈妈的叫唤,展开了笑脸。各色蝴蝶穿梭花间,长须大眼的花斑豹,活泼好动的紫风铃,可爱多情的小白翅……它们都一闪一闪,慢悠悠的;而勤劳的小蜜蜂就像赶晚了集的人们,价都不问,这儿那儿,到处“乱逛”。
经过几天艳阳的暴晒,过了洪期的张僧河,瘦成了一条玉带,水已不多。紧靠马莲花,大大小小的瘌蛤蟆铺满了河边,都下不去脚,全身长满了绿豆大的鸡皮疙瘩,有的还冒着黄色的毒液,看的人心里直发毛。“呱呱……”一只只闭着嘴鼓着腮帮子“呱呱呱……”吵的人脑袋疼。水上,疾飞着一群群的大眼睛豆娘,不时用尾巴轻点着水面。
三人脱了短袖短裤凉鞋,只穿着三角裤头,下了河。王小掰了几根芦苇,打扫着岸边的蛤蟆,有几只跳不及的,被张清水一脚脚踢到一边,这些家伙落在软软的淤泥上,一骨碌身又爬起来,好像没事儿人一样。到了水边,王小刚要迈进去,朱西果拉住他“可不敢,俺奶说了,中间水深,你又不会游泳。”“对呀!”张清水也说“你把渔网给我俩,你在岸上吃现成的就成。”“那不成!”王小拿芦苇小心的探着水深“我就在边上,不往中间走,再说你俩都会水,能看着我被水鬼抓去?”说完,王小小心翼翼的往里走,朱西果和张清水两人一边一个,给他护驾。
岸边水浅的地方,水被晒的都烫脚了,哪有鱼啊!王小又往前走,“别往前走了,你看着浅,可深着呢!”王小又拿芦苇探探“没事!”“那儿有鱼。”张清水小声说,同时用手指着前面,一步远的水里果然有一群黑老婆鱼(斗鱼),在悠闲的吐着泡泡。王小慢慢往前挪,大气都不敢喘,同时把纱网悄悄往水里插,还有一步远,王小端着渔网“哗”一下抄过去,想着快速举网,可脚下一滑,“扑腾”倒进水里。
王小边挣扎着喊“西瓜,西瓜……”朱西果一个猛子过去,拖着王小往上拉。迷糊了的王小手舞足蹈的把朱西果往水里拽“你别拉……”朱西果还没说完,就被拖进水里。顿昏过来的张清水,也赶紧跑过去,到那,却哈哈大笑起来。朱西果钻出头来,喊“你笑啥?快过来帮忙!”“水不到下颌,你站直了!站直了!”朱西果拉着王小站起来,“别扑腾了,又溅我一脸水。”王小趴在朱西果后背上,大口喘着气。
张清水笑够了,说“西瓜,你也短练,救落水的人,得抓他头发,往上拖。你拉王小膀子,他都灌懵了,不往下拖你?”“就你懂?!”朱西果扫扫王小的平头说“就这头发,你抓,你抓!”张清水笑的直不起腰,一个没留神,趴在水里,大家笑成了一片。
朱西果见河中央的水也没不过头,说“你们捞吧,我给奶奶刨几颗马莲花带回去。”“你奶奶稀罕那花,你采几朵不就得啦?”“我想种在家里窗户下面,奶奶什么时候乐意啥时候看,就啥时候看!”“她爱看了,来河边不就行?”朱西果边趟水往岸上走边说“我奶年龄大了,见不得风!你们捞吧,给我留俩小的就行。”“王小不吃现成的,轮上你了!”张清水开玩笑。
马莲花可不好拔,它们的根就像手掌一样,交叉重叠,紧紧的攥在一起,不让其它植物插进来。朱西果还不敢太用劲,怕拔断了根,他低着头边驱赶瘌蛤蟆边慢慢往前走,想找几颗稀疏的,好拔。
河岸上,被人和牲畜踩出一个个小水窝,随着太阳的烘烤,早先快要爬过堤坝的河水,慢慢退下去。水窝里困住了好多贪玩的蝌蚪,也有不及指甲盖长的小鱼,小虾,浅一些的水窝已几近干涸,不少小蝌蚪已被太阳晒死,还有很多小蝌蚪微微抖动着黑色的尾巴挤在水窝底,吐着泡泡,彼此滋润。
朱西果看的眼睛鼻子直发酸,他拿起手里的罐头瓶子,跑到河边,灌满水,像浇花一样,一个水窝,一个水窝的蓄水,来回一趟的跑。张清水看见他蹦跳着躲着蛤蟆,喊“西瓜,你忙什么呢?”蛙叫声太大,朱西果没听见。“小,你看西瓜是不是疯了?”王小也喊他,还是没听见。王小撅了一块淤泥扔过去,“啪”,落在他前头。朱西果没留神,吓的没刹住脚,忙把罐头瓶子举得老高,一屁股摔在地上,河床很暄,也没跌疼。
王小又喊“你着急忙慌的干嘛呢?”“蛤蟆央子(蝌蚪),都要渴死了。”王小看看河边上,一眼望不到边的水窝,说“窝里的秧子比蚂蚁都多,你救过来?”“可也不能眼看着它们晒死,能救多少是多少吧!”张清水骂他“闲的你!”看他又要跑,说“你拿罐头瓶子装了,放河里多强!”“对呀!”朱西果笑了“还是清水聪明!”
朱西果把瓶子灌满,把那些快干死的蝌蚪,小鱼,小虾一条条慢慢捏进瓶子里,这比刚才快了好多,瓶子里一次能装好多“小家伙”,一罐子,一罐子把它们运送到河里,一干就是2个多小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弯腰抠泥鳅呢!
朱西果身后,乌黑的淤泥上,留下一串世上最美的脚印。
突然,朱西果感觉脚下一硌,什么东西这么硬?他低头看,“呀,是一个蛋。”先前,他光听奶奶说过:水大的时候,鸭子大鹅总会从家偷偷跑出来,循着味道,就跑来河边,游泳戏耍。家里不来人找,它们也玩疯了,到了下蛋的点,也不上岸,屁股一撅,就下河里了。有孩子下河游泳,就能踩到鸭蛋或鹅蛋。朱西果捡起鸭蛋,到河水里洗洗,淡绿色外皮映着亮堂的阳光,好俊的一个蛋。
朱西果马上到原来的地,边浇水边踩。又踩出一个鸭蛋,一个大鹅蛋。乐的他喊着跟王小炫耀,气的张清水直骂“喊毛啊?把鱼都吓跑了!”朱西果乐呵呵的想“带着,拿回家,让奶奶腌腌,过不了个把月就能出油!”
朱西果又往前走,到马莲花不是特别稠密色木桥边,他依稀听到几声急促的鸟叫,开始觉得自己听错了,定定神,确实在芦苇边上有鸟叫,很近。往常,鸟不用说看到人,听到点动静,就吓飞了,怎么这鸟还叫的这么尖?朱西果走到跟前,扒开几颗几颗稀疏的芦苇,看到,三只小鸟倒挂着身子,悬在半空里,一声声的响脆中略带匆促。
朱西果走进细看,原来隐藏在芦苇里,一张捕鸟网。鸟网用一种很有韧性的,比头发丝还细的塑料线织而成,上面挂上鸟儿们爱吃的谷穗。小鸟一旦上来啄食,被网缠住一点,就会拼命挣扎,而这样,只会越缠越紧。朱西果忙跑出去喊“小,水,你俩快来啊!”“咋了?你被蛇咬了?”“快点!快……”喊完,就进去救小鸟。离朱西果最近的是一只全身通黑,胸部一小撮黄毛的小鸟,尖叫的就是它,三根指头大的的生命竟然发出如此刺耳的声响!它已被缠成麻花,求生的欲望已驱使它拼尽全力,仅微张着嘴,哀鸣不止。
王小和张清水跑过来,“还真能网住呢?”他俩也是第一次见到鸟网。“别看着啊,你们也来解啊,不然就勒死了。”朱西果要哭出来,王小忙上手去解。“你们知道这是谁支的网?”“不管是谁家的,这都缺德!”王小一边狠狠的撕网一边说。张清水犹豫了一会,说“那……我到外面给你们望风,可快点。”
朱西果费力的摘着,受惊的小家伙上窜下跳,本已缠乱的鸟网被它这一翻腾,又结了好些疙瘩,有些细丝紧紧镖进它的脖子,小腿,翅膀,想要逃脱已不可能。只是瞪着一双惊悚的眼睛,本能的抽搐。“莫再动了,快了,快自由了。”细如蛛丝的网线异常结实,稍稍用力就勒进肉里,一道血印。
王小索性折了一节老芦苇,撕成几条,递给朱西果一条“西瓜,用这个割,快!”朱西果接过来,网丝紧紧勒着小鸟,无处下手,他生怕割到小家伙的身体,只能边用手挑着边割。这个小家伙似乎知道了朱西果的好意,挣扎的也不那么厉害了,一根,二根,三根……“
就在朱西果快割断的时候,“西瓜,小,杨二怪来了。”俩人丢下小鸟,慌忙出来,还没站定,杨二怪已到了跟前“你们仨干嘛呢?”朱西果一看见杨二怪那双牛眼,吓得直往王小后面钻,王小可没被吓住,顺手从地上捡起罐头瓶,说“捞鱼,咋?”杨二怪刚要说什么,突然看到网上的鸟,他三两步窜过去。三两下就摘下一只。
朱西果惊讶他怎么这么利索?更害怕他发现网上的大洞。“忒瘦!”杨二怪边掂手上的鸟边说。朱西果看见他手里的小鸟,恍然大悟“他是先把小鸟捏死,才往下摘的!”
“鸟吃虫子,你怎么能这样?”王小愤愤的说。“关你屁事儿!小孩蛋子!”说着,又去摘第二只,一样的利索。接着,第三只——黄毛小鸟。朱西果突然冲到杨二怪面前,双臂张开。“你干嘛?”“大爷,那只最小,没多少肉,你放了它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赶集卖,5毛钱一只呢!滚开。”“那……那……我买,我买。”“你?”杨二怪上下打量,只穿一条内裤的朱西果,“你买个屁,别耽误我事!”说着,一手把他推到一边,朱西果没站稳,扑在泥里。
杨二怪把手伸向小鸟,“别!”朱西果使尽全身力气喊了一嗓子,芦苇似乎都被他震的浑身哆嗦。“你小子……”杨二怪气的扬起巴掌。“我拿这个跟你换。”朱西果高高举起一个鸭蛋,眼里充满乞求。“这个啊……”杨二怪转转眼珠“得俩,才换。”“你讲不讲理?”王小气不过说。“爱换不换!”“换!”朱西果递给他俩鸭蛋。“嗯,我给你摘下来。”“不,我自己摘。”
朱西果轻轻把小鸟摘下来,护在手里。“这俩鸟,换你一个鹅蛋,怎么样?”死了的鸟,头耷拉在空中,脑袋一摇一摆,眼睛一亮一暗,还留恋着蓝色的天空,朱西果转身跑了。
“换个屁!”王小捡起鹅蛋和罐头瓶,和张清水追去。
岸边几墩棉槐身上,爬满了喇叭花,艳红的花儿开的正旺,一朵朵如同孩子嘟嘟的小嘴巴,等着妈妈来亲吻,可爱俏皮。小鸟被轻轻放在棉槐条上,“去吧……”。
小鸟颤巍巍的抖着翅膀,尽管左边的翅膀上比右边的少了不少毛,它还是拼劲飞了出去,没飞多高,就掉了下来,仨人不自主的“啊!”眼看要滑进水里,它猛抖翅膀,重新飞了起来,一高一矮的飞向依然属于它的远方。
突然,朱西果朝已看不见的天空喊“以后……可别……再贪吃了。”许久,王小叫他“走吧,西瓜,天黑了。”朱西果回过头来,已泪流满面“要是……我能……再勇敢一些,要是……我不……这么笨手笨脚,那俩鸟……就……能……活……”王小和张清水抱着他,眼泪也流了下来。
日落西山,月明星稀。王小装了一瓶子蛤蟆秧子(蝌蚪)回家,爷爷乐呵呵的调侃“又一罐子秧子,你忙的鱼呢?有劲不薅草,捞这做啥?晚上变通身疙瘩的老癞,爬你脸上。”每每这会,王小总是急红了脸争辩“俺的要变青蛙的,不是蛤蟆!”而今天,他却默默的把罐头瓶子放在窗台上,端起碗,挡住脸。
爷爷一看,就知道有事,问“咋了?小。”王小听爷爷追问,忍不住抽泣起来。“没捞着鱼,算啥?明,爷爷和你去,捞条锅盖大的鲶鱼。”王小哭的更厉害了,爸爸在一旁不耐烦的说“你有话说话,鼻涕都淌碗里了!”
王小吸溜着鼻涕,断断续续说了下午发生的事儿,最后他说“看着,西瓜……”“什么西瓜,叫小叔!”爸爸白了他一眼。“他哭的……那么伤心,想想……那些……死掉的小鸟,没准……今晚……就给二怪吃了,我就难受。”爷爷撂下筷子,“走,找二怪去!”爸忙拦着“爹,二怪可是有名的无赖,咱平白无故踩狗屎干嘛?”爷爷瞪眼“他去打鸟就不对,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能不管?”“就是!”王小也不哭了,说“老师都说了,大家见了坏事都躲了,那自己绊倒了,也别想人家来扶你!”“对,这才是我的好孙子,走。”
爷俩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后街杨二怪家,门儿都没叫,闯进去。刚进屋,就闻到一股烧了头发的味。杨二怪刚要吃饭,桌上放着一只烤好的鸟,“二怪,你小子不是人种!”他抬头一看是爷爷,忙说“咋了?”“谁让你打鸟了?”杨二怪瞪了王小一眼“我……鸟……又不是你家的。”“我抽你!”杨二怪吓得矬了半截。“这又不是60年那会,家里没吃的,没办法!鸟不也有命?好好的叫着飞着,你就为嘴里多口肉,把它命夺了,不怕将来遭报应?”“能有啥报应?”杨二怪还嘴硬。“没报应?你忘了咱老话里‘活剐鲜驴’的事了?这才几年!”突然,杨二怪吓得打了个哆嗦,啥也不说了。
爷爷把桌上的鸟递给王小,又从灶灰里又扒出两个,“你呀!”爷爷颤抖的声音说“怎么净干些不是人的事儿?”完事,爷爷转身刚要走,又想起来,说“网呢?”杨二怪犹豫着,可爷爷一眼眼盯着,他见过爷爷年轻那会拉碌碡,一上午不带歇的,惹不起。杨二怪磨蹭着从里屋拿出鸟网,爷爷顺手扔进灶口里,火一下子旺起来,映的爷爷脸通红“说书的讲: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人啊,你无心做件错事,上天不惩罚咱;但你有心作恶,天理难容。你也50多的人了,半截身子都入土了,得多积点德!”
那一刻,王小觉得爷爷就是世上最了不起的人!有爷爷在,他什么都不怕!
回家的路上,王小问“爷爷,活剐鲜驴是咋回事?”“你不怕,我给你讲讲。”
以前,古槐镇上有卖驴肉的肉铺,别家卖驴肉都是早杀好了,挂出来卖。他不,在地上挖一个大坑,上面扑一张木板罩住,木板上抠四个窟窿,把驴牵上去,四根蹄子穿到窟窿下面,从坑里把驴腿拴老,卖活驴肉。买家要哪个部位,就把一瓢滚热的水泼上去,把毛刮干净,然后直接下刀子。驴,叫的那个惨呀,疼的拿头撞墙。大伙劝他,也不听,还戏称叫“活剐鲜驴”。
临了,邻里街坊嫌他残忍,都不愿意买他的肉。肉铺不久就关了门,他也生了一场怪病,全身烂肉,一块一块的往下掉,找大夫也没看好,临死叫儿子发誓“子孙后代,就是要饭,也不当屠夫。”
走到朱西果门口,爷爷说“你去找你小叔,把鸟找个地埋了吧!”
昏黄的玻璃灯泡下,朱西果一看见小鸟,就哭了,颤抖着双手接过去。奶奶在一边叹息“唉,造孽啊!造孽!”一边拿手给朱西果擦眼泪,可擦着擦着,自己也哭了!
天井里,参天梧桐树下,王小打着手电筒,朱西果蹬着比他还高的铁锨,刨了一个坑。王小刚要把小鸟放进去。“别。”朱西果跑到屋后,抽了些当年的麦糠,散在坑底,才把小鸟放在里面。要盖土的时候,他又哭起来。手电筒闪着起光来,王小把手电筒的屁股螺开,电池倒出来,找块砖头砸了几下,再装进去,亮了好多。三人捧着土,你一把,我一把,把小鸟埋了。奶奶拾了一把紫色的梧桐树花,一朵朵摆在土堆上。朱西果坐在地上,祷告“小鸟啊,小鸟,要是有下辈子,别托生人间;远远的大森林里,那里没有人。”
“奶,你说小鸟有魂吗?”手电筒忽闪几下,又灭了。黑暗里,好一会,奶奶说“俺在娘家,还是姑娘那会,去古槐塔听老和尚说法:众生皆佛性,万物都有灵。要说有魂,鸟鱼虫都有;要说没有,万物都没有!人啊,没啥金贵的,自以为能耐,罢了。”
注:写给孩子的睡前故事——小学的王小(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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