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家娃娃问我吃过最好吃的肉是什么肉,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狗肉。”的确,在我的记忆里,年少时曾经吃过的那次狗肉是最令我难忘的味道。当然,我这半辈子也就吃过那一次狗肉,而且,余生我也不打算再吃狗肉了。因为现在的我觉得吃狗肉是一件非常残忍的事,但是,当年我吃狗肉的时候,却并没有现在的这种思维。
小时候的某一天下午,听到胡同里人声鼎沸,狗叫连天,我打开大门,向外探望,发现胡同里有几个大人拿着粗粗的木棒在飞速地跑,周围邻居家的狗在狂吠,吓得我赶紧关紧大门,并且上了门栓,然后躲在房间里听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
那个下午,我是一个人在家。而且,因为年龄太小,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晚上,才断断续续地从大人那里听来了只言片语。
据说,当时上头下了很严厉的命令,让村里人打狗,所以,大队里抽调年轻力壮的人员,组成了“打狗队”,在村子里跑来跑去地打狗,所以,那个下午才会弄得鸡飞狗跳。至于为什么打狗,好像也没有人知道,而且,大家也都习惯不问原因,只知道默默地执行。
因为那时家家户户几乎都养狗,如果把村里所有的狗都打死的话,仿佛也不太合适,所以,上面要求打狗的政策具体执行起来以后,就变成了打“野狗”,而“野狗”的认定方式就是没栓在家,在村子里乱窜的狗。
因此,拿着木棒的“打狗队”在村子里撵着那些散养的狗跑。其实那些在村子里到处跑的狗并非真正意义上的野狗,因为那时大家都是散养着狗,并不栓绳。有消息灵通者早就栓好了自家的狗,那些消息不灵通人士的狗就成了“打狗队”追击的对象。
而我的爷爷就属于消息不灵通者的一员,所以,那天下午,他们家的“大黄”继续在胡同里悠哉悠哉地逛荡,因此成了“打狗队”的棒下之犬。
我是晚饭时候才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大黄”早已成了餐桌上的菜肴了。
那是一个北风呼啸,残雪未消的寒冷的夜晚,我爷爷家的小院里飘着浓浓的肉香,点着炉子的正屋温暖如春,笑语喧哗,大人们在兴高采烈地围着陶瓷盆里的肉,谈兴正浓。
我也有幸分到了一小碗狗肉,热热的浓汤,炖的软烂的肉,用牙咬下去,成块的肉就变成了一条一条红色的带状物,在嘴里盘旋片刻,然后滑滑地经过喉咙落入了肚子里,全是嫩嫩的香香的瘦肉啊,那是我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肉,既不油腻也不干硬,柔软中带着爽滑,纯正的肉香,让人齿颊生香。即使那时年少的我,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但是,那种美妙的滋味,却也让我的小脸宛如春花绽放。
等到一小碗狗肉吃光,我心满意足地离开桌子,到大门口玩耍,这才发现,一弯冷月下,隔壁邻居家的小男孩,正蹲在我爷爷家门口抹眼泪。
冷月的清辉,映着残雪的微光,还有小男孩伤心的哭泣声,像一副凄清的画卷,在我眼前展开。
“你哭什么?”我好奇地问。
“呜呜呜,大黄死了,被他们打死了。”他口齿不清地边哭边说。
“是呀,大黄是死了呀,我刚才还吃了它的肉呢。可是,大黄死了,你哭什么啊?”,我非常纳闷。
小男孩继续低低地哭泣,仿佛不是一条狗,而是他的一个亲人,一个朋友,离开了。
我想起来从前这个男孩经常带着大黄在胡同里嬉戏,像做游戏一样,你追我赶,甚至,他还经常拽着大黄的两只前爪,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而大黄就在他的背后,用两只后爪像人一样站立着走路。周围的人们常常逗他,“小子,大黄是你弟弟吧?”小男孩兴奋地点头,回家就兴高采烈地嚷嚷,“外面的人都说大黄是我弟弟”,因而还引发了哄堂大笑。
而今,大黄被打死了,我们大家都在开心地品尝着美味,只有那个小男孩,在为了大黄的离去而伤心地哭泣。
2
我吃过第二种比较难忘的肉是麻雀肉。
每次看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样的字句,我就会感慨:是呀,麻雀是太小了啊,做熟了肉都不够吃的。
我小时候常常去邻居家玩,麻雀肉就是在她家吃的。
那次在邻居家玩完“过家家”之后,才发觉院子里飘着一股香味,朝着香味源地跑,就看到小院正中,邻居家的大婶坐在小凳子上,手里端着一个大铁勺子,铁勺子里面有一些黑色的块状物,那些香气就是从那些黑色块状物上散发出来的。
大婶笑眯眯地喊我们,“快洗洗手过来吃肉。”于是,一堆的孩子呼啦啦地跑到水盆边,胡乱沾了两下水,边甩着手边向大铁勺子的方向跑。
等到孩子们都到齐了,围绕着大铁勺子或蹲或站好之后,大婶用筷子分给每个孩子一块小小的黑色的肉,当然,还带着骨头。只是,可能烤的时间太长了,骨头都已经酥了,咬起来“嘎嘣嘎嘣”地响,骨头上的肉也被烤的脆脆的,吃起来和平时炖的肉是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特别特别香。
“这是什么肉啊?真香!”等到手里的肉吃光了,我们一边舔着手指一边问。
“麻雀肉。”大婶很轻松地回答,“就是从前边屋檐底下的麻雀洞里摸出来的还没长毛的小麻雀,洗好了剁碎了,放到洗好的舀猪食的铁勺子里,再放到火上熥,熥熟了就行了。”
我抬头看了看小院前排的房子,破旧的土墙,低矮的茅草屋檐下,是一个一个的洞,这些洞就是麻雀的栖息地,里面住着麻雀的一大家子,或许它们应该是和人类和平相处的动物,但是,在饥饿的年代里,填饱肚子成了主妇们最先考虑的事情,而如何给正在长身体的幼小的孩子们充足的营养,就更是考验各家主妇们智慧的问题了。

3
在那个年代,我吃过的美味还有知了猴,以及知了猴变老后的蝉。那个时候,我想到的并不是知了猴从黑暗中钻出来有什么哲学意义,也从没想到“蝉鸣”和“禅意”有什么联系。我那小小的脑袋里所能想到的就是“知了猴比蝉好吃,因为知了猴全是瘦肉,而蝉一般都老了,肉比较硬,不过要是把蝉和青椒一起剁碎了炒,味道也不错。”
当然,我并没有像某些人那样吃过蚂蚱,不过,我却吃过豆虫,那种味道也异常美妙。
所谓“豆虫”,就是豆叶上的虫子,看上去和蚕宝宝差不多,不过要比蚕宝宝瘦,也结实,身体和豆叶颜色差不多,这大概就是生物学里的保护色吧。不过无论多么伟大的保护色,在觅食的人类那里,都失去了颜色。
每年夏天,豆叶旺盛的时候,豆地里一片绿色,这时候,你可以趁清晨凉爽的时候,弯腰站在豆地里,拨开豆叶就会发现一个个圆柱形的黄绿色的动物趴在豆叶的反面,使劲一拽,从豆叶上拿下来,放到袋子里就可以了,当然,它会用自己的那些脚紧紧缠着豆叶,如果不用力,根本是无法拽下来的。
如果说吃狗肉或者麻雀肉,还会有人心生不忍,那么吃豆虫,则完全引不起来半点同情。因为如果你放任豆虫横行的话,满地的豆叶会被啃的精光,到了秋天,别说豆子了,豆秸能给你剩下就不错了。
所以,每年夏天吃豆虫成了我们的饮食必备节目。
孩子们把豆叶上的豆虫逮回家,主妇们就放清水里洗干净,然后放案板上,抡着锋利的菜刀,开始“吭哧吭哧”剁起来,直到剁成了白色的肉泥,再剁碎一些辣椒,小葱,搅拌好,倒入盛着豆油的锅里,炒熟以后,变成了一块一块香喷喷的肉饼,就可以食用了,当然,如果舍得,里面磕上自家鸡下的鸡蛋,味道会更好。
那些年,大约因了这些各种各样的肉食吧,我的童年,并没有多少灰暗或者饥饿的记忆,而每次回想起来,总觉得唇齿留香,满是美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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