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河流云
(十三)冤情
夜色渐深,船只缓缓行驶在江面上,心中有事的张懋修难以入眠,便走到船头,借着月光,望着远处的山林树木,朦胧迷离,心中多了些惆怅之情,不觉吟咏道:“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清风浦上不胜愁。”
“啪、啪、啪,”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击掌声,却是李柏:“子枢真是好雅兴,深夜赏月吟诗作赋,如此雅事,怎么不唤为兄一声?”
张懋修抬了抬手:“哪有什么雅兴,只是睡难以入眠罢了。”
李柏皱眉道:“可是为船上的两人担忧?”
张懋修苦笑了一下。
李柏又道:“这两人,我虽不知是何来历,但看其打扮,必是江湖之人,现在又牵扯到官府,恐怕所涉之事不小,不知贤弟有何打算?”
张懋修想了想,便如实说了自己与凌威的一面之缘,并表明相信凌威绝不是作奸犯科之人,这次也必事出有因。李柏见懋修态度坚决,虽然以不太赞成,但也没出言反对,沉吟了一下道:“凌威身上有几处外伤,只需妥善处理,不打紧,但他带来的那个男子,看来上过大刑,身体亏损严重,没个两三年的悉心调养,恐会落下大病。”
张懋修抬手作揖:“一切就有劳大哥了。”
“你我兄弟就不必客气了。”李柏点头应允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刚刚起床的张懋修,正准备洗漱,张驰就过来了说凌威醒了,想要见他。张懋修急忙披上外衫,快步走到凌威的舱房里。身上缠着绑带的凌威见他进来,想要下床行礼,张懋修赶忙上前按住,凌威无奈只好躺在床上。
张懋修关切的问道:“凌大哥感觉怎样?可需大夫来看一看?”
凌威笑着说:“我们江湖人,风里来雨里去,这点伤不防事,只是这次误打误撞,又打扰贤弟了,恐怕还给贤弟惹了些是非。”
张懋修不在意的说:“没什么大事,只要大哥身体没事就好了,只是前次与大哥分别不过几日,原以为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却不想竟这么快又见面了,可见上天待你我兄弟真是不薄。”
凌威见他如此真诚,内心也是感慨不已,觉得这次江南之行最大的收获便是遇见了这个急公好义的小兄弟。沉吟了一下,别人以赤诚之心待我,我也应有所回报,就正色道:“上次匆匆而别,实是愚兄此行便是为了搭救文浩大哥。”之后便将那文浩的事情,向张懋修细细道来。
文浩,原名罗文浩,和凌威同乡,曾是一名秀才,虽然满腹经纶,却时运不济,加上科举多弊,所以多年科举不第,只好以教授蒙童为业,有妻有子,生活虽然清贫,但也美满幸福,如果能够一直这样下去,罗文浩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一个普通人罢了。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想一日到街市中购物的妻子被知府家衙内看上,竟当街将人抢走,罗妻宁死不从,被恼羞的衙内失手打死,并扔到乱葬岗中。在外访友的罗文浩是在两日之后才得知这一切的,当他找到妻子时,看到的是残缺的尸体,如果不是破烂的衣服,还是妻子平时的样式,恐怕就不可辨认了。
罗文浩一介书生,悲愤之下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便执拗的要与妻子讨个说法,就找县令、府台,但无人敢于受理,反倒让人设计诬陷,被学政除了功名,下了大狱,等待秋后问斩。而年幼的儿子因没人照顾,某一日也不知所踪了。
幸好隆庆元年,有旧时同窗,将此事托人转呈张居正大人,张居正大怒之下派人彻查此案,才解了他的冤屈,罢了相关官员的职位,杀了作恶的衙内,虽然大仇得报,可对罗文浩来说,如做了一场噩梦,梦中醒来,物是人非,妻子死了,儿子丢了,人一下子也老了许多。
遭此变故,罗文浩觉得羞对祖先,愧对家人,便发下誓言,一天没有找回儿子,便不配姓罗,此后就以文浩名之。之后便四处奔波,希望能找到儿子。后来于江南之地偶然遇到凌威,听到熟悉的乡音,凌威倍觉亲切,与之交谈之下,得知了他的悲惨遭遇,凌威颇有“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伤,见其境况不佳,便把他接到家中,供给衣食,并四处打听他儿子的消息,可是多年下来,仍是杳无音讯,文浩虽不死心,但感于凌威的无私帮助,就开始接手凌威府上的事务,为他打理生意。
文浩本是秀才出身,有历经坎坷,世事洞明,很快便成了凌威的左膀右臂,这次陷入牢狱,是因为押货到乌山县,被县令王元得知有块珍贵玉器,巧取不成,便准备豪夺,于是诬为贼脏,并将文浩下了大狱准备屈打成招,奈何文浩宁死不从,这才拖了下来,而凌威今次本是来疏通的,结果听闻县令想杀人灭口,无奈之下,只好铤而走险,悍然劫狱仓皇逃跑之中,遇到采买物资的李明山,被其带回船中,这才有了后来的种种。
张懋修听着文浩所经历的种种不公,心生愤慨之情,这世间还有如此丧心病狂之官,这世间也有如此命运多舛之人,拳头紧紧握住,如果身边有这样的恶官贪官,他一定会重拳击出,只因无论前生还是今世,他都是一个充满良知的人。这一刻,张懋修为自己之前坚持救下凌威两人而庆幸。
张懋修告诉凌威,让他安心养伤,不要着急,后面的事他会派人处理的。从凌威那儿出来后,张懋修脸上严肃起来。想不到,作为张居正改革根据地的胡广,还有如此贪婪腐败的官员,作为张居正的儿子,他有义务替父亲分忧,作为凌威的朋友,他有责任为友人申冤,想到这儿张懋修叫过张驰,吩咐他在经过武昌时停靠一下,他有事要去拜访一位父亲的门生。
新万历十五年(十三)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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