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事发
夜已深了,月光无力地耷拉在屋顶上,铺成一汪清冷的池。高出屋顶的树叶的影子,像一群密集的鱼群,在那池中晃动,发出轻轻地刷刷声。不知谁家的狗警觉地嗅到空气中异样而发出一两声吠叫。整个村子就在这沉沉的黑色中酣睡着。但是当你把目光拉到村口的一条巷中,你会惊讶于这么晚竟然还有一个人正踮起脚趴在一个透出淡淡乳黄的窗户前,仿佛是一只飞蛾,被这点光亮吸引住。你不用呼叫,打破这夜的宁静,因为他不是盗贼,他只是隔壁村的光棍李。
二、光棍李
光棍李,顾名思义就是到50多还没娶新娘的汉子,他住在五里村附近的小村里。家里比较殷实,性子也是农民家特有的朴实和勤奋。而至今还打光棍,是有一定原因的。
听村里的人说,光棍李还是30多的时候,虽然家里不怎么好,但是还是有媒人介绍了一个离异的女人给他认识。那个女人长得也是风姿绰若,单名云。相亲那天是刚夏天,她穿着蓝色的的确良短衫配着褐色的长裤,薄荷般的味道给光棍李带来清新的感受。光棍李见着人就像丢了魂似的,媒人说什么就答什么,还边挠头边看着人家傻笑。云也没有害羞,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和询问一些家里琐事。饭是在光棍李家吃的,云吃完后,收拾好碗筷还切了一些自己买去的水果分给大家吃。光棍李心里当时就一个念头,就是她了,老子的娘们!
相亲过后,云经常到光棍李家帮忙收拾,还在山上割回来很多的柴草。在收割的农忙时候,因为台风天气,也是在云的帮助下才收割好所有的稻谷的。光棍李20年来第一次感到家里有一个女人的好处,愈加满意这桩婚姻。
但是后来光棍李的母亲不知从哪里知道那个女人还带着两个小孩子,就诸多挑剔了。又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吵了起来,光棍李的妈妈直接不客气地大骂:“你这个狐狸精有什么好得意的?我告诉你,有我在的一天,你就别想踏进这个门!骚狐狸!怎么?还想我们帮你养那两个拖油瓶?想都别想!”边说还边用扫帚打云的脚。云也只是低着头没说什么,光棍李看着就像骂了他自己一样心疼,他一下子脸都涨红了,脖子上的青筋也在愤怒的跳动,“你他妈,关你屁事啊!是不是你自己娶啊!”
好像经过那次之后,光棍李的妈妈采取冷战的方式,对他们的事一概不理。
村里一些啊婆经常会聚在一起打牌的,有一次云去叫光棍李的妈妈回去吃饭,云回去没多久,会看相的几个老婆婆就低着头,压低声音说这个女人不吉祥,克夫。光棍李的妈妈听后像炸开似开始大骂云,其他人则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开始把一些不相干的小事跟不吉祥连起来,这匹迷信的布越织越精密,说的人也陷进这谣言中。光棍李的妈妈不再保持沉默了,开始公开骂那个女人,家里丢了小鸡或不小心滑一下都归咎那个女人。
不管光棍李怎么努力,这次相亲也泡汤结束了。
后来虽然也有一些对象,但是光棍李都是因为家里的一些事故而无法顾上自己的婚姻。所以即使现在他的母亲去世很久,他也是自己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村里小,自己一人又无聊,光棍李是五里村的常客,每天一大早就坐在村前的小卖部。有时手里拎满了从圩里买回来的早餐,边走进村子,边拿早餐招呼村里人;但是更多的时候是泡着一碗方便面,坐在那边敲着桌子边跟小卖部的老板娘聊天。周围的苍蝇猎到香味,商量好聚在泡面周围伺机而动。光棍李不耐烦地挥起手往苍蝇堆拍去,嘴上还不饶人地骂着:“老子的面,你们也想吃!”小卖部的老板娘每次都会掩嘴而笑。光棍李就像得到鼓励似的,对苍蝇骂得更凶,但心里早就原谅他们。
三、五嫂
小卖部的老板娘,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原名了,就跟着她家老爷子叫——五嫂。五嫂虽然四十多,但是依然风韵犹存。她喜欢穿着牛仔裤配棉衬衫,像自由而优雅的小鸟,在这片枯燥的空间充满生机。偶尔也会穿着青翠的长裙,像一株骄傲的植物,在阳光下能发出生命的清香。
五嫂的丈夫前年因患上癌症去世了,剩下她带着两个孩子和老人生活。在缺乏医疗知识的五里村,癌症无疑相当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人们硬是不明白年轻轻的人怎么会突然逝世的。所以人们一面同情五嫂的遭遇,一面又出于对死亡的恐惧而暗地说她命硬,克夫,并远离她。
刚开始五嫂哭到眼睛都睁不开,两个孩子虽然还不懂死亡,但是晚上经常会因为看不到爸爸,而哭得睡不着觉。老爷子因为白发人送黑发人大病了一场。五嫂的心情就是那白得刺眼的丧服,白茫茫的,看不到尽头的厚重。她没顾上自己的心情,每天除了照顾家人,还忙着丈夫留下的一个小店铺。
不管怎样困难,还是从那熬过来了。五嫂依然像没事人一样过着自己的生活。因为在店里跟男人说话是难免的,因此随着而来的流言蜚语开始一个有一个冲向她。关于她的艳事越来越多,甚至发展到她跟哪个男人谈话都能成为人们的故事的依据。
三人成虎的威力是不容小觑的。五嫂家的老爷子是特别传统的人,他感谢儿媳妇一直对自己的照顾,但是对克死自己儿子一事也是耿耿于怀,同时也希望五嫂能守寡。但是他现在听到一件件不堪的事让他气到想把五嫂赶回娘家,但是考虑两个小孙子没人照顾和需要妈妈,他就想在保护家里声誉的条件下让一步,希望五嫂快点找个男人过日子,免得遭人耻笑他家。五嫂面对这些事从不表态,只是自顾自地干活。
四、喜事
五里村的人对于重复的日子的不平常事总是特别敏感,他们对于秘密就像蜜蜂对蜜的迷恋一样,不畏辛劳地到处探取和传播。在光棍李来了几次之后,人们很快就知道了光棍李的异常之举是因为对五嫂看上眼了。以前五嫂的丈夫没去世前,光棍李也只是新年时过来赌博,而现在几乎天天过来,还买东西给五嫂。
村里的妇女因为谣言的关系,担心自己的丈夫跟五嫂有染,现在有人愿意趟这次浑水,当然乐见其成了。至于一些男人则只是出于看戏的心态来促成这桩婚事。所以五里村的人看光棍李就像丈母娘看女婿一样,越看越满意。村里的妇女抛开之前的间隙开始悄悄地劝五嫂答应这门亲事。
晚饭时,五嫂把饭菜摆在桌上时,先是叫了家里的老爷子吃饭后,就站出门口呼喊在玩的两个小孩回来吃饭,充满感情的声音像恒久不变的旋律,在小巷中回荡。两个小孩随着声音蹦蹦跳跳地往家里跑,双手还在对方的身上乱弄。
“好了,别玩了,快点洗手吃饭。”
五嫂进屋的时候,老爷子已经在桌子旁了,他招呼两个孙子坐在自己的旁边,并且分别往两个小碗中各夹了一块鸡翅胖。然后像是不经意地问:“你觉得光棍李人怎么样?”眼睛没有看向五嫂,语调干干的,又带着恼意。
五嫂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还是被这句话狠狠地砸痛了。“我不知道,我只想好好养大两个孩子就好。”
老爷子猛地抬起头,不知道是想透过五嫂的眼睛看出这句话的真实,还是想用自己的威严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五嫂垂下眼帘,没有往上看,但那道目光还是像火烧着身体那样难受。老爷子得不到回应,用力地把前面的饭碗往前一推,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来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就往门口走去。汤水因为惯性而漾出了一些在桌面上,并形成一条小流蜿蜒地往桌边流。五嫂像呆住似的定定地看着,恍惚觉得那是一条蛇在往自己靠近,她心里忘了所有的东西,只剩下一个念头:就让这条蛇帮自己解脱了。
两个小孩子因为爷爷生气而吓得大哭起来,其中一个还跑过妈妈那边,拉着袖子,边哭边问:“妈妈,爷爷怎么了?”
五嫂像突然做恶梦醒来那样,浑身都出汗了。她虚弱地往孩子笑了笑:“没什么,只是妈妈说错话惹爷爷生气了,所以你们以后说话要有礼貌,知道吗?”双手轻柔地擦着孩子的脸。“吃饱就去做作业去。”
两个孩子重新恢复快乐,打闹着往房间走。
五嫂继续坐着,像面无表情的雕像,眼睛还看着刚才漾出的汤在桌子上流动,越流越细,碰到桌上的碗时就会分开几条分支,好不容易终于到边了,似乎在考虑以什么姿势往下掉而停留了一下,然后开始是以一条银线往下坠,逐渐就变成一滴一滴的珍珠,时间在一颗接一颗的间距中似乎也被拉长。
五嫂变得越来越沉默,没有反对,但是她的回避动作已经表明她的不愿意。老爷子那阵子生气得每天坐在家门口大骂,完全不顾五嫂失去血色的脸。
对于五嫂,可能这辈子唯一的安慰就是生了一对好儿女。就算做得再累,五嫂都会检查他们的作业,然后陪他们一下,才去休息的。
好像这件事就这样渐渐地被人们忘了,唯有她家的老爷子偶尔骂起,才让事情抽丝剥茧般重现一遍。但是没多久,光棍李去了一趟银行,拿了一万块直接跑到五嫂家下订了,表示这件事成了。中间的细节没有多少人知道,只是后来听说五嫂的女儿生急病,急需一大笔钱,就答应了这门亲事了。
村里或许难得遇上一件喜庆的事,大家的心里都洋溢着莫名其妙的喜悦。他们看到光棍李就调侃他“嘿,还没娶回去,就那么粘啦?”但是没几天,这件事已在人们的生活激不起半点涟漪了,只是偶尔会出于礼貌地问上一句“结婚准备得怎样啦?”
光棍李在那几个月中,变得不怎么来五里村了,因为一些老人说新娘新郎结婚前经常见面会不吉利。五里村的人偶尔在圩里看到光棍李,都看到他满脸涨红,两边脸颊像两个小小的红灯笼,喜气洋溢在她的眉眼间。偶尔的大笑也像礼炮一样,欢喜的洪亮。而五嫂却似乎没什么变化,依然每天工作着,最近还跟着村里人到外面做一些零工。唯一说得是变化的是她每天嘴角都会轻轻上扬,像被喜气感染一样。有时还会哼着歌:夏天夏天悄悄留下小秘密……
正当人们以为一切成为定局时,却听到这件事黄了。村里再次在平静的河流中掀起不小的浪花。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但始终说不出一个合理的原因。每个去小卖部买东西的人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五嫂。五嫂每次都是淡淡地解释道,舍不得去世的丈夫。她的若无其事满足不了人们的好奇,甚至激怒了一些在这桩婚事中努力的人。五里村人后来问到光棍李,也只是得到“不知道怎么回事,礼金以后还”的答案。
光棍李是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他满腔的怒火还要应对五里村的一些好事之人。他没去五里村的那段日子,早就听到一些五嫂跟某个男人走得很近的闲言闲语了。光棍李知道那个男人,他是五里村公认为最老实的人——阿城。光棍李不相信谣言,不仅是因为他相信五嫂的为人,而且他知道阿城是个有老婆的人,并且也是他在五里村比较说得话的人。所以光棍李每次听到他们的流言蜚语,都只是笑着骂:“怎么?羡慕老子娶了个漂亮的新娘啊?”现在光棍李也不得不怀疑了,因为他实在找不到任何迹象来解释。所以他决定今晚偷看他们两是否真有苟合之事。
深夜的气息清凉而干净。光棍李搁在窗台上的手酸酸地痛着,甚至有点不自觉的颤抖。身体也因长时间在雾气中而有点寒冷了。他偷看了很久了,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偶尔听到老鼠窜过盆盘的声音。他低声骂了一遍那些跟他说谣言的人,正准备离开。这时他听到了五嫂和阿城在里面说笑的声音。光棍李的身体似乎被月光淋湿,从头凉到脚的冷。脑子因一下子无法应对突然成真的事而呆住,慢慢地,细胞开始高速地运转,愤怒主操控着他的每根神经,他拿起阿城放在墙角的木棍,狠狠地就往玻璃窗上敲。嘴里还大声地骂着:“你他妈的给我出来!奸夫淫妇!”玻璃的破碎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阿城边冲出来边骂“发神经啊!”适应黑暗后站定,发现是光棍李的时候,他先是呆一下,然后迅速地掩饰着,问:“你他妈的,那么晚不睡,你想干嘛啊!”
光棍李正想着怎么组织语言时,看到了五嫂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的气得青筋暴突,他的脸也扭曲着。他撞开挡在五嫂前面的阿城,抓着五嫂的头发,就不断地挥着大掌扇五嫂的耳光,完全不顾五嫂的哭喊和挣扎。阿城虽然被这一幕吓呆了,但是很快地,他也由愧疚变得怒火上升,他的脸变得涨红,眼睛也充满着凶狠和不顾一切。他先是用力去拉光棍李,但是光棍李像被鬼附身一样,完全不顾他用力抓的痛楚。他搜寻了一下,很快发现了地上的木棍。他捡起抡起来就狠狠地打在光棍李的背上。光棍李“哎哟”一声放开了五嫂,身体也因痛而蜷缩在地上呻吟,但是还大喊着:“救命啊!打死人了!”
周围的房子早就亮了,只是听到这些喊声才纷纷地赶出来。村长安排着人把光棍李、五嫂送到了当地的诊所,然后打电话给了当地的警察局。
这场闹剧似乎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结束的。但是去五嫂小卖部买东西的人少了,人们像避牛蛇鬼神一般躲着,五嫂家的老爷子气到进医院。就算后来警察都解释说是一场误会,但是人们失忆一般,只记得自己想要记得的真相。
毕竟对于他们而言,这才是生活的乐趣,真相如何,并不能使他们快乐的,又何必去较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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