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同学们一一打过招呼落座后，亓伟的目光就一直盯着包间的门口，生怕错过任何一个进入的身影。
14年前，高考前夕的那次意外，让亓伟断了跟林曼的交往，也断了跟所有高中同学的情谊。
01
在那个荷尔蒙爆膨的年纪，无数少男少女按捺不住内心的寂寞谈起了不着调的恋爱。
而亓伟没有，他的眼中除了学习，还有林曼。可贫困的家境容不得他半点懈怠，唯有在高考中脱颖而出、考入梦想中的大学，才算对得起家中忍着病痛辛苦劳作的父母。
林曼，瘦瘦小小的个头，清爽利落的短发，灵动的大眼睛，洁白整齐的牙齿，假小子般的处事方式，很受同学们欢迎。
林曼对亓伟也很有好感，从他俩经常有意无意的眼神接触中，彼此的心意早就了然于心。
高三这年，随着学习压力的骤然增大，为了增加体力，班里许多同学都吃起了营养品。但对亓伟来说，一日三餐能有保证已是最大的满足，营养品是他从不敢想的奢侈。
心思细腻的林曼怎能忍心自己的心上人如此窘迫。
不知从哪天起，亓伟的课桌抽屉里每天都会有一盒纯牛奶。虽然从未见过送奶的人，但亓伟知道那个人就是林曼。
一盒牛奶，可能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普通饮料，但对亓伟来说，却如仙丹妙药般让他体力精力都倍增。
亓伟对林曼即心存感激又有些愧疚，他曾无数次幻想等高考过后，一定找机会跟林曼表白，大学毕业后，争取早日能娶到林曼。
一天清早，亓伟刚到教室，就发现班里气氛不对。
02
几个平时痞性较大的男生围坐在亓伟课桌周围，而林曼则在不远处跟另外几个女生推搡着打闹。
“吆，我们的大帅哥兼大才子来了！”其中一个男生喊道。
“林曼、林曼，快点！”
“快点鼓起勇气说出你的心声啊！”另两个男生接力似地吆喝着。
“哈哈哈”，一阵阵放肆的笑声传来。
林曼红着脸，从几个女生那边挣脱过来，开始用脚踢围坐在桌前的那几个男生。挨了几脚的男生起哄声更大，嚷嚷着快让她表白。
“你们几个别没事瞎起哄，林曼跟亓伟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哪跟你们几个似得，整天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快哪来滚哪去。”一个林曼要好的泼辣女生过来给她解围。
“咱们也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啊，你怎么不学林曼每天都给我送盒奶呢？我也急需补充营养。”有男生阴阳怪气地说。
亓伟这才明白原来是被他们发现了林曼每天给他送奶的事情。见林曼那羞涩的神态，亓伟急于给她开脱，便脱口而出：“林曼没有给我奶，是我自己买的。”
“你他妈的还买奶喝，你穷得快连饭都吃不上了！”一个无所顾忌的声音揭露了实情，亓伟精心隐瞒了快三年的秘密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无遗。
哐的一下，亓伟的胸口如被重锤狠狠地敲击般，喘不过气来。小心维护的自尊因贫穷的真面目被击得粉碎。
待他回过神来，便快步跑出了教室。本来吵吵闹闹的教室一下子静得吓人。多嘴的同学知道说错了话，赶紧喊着他追了出去，却早已不见了他的踪影。
那一天，亓伟没回教室上课。
03
第二天，亓伟如往常般去教室，但脸阴沉得能滴出水。任哪个同学跟他说话，他都不吱声。
见抽屉里一如既往地那盒奶，他拿起来将它扔进教室后面的垃圾桶。
直到高考，亓伟除了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外，再没多说过一句话。本来就沉默的他显得更加孤寂。而平日活泼开朗的林曼也安分了许多。
高考成绩揭晓，如众人所料，成绩优异的亓伟考入首都一所一流大学，而林曼则被本省一所普通二本学校录取。
回校拿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是亓伟跟林曼最后一次的见面。
在教室外长长的走廊上，他们擦肩而过。估摸着林曼已走远，亓伟悄悄转身，重重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刻在心里一样。
自那以后，亓伟仿佛从世界消失了一样，没有任何人有他的一点消息。这次同学聚会还是班长辗转反侧才打听到他的联系方式。
亓伟来参加这场同学聚会，只为一个念想：想知道林曼这么多年过得好不好。
这14年间，亓伟大学毕业、工作、娶妻、生子，看似顺畅的人生却让当事人百般不是滋味。
林曼的身影一直烙印在他的心头。他始终忘不了她俏皮的短发和灵动的大眼，忘不了她悲切的哭泣和温暖的拥抱，更无法原谅自己对她的伤害。
原来，起哄事件的第二天晚自习下课后，林曼在他回宿舍的路上拦住了他。
04
“亓伟，还生气吗？你别跟那些人一般见识。”林曼小心翼翼地问他。
见亓伟不说话，林曼有些急、有些羞。
“你以后别给我奶了。”沉默一会儿，亓伟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后面的话，林曼没敢说出口，怕再次刺激到亓伟那敏感的神经。
“不早了，回宿舍吧。”亓伟说着，抬腿要走。
“亓伟！”见他要走，林曼急忙喊他。
林曼低下头，竟忍不住低低地抽泣起来。
见她可怜娇弱的样子，亓伟想伸手去扶她的肩膀，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们回去吧，被人看见不好。”亓伟已经转过身。
“亓伟！”说着，林曼竟从亓伟背后一把抱住了他。
亓伟的身子颤抖了好久，他特别想回过头去也将林曼抱住。可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他慢慢掰开林曼的手，缓缓地说：“林曼，你一个女孩子，请自重！”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不远处，随风飘过低低的呜咽声，很快就消散不见。
“林曼，你可来了，来的这么晚，待会儿要多喝几杯。”亓伟的思绪还停留在14年前 未回过神来，就听见门外有人喊林曼。
05
亓伟的神经紧绷起来，尽管自接到同学聚会通知起，他就在思考到底以何种姿态面对林曼。但时至此刻，心中千百个假设已被他自己一一推翻，始终未寻出一种最合适的方式。
林曼一进入包间，立刻有几个同学围过去跟她寒暄，接着她就被拥簇着坐到隔壁的桌子上。
她坐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让亓伟悄悄地打量她，虽然，只是背影。
俏皮的短发已被温柔的披肩长发代替，身材较以前有些圆润，见她轻轻晃动的身体就知道她在咯咯发笑。她还是如以前般活泼开朗。
林曼敬酒时，亓伟得以仔细端详她。
披肩的长发清秀利落，飘在脸上的几根发丝衬得她妩媚动人；灵动的大眼睛光彩依旧，眼角细细的皱纹给她平添了几分风韵；说话时依旧整齐干净的牙齿和上扬的唇角无不在显示着她的优雅和涵养；声音还是那么清脆干净。
林曼的眼神飘过亓伟，飘过这张桌子上的每位同学，始终柔和而亲切，不带一丝犹豫和尴尬。
她应该过得很好吧。亓伟揣测着、期盼着。
几轮酒喝下来，同学们微微有了醉意。男同学们开始侃大山，女同学们则八卦起孩子老公。亓伟始终竖着耳朵注意着林曼那边的动静。
06
“哎哎，你女儿长的好漂亮啊，我儿子也很帅气的，要不咱俩结亲家吧？”一同学兴奋地喊道。
“好啊好啊，改天约出来让他俩先培养下感情啊。”林曼爽快地回应。
“林曼女儿的婚事林曼做不了主，得她那个女儿奴老公做主才行。”
“就是就是，不仅是女儿奴，还是老婆迷。哪次林曼聚会不是早早就在外面等着，生怕老婆被别人抢了去。”
“哎，林曼，是不是每天你上下班都是老公车接车送啊？”
“没有啊，我老公只是跟我顺路。”
“顺路？不见得吧。你老公每次送下你都得折回一段路再去公司吧？”
“林曼有福气哦，老公有钱有颜，关键是对你们娘俩好。”
……
女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被亓伟一字不差地听到了心里。
亓伟感觉前所未有的释然与解脱，他突然想起一句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同学聚会结束回到家的当晚，亓伟做了一个梦。
07
梦里，高中时期的林曼在痛苦地哭泣着，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过来将她领走，任凭亓伟在背后喊她却怎么也不回头。
随着她渐渐走远，妻子突然领着儿子蹦蹦跳跳地走到他的身边，他刚要跟妻儿说话，却见领着儿子的人从妻子猛然变成了长发的林曼。
亓伟一个机灵被吓醒。
他伸手拿起床头橱上一家三口的照片，借着微微的晨光仔细端详起来。
照片上，亓伟已略微发福，两鬓的头发也有些许脱落；右手揽着的是妻子，瘦小的身材，利落的短发、灵动的大眼、洁白整齐的牙齿；左手抱在怀里的是儿子，跟妻子一样的眉眼，酷似亓伟的唇鼻。一家三口开怀地笑着。
看看蜷缩在身边仍旧熟睡的妻子，亓伟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身轻轻地吻了她一下，转而下床去厨房为一家三口准备可口的早餐。
如此，甚好！亓伟心中默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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